蒋Sam:“不用谢,你接着看吧,看的时候记得躲远点,别让他们殃及池鱼——嘿,有一次我就是,站得太近,打架那人一激动把我新买的擀面杖抽走了,还没拆包装,就让派出所的人当凶器没收了……这得罪谁了?”
江晓媛:“……”
原来蒋太后除了热爱剃柳叶眉之外,还热爱围观别人打架……这种活法还真是高雅。
还什么学校替他请助理,其实是吹牛的吧?
司机突然停车,刚才好几拨同他起过冲突的纷纷东山再起,七嘴八舌地群起而攻之,终于,司机怒了,他干净利落地拔下车钥匙,飘然下车走了:“老子不干了,想坐车自己推!”
三分钟以后,江晓媛跟着一干无辜的乘客,排成一排,站在了西北风呼啸的山路上。
她抬头看了一眼渺茫的前路,感觉还不如没收她的擀面杖呢。
江晓媛好像跟这条路犯克,这辈子没有坐车走这条路的命,原地徘徊了片刻,她只好尝试着给她上次联系过的邻居家里打了个电话。
艰难地沟通了各自的位置后,双方发现江晓媛这次降落的地点离他们家不远了,是不幸中的万幸,邻居的婶娘十分热心地差遣家里老公来接。
江晓媛搓手跺脚忍饥挨饿,已经彻底没有心情思考自己光明或是晦暗的未来了,她在原地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忽然看见远处来了一辆烟尘潇潇的三轮车,心里就涌上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开三轮车的大叔脸上带着不自然的微笑——肌肉冻僵了,一时回不去,他远远地涨着一张紫红如铜的脸,在寒风中大着舌头喊叫:“晓媛啊!晓媛!孙二伯来啦!”
江晓媛:“……”
那不祥的预感成了真,她是怎么会认为自家芳邻所谓的“开车来接”指的是四轮车呢?
江晓媛把羽绒服的帽子扎紧了,所有能扣上的扣子全部扣上,一直别到了鼻尖下面,双手全都缩到袖子里,全副武装地上了三轮车后面的露天大车斗,迎风泪流地准备开始一段跑车般拉风的旅程。
其他滞留的乘客见状,纷纷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可是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已经大半天不过车了,总不能走回去,一些人也只好胡乱将惨不忍睹的表情收拾起来,一拥而上。
“师傅,那个小姑娘,也带我一程吧?”
“带我一程带我一程,我付车费,到你们家附近,找个有人有车的地方就把我放下来就行,我再去找别的车。”
“麻烦麻烦,大过年的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师傅……”
江晓媛艰难地把被领子遮住的口鼻释放出来:“好啦别吵!”
孙二伯笑呵呵的:“都来,都上来。”
猪队友一句话出口,众人立刻一片七嘴八舌的道谢,争先恐后地要往三路车后面有限的车棚子里爬,眼看要造成踩踏事件。
江晓媛只好急中生智地爆喝一声:“慢着,不白坐!十五块一位!”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一片静谧。
大概是前一阵子疯狂营销的后遗症,江晓媛那一刻好像被一只巨大的钱串子附了身,自己都被自己震惊了。
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口齿异常伶俐地说:“十五块一位,要走的上车,上满就走。”
孙二伯震惊地看着她。
江晓媛无视了他,双手揣在袖子里,摆出一副八风不动的地主婆模样。
终于,一个中年人率先掏出钱递给她:“带我一个。”
有了带头的,之后立刻又有几个人效仿,小小的三轮车很快被占去了半壁江山。
江晓媛:“二伯,没坐满咱们也走了,太冷了。”
孙二伯脑浆被冻得不太流动了,闻言愣愣地应了一声,一脚踩下离合,电动三轮车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嚎叫。
在花钱上永远都有拖延症的人们眼看他们要走,立刻激动了,当场有几个之前迟疑着不肯付钱的跳上三轮车,最后他们不单拉了个满员,还超载了一位——那位多出来的女青年只好半蜷缩着坐在了她丈夫的腿上。
江晓媛重新把脸缩回领子里,露出一双弯起来的眼睛。
头重脚轻的电动三轮乘着暮色,穿越寒冷的风与经年的尘埃,“突突突”地前往不远处鸡鸣狗吠的、闭塞的乡村。
江晓媛的归来引起了街坊四邻的轰动,大家纷纷跑出来围观,见她比离去的时候看起来还朴素,就纷纷放了心,夸赞起她来。
在这些留守老年人眼里,女孩家穿衣打扮,好像总是和一些品行不太好的事联系在一起。同时,他们也羡慕城里姑娘的美丽,同样的打扮,自己的姑娘这样做,就是*堕落,城里的姑娘这样,就是洋气时髦,似乎他们是将自己的形象也移动到亲朋好友的后代身上——为了习惯忍受贫苦,便只好将贫苦当成美德。
仿佛好的人,天生来就是不配享受的。
这些人情世故江晓媛本来是一窍不通的,然而身在这个世界不过半年,她却已经见惯了三教九流,无师自通了起来。
孙二伯的车一共搭回来九个人,除去江晓媛,八个人每人交了十五块车费,总共一百二元整,江晓媛乐得做人情,收上来一回手,全都给了孙二伯。
孙二伯忙推:“这不行,不能都给我,是你替二伯收的钱,你想的主意。”
江晓媛:“还是您去接的我,没您我还回不来呢,再说您跟二婶还一直照顾我奶奶,我这就是借花献佛,自己都觉得没诚意呢。”
孙二伯出去接个人,始料未及地还赚了一笔外快,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逢人便夸:“这姑娘将来是做大买卖的料,有大将风度。”
有大将风度的江晓媛心里其实很没底,她根本不知道原主的家在哪,只是通过电话推断,应该和孙二伯一家是邻居,就一直跟着二伯到了孙家门口。
江晓媛发现自己不用找了,在离她二十米远的地方,一个瘦小的老太太正拄着拐杖望着她。
这个老太太,江晓媛是见过的,她年幼时从父亲的旧相册里翻到过她的黑白照片——照片里当然要年轻很多,未到中年。
她嘴角略微下垂,头发一丝不苟,双颊凹陷,看上去不太慈祥,像是有些不苟言笑,眉目间年轻时候的影子依稀,只是一把白发在渐次黑下来的空中显得分外扎眼。
像是时空倒转了,死者复活了。
老太太见了江晓媛,态度并不热络,只是颤颤巍巍地走过来,自然而然地牵住江晓媛的手,像是牵起一个在外面玩得忘乎所以不肯回家的小孩子。
“走,”她淡淡地说,“咱们回家了。”
☆、第35章
什么是平行时空呢?
微观的看,或许就是同一个人身上会发生的无数可能□□?人的一生中,也许每一次一念之差,都会造就两个背道而驰的平行空间。
每一个时空中的那个人,都是她自己。
这一点江晓媛在踏入原主人房间的时候;深切地感觉到了。
所有的杯子都放在左手边;把手也冲左,但笔和工具在右边——这是因为江晓媛虽然不是左撇子;却从小就习惯用左手端杯子。
桌上的笔筒里插满了笔,一多半是不能用的,笔尖冲上闲置着,这也是她的怪癖之一,笔用完了不扔;哪怕不能换芯。
床铺总是靠近一角;永远不放在正中心。
江晓媛试探着坐在旧木头桌子旁边,她忽然心里一动,弯下腰拉开最下面的抽屉,果不其然;在抽屉里发现了一个铁盒子。
一切都是她的习惯,江晓媛根本不需要向谁打听,她本能地就知道这屋里有什么。
江晓媛把铁盒子端出来,知道这里面放着她在这个时空的珍藏。
在原来的时空,她也有这样一个盒子,虽然比这个锈迹斑斑的蛋卷盒子高档很多。里面有一打学画的考级证,有她第一根用完的眉笔笔头,有她小时候从父母那收到的生日礼物——长到十来岁以后就没有了,过了十岁,他们就不再费心买玩具哄她开心了,只省事地给她个红包,让她喜欢什么自己去买。
过了十岁,她也确实很少有机会和父母交流了。
江晓媛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这个世界的盒子,像是揭开了一段她没有来得及经历的过往。
盒子锈得不行,很费了她一番力气才抠开,之间里面装得满满当当、沉甸甸的,有高中录取通知、有特意打印出来的中考成绩单纸条,有一本翻得卷边的盗版英文小说《玻璃城堡》,一盒掉了壳的旧磁带,已经坏了的随身听……
还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不知是哪个不出名的景点,她看见一家人在一块明显是人造的巨石前合影,景点很挫,人的打扮也很挫,看向镜头的表情是一水的痛苦严肃,仿佛不是来旅游的,是来汇报思想工作的。
里面有头发还大半黑着的奶奶,有她这个世界的父母,她看着他们,那么的陌生,那么年轻而憔悴。
她不由得产生了某种疑惑——是这两个人吗?她的父母是长这样的吗?
眉目轮廓是熟悉的,可是气质、神情却又天差地别,同样的人,难道穿名牌打理好造型,就是个贵妇人,穿着碎花旧棉布衫,憔悴而充满戾气地望向镜头,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妇吗?
江晓媛把照片压在最下面,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指尖抵在自己的额头上。
灯塔助理告诉过她,当她被从撞树的车里甩出来的时候,她原本的时空就分成了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她死了,一种她被救活了,这两种情况分别继续发展,发展出后续更多的可能性,形成如同大树枝杈一样复杂的、无数个平行时空。
她的生活就像一条平铺直叙的直行道,突然一分为二,成了分岔路。
原本那条路在分岔的一瞬间,就戛然而止了。
停了,不存在了。
以后每一个分出来的平行时空里都会有一个她存在,活着或者已经死了,作为一个既定的结果,供她的父母亲人与朋友们面对。
他们或悲痛或庆幸,然后继续在不能回头的时间上狂奔而去,从头到尾不知道还有一个被遗漏的她。
此时已经夜深人静,老人家躺下的早,已经在隔壁睡着了,江晓媛在一站昏黄的台灯下,突然之间就不由得悲从中来。
她从酷暑到严寒,整整大半年疲于奔命下压抑的悲伤好像才回过味来,找到了流泻的途径,一股脑地奔涌出来——她消失得这样无影无踪,或许只有时空法则记得她,预备着她一旦回到灯塔,就将她绞杀得灰飞烟灭。
她少时性格乖戾任性,少有朋友,父母二人整日奔波,几乎没时间管她,她寂寞地陪着自己长大,身边只有一茬一茬比日本首相换得还快的保姆。
江晓媛也曾经有过无数怨言,幻想自己有一个温暖而热闹的家……而现在,不温暖的也回不去了。
江晓媛想起她爸,十天半月不见得能见一次,每次一见她,必然要皱紧眉头,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一番,大概很多父亲对后代的要求总是以自己为参照物,按照他的标准,江晓媛太拿不出手了。
要是他现在看见她经受了这么大一番变动,还磕磕绊绊的生存了下来,会不会很惊讶呢?
可惜她再也没机会回去讲给他听了。
江晓媛一直哭了半宿,哭到最后头疼了起来,总算是把半年多压抑的情绪哭尽了。
她这才进入中场休息,把铁盒子收好,轻车熟路地在下面找到了一个硬纸板粘的夹层,从中翻出了一本原主人的日记。
江晓媛哭哭啼啼地擦干净鼻涕眼泪,准备好好拜读状元那光辉的生平。
状元刚开始写日记的时候年纪还小,经常会长篇大论一些鸡毛蒜皮,后来大概是懒了,行文开始变得三言两语,只挑重要的事提两行。
状元的风格基本如下:
“X月X日,晴:今天在楼道里听见四班那红眼镜酸溜溜地说要超过我,呸,做梦。”
“X月X日,阴:今天物理老师抄错数了,还说我做得不对,老柿饼真不是个东西。”
“X月X日,小雪:今天有个弱智给我写情书,话都说不利索,真急人,怎么没先找他家狗练练人话口语呢?”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江晓媛看得十分凌乱,对状元就是她本人的这事有了点真实感——这熟悉的简单粗暴风格。
到了最后几页,状元渐渐地连日期也不写了,只是偶尔留下只言片语,更像是心烦意乱时的信手涂鸦。
江晓媛看见她写道:“奶奶摔了,我爸在就好了。”
后面换了一种笔,似乎不是同一天的记录,状元隔着几天,对之前的自己隔空喊话:“你爸早变死鬼了,别做梦了,自己上吧。”
后面“上学”还是“退学”的字样纠结了一大片。
然后江晓媛找到了她最后一篇日记,铅笔写的,字迹已经被蹭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