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它们竟敢破窗而入。」
我点点头,视线悠悠地瞟向房间大门。然后毫无预兆的,那扇门被人推开,公爵走了进来。
他一眼望见床边的女佣,向她一撇头,女佣会意地行个礼,退了出去。
公爵这才走到我身边坐下,拿手指勾起我的下巴,仔细打量我脸上的伤口。
「嗯,可惜了这张脸。」他说得轻巧。
我别过头挣脱他的手指,反问道:「罗尧怎样?想必是毫发无损啰?」
公爵微微一愣,顾左右而言他:「转身让我看看背后的伤势如何。」说着拽住我的胳膊就往回扯。
我反转身来,但觉公爵的手指抚上我的背脊,细长的指头一路滑过皮肤,落在白色绷带之上。
手指与皮肤之间相隔了几层白纱,温度却越发恣意地传递过来。
「如何?」我问,「伤势与你预想之中是否相似?」
公爵不语。
良久,我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奇怪的触感,回过头去,发现他正低头亲吻我的伤口,金色的卷发轻盈地扫过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如此温柔,如此怀念,而我背上的疼痛感竟然随之奇迹般地消失了。
我心头一紧,慌忙挣脱开他,自床上跳了起来。
赤脚跑到窗边,不欲公爵看到我此刻脸上的表情,我于是两眼望向窗外,看阴霾的天空中开始飘落淅淅沥沥的小雨。
左思,你一定是赢了。我对自己说,一看见公爵站在自己面前,便轻易失去理智。
好吧,我认栽。无论心底的那种情感来源自前世的记忆也好,今生的冲动也罢,总之我是难以自制。我不想隐藏,也不必隐藏。
那样完全不符合左思的性格。
公爵的脚步声自后头传来,由远及近,最后止在窗边。
我转头看向他的脸,依旧是那样的眼鼻口。初见之时便觉得他很英俊,看多了也不过如此,可是却不想让给其它人。
谁都不给。
「公爵。」
我嗫嚅地喊他,见他转过身,用那双深邃的绿色眼眸注视我,这才继续说道,「你在这里等待伊诺数百年,有没有试想过,或许有一天,他转生的时候……」
说到这里,我少许停顿了片刻,脑海里迅速组织语句,希望能将意思表达得更加婉转一些。
感谢上帝,我以前从未考虑过类似的事情。现在竟为了顾及公爵的感受,试图将意思表达得更加婉转?
我果然是疯了。
自嘲地笑笑,然后我说:「有一天,伊诺转生的时候,他的灵魂却和肉体分离成为两部分,所以,继承他的肉体的那个人,并没有前世的记忆……」
我的话未完,公爵忽然伸出手臂,刷的一下拉开了落地窗的玻璃。
大风卷着一丝寒意,猛地涌进房间里来,撩起床边的白色纱帘,一层一层地翩然飞舞在空中,轻柔地拂过我们两人的脸和身子。
赤裸着上半身的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正待伸手去关窗,公爵却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拉至他身前,迫使我只得仰起头盯住他的眼睛。
「左思,你究竟想证明什么?」他瞪着我,眉头紧蹙,声音极度压抑。
公爵咬牙切齿的样子十分吓人,仿佛花了极大的意志力,才令他自己保持应有的冷静。
我洞悉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惶,嘴角于是略微翘起,愈加得意地说:「例如罗尧生得一张同伊诺相似的脸,可是他的身体里却是另外一个灵魂,所以他记不得你,并且不爱你……」
公爵怒极,手掌倏忽掐上我的脖子,用力将我按在玻璃窗上。
我的后脑勺撞到玻璃,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看到公爵大口喘着粗气,嘴里喃喃:「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是的,我并不想说下去,今天这场比试,我已经是最大的赢家,没有必要非逼他到绝境不可。
公爵的脸蛋凑到我面前,恶形恶状地对我吼:「伊诺就是伊诺,无论你说什么,都不可能取代他,永远!」
「是吗?」我不屑地冷笑,「即使他不爱你,永远?」
公爵的眼里透出淡淡的忧伤,却仍然坚定地回答我道:「即使如此,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他既然已经等待了百年,自然可以继续这样,百年千年地等下去,然而我却不同,我的生命短暂。
我因而笑得更欢,眼泪都快流出眼眶。我说:「那么,期待您在罗尧的生命烛火燃烧殆尽以前,能够得到他的真爱。」
「我会的。」公爵松开手,向后退开一步,两眼在我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转身。
「公爵!」我在背后叫他,他止步,我微笑着发问,「那么你爱我吗?」
他僵在原地,久久不曾开口,然后他终于迈步走出去,砰地摔上房门。
我背靠玻璃窗,慢慢滑坐在地,双手抚住额头,将脸埋在两腿之间。
身后,冰冷的雨点打落在地,噗嚓噗嚓地响个没完。
月亮升起之时,我摸黑去公爵的卧室,归还走廊尽头房门的钥匙。
公爵不在房内,硕大的空间里静得吓人,我将钥匙挂回床头,转身出来。路过书房门口时,视线不自觉瞟向紧闭的大门,双脚情不自禁地迈了进去。
我坐到书桌前的宽大座椅上,抬头仰望墙壁正中挂着的那一幅油画像,画像里的少年睁着一双闪亮的黑色眸子,同样笑意盈盈地俯视画框之外。
我模仿画中人的姿态,将双手交叠在腿上,面露微笑,然后意识到这样的自己有些变态。
我竟会面对与罗尧相同的一张脸,脑中却要将他想象作自己,实在别扭。
可惜事实上,脑海里深远的记忆却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我看见公爵与伊诺,他们嬉戏取乐,相互依偎,他们爱得昏天黑地,誓死不渝。
就在此刻,有人推开书房的门走进来。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我一矮身子,低头钻入书桌下方。
原以为此时尚有闲心来书房散步的,非公爵阁下莫属,孰料来人却似乎出人意料。
我听见关门的声音,接着是一个嘶哑暗沉的嗓音,道:「你发现这件事情已经多久了?」
那种标志性的嗓音,在这古堡中也只此一家,那便是老管家雨果。他有意压低嗓音,又使得自己的声音显得更具特色。
「已经好几日。」回答他的问题的,是一个声音清脆的女子。
这座古堡里虽有着许多不同的女佣,她们之间的行为以及语言习惯,也因为多年的共处而变得极其相似,可是我仍然一下便认出了声音的主人。介于她语气中所蕴含的那些微的蛮横,我能够因此断定,她即是那位专门负责照顾我的无名女佣。
听罢女佣的回答,雨果不再开口,书房里顿时变得安静之至。套用一句陈旧的说法,现在即便是一根针跌落在地的声音,恐怕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许久,女佣按捺不住,率先打破沉寂:「我去向主人禀报。」
「不!」雨果立即出声打断,阻止女佣,「这件事情不必劳烦主人,由我来解决。」
「可是……」
「你想令主人失望吗?」雨果突然提高音量,震住女佣未曾出口的话。
片刻犹豫之后,女佣叹息,问:「你打算如何处理?」
雨果的回答干净利落:「依照惯例。若是不幸遇上意外,必要时须得除掉他们。要知道,任何事都比不上主人的安危来得重要。」
女佣啧啧嘴,语谓变得轻松,她说:「真可惜呢,我才开始有一点点喜欢左思。」
乍听见自己的名字,我只觉心头一惊,待到明白那两人话中的含义,我的身上已是爬满层层的鸡皮疙瘩。
雨果所说的要除掉的人,是在指我?
为什么?我并没有做过什么足以威胁到公爵安危的事情!莫非是那一次我用烛台打晕他的事情,他还怀恨在心?
不,应该不会。究竟为什么?
那两人既已达成共识,便不再进行更多讨论,扭开门把轻声踱出去。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的时间,我自书桌底下出来,蹑手蹑脚地来到门边,将耳朵附在门上,仔细辨析门外的声音,直到确认外头确实没人,这才开了房门,没命似的奔回自己房间,将门上的几把锁全部锁死,躺倒在床上。
当夜,屋外风雨潇潇,暗潮汹涌。每有风吹草动,我都要惊恐万状地死死瞪住声源来处,生怕一个疏忽便会小命不保。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再也抵挡不住朦胧睡意,莫名其妙深陷梦魇。
梦里,雨果拿着大锤,凶种恶煞地在背后追赶我,路边站着一排手持尖刀的女佣,笑得异常诡谲,对我说:「左思,真可惜呢,我才开始有一点点喜欢你。」
我浑身上下的肌肉全部受到惊吓,一同抽搐起来,然后我望见前方不远处的公爵,仿佛望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向他飞奔过去。
我口里大叫着:「救救我,公爵!救救我!」
我伸手去抓公爵的衣袍,只差毫厘,他却向后退开一步。我眼见他搂紧怀里的罗尧,无奈地向我摇摇头:「我只要我的伊诺,你休想代替他。休想!」
「不!救我!」我面向公爵,不死心地大声求救,嘴里几乎要脱口而出一个名字,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只要能够叫出这名字,他就会放开怀里的人,过来救我。
可是我张了口,却什么也叫不出来,记不起那个关键的名字,那个日日挂在嘴边的名字……
眼见公爵决然地回过身去,我的心情跌入谷底,仿佛即将落至地狱,于是放弃一切挣扎,任由身后的老头与女佣撕扯我的衣裳,将我拖入无尽深渊。
睁开眼来,呼吸依旧困难,我的心口一阵一阵地抽痛。
「客人,主人邀您共进早餐。」雨果在床边半躬着身子说。
我猛地回头去看,见他仰起头来,眼中射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古怪神色。我再也无法抑制地尖叫起来,一把掀开被单丢到老头身上,飞也似的赤脚跑至客厅。
冲进大门的一刹那,我望见坐在主座上的公爵,不管三七二十一,直直扑进他怀里,两只手牢牢勾住他的脖子。
那一记冲劲势头过猛,我的腰腿撞上餐桌,将上头的桌布全数扯了下来,只听得身后叮铃匡啷一阵响,我知道自己做了十分严重的事情。然而,倘若恐惧这种情感是能够随心所欲的话,那么也就不能够称之为恐惧了。
因而我继续拼命抱住公爵的脖子,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前,直到背后传来巨大无比的一声椅子倒地的声音。
我感觉身下的公爵似乎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我用力按回原位。
公爵大声喊:「伊诺!」
可是罗尧的脚步声依旧毫不迟疑地向外踏了出去。
我听见公爵重重的吐气声,他的手掌在我的头发之间穿梭,每隔一段时间便温柔地张口问我:「好点没有?」
我俯身在他身上,用力摇头,他于是只得继续任由我抓皱他的衣襟。
很久以后,在我真正感到肚子饿得咕咕叫,而不得不从公爵的椅子上爬下来吃早饭的间隙,他终于得以脱身,去安抚他的罗尧。
而我仅是在女佣古怪的眼神注视下,草草解决了早餐,躲回自己房中。可是我立即感到一丝不妥,昨晚分明将门锁锁得死紧,早上却毫无例外地看到雨果立在床边。
我总算清醒地认识到这所古堡实在危险,太过危险!
正想到此,女佣突然开门进来,我的身子暗自一颤,眼巴巴地望着她给我的床头柜上放上茶杯和药丸。
我瞪着她道:「都拿走,我不需要药丸!」
女佣早已习惯我的难伺候,转过头来扫我一眼:「不吃药脸上会留下疤痕。」
「我乐意。」我说。
女佣并不理会,迳自放下东西便出去。
我待到她合上门,立即伸手将药丸丢入茶杯之中,拿手指搅匀,正待起身倒水出窗外,房门突然又被打开。
我回过头去,视线同女佣的相交,她嘴角含笑,将我捉喊在场。
我很尴尬,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心脏怦怦乱跳。
突然,女佣大叫:「小心!」
我顺着她的视线仰起头,忽见顶上一抹黑影正朝着自己的方向砸落下来,幸得反应及时,朝后大退开几步,然后便有一大块石块轰地撞在地上,溅起许多灰土碎渣。
女佣惊魂未定,过来搀扶我起身,我看到她的面色有一点惨白,丝毫不似佯装出来。她拍拍我身上的灰土,兀自说道:「这房子太老,须得重新稳固了。」
我并不说话,只是仔细观察她的神色,揣测她话中的含义。
女佣于是回过头来,对我说:「还有,罗尧叫我向你转达,希望你晚上去他的房间,他有话要对你说。」
第六章
孤身一人在房里待到晚上,我总算提起精神决定去罗尧的房间,同他叙旧。
他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