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便道:“我这样的出身,不做奴才还能做什么?我可不像你们,知书识礼,等闲出口成章,有见识的人听了也都还能赏识,自有出息的机会,我只知道拿针拿剪子,这样的人宫里大约也多,谁又能看得上,又能有什么出息呢。”
一叶便道:“只会拿针拿剪子又如何?不能说只有识文断字的人才有出息。鸡鸣狗盗之徒或许还会立大功劳呢。这些典故说出来你也不懂,不说也罢。只是你记住,你有一技之长,便是有用处的,谁也不能预料你会不会有大出息。只看时机罢了。”
晴雯便笑,道:“但愿如你所说吧。有你这句话,我在那边傲日子便也有了盼头了。”
一叶却翻翻眼睛,道:“你还没走呢,心都飞到那边去了。枉咱俩在一个屋子里住了这么久,你一点儿留恋也没有,也太让人寒心了些。”
一尘在旁笑道:“你这话可是冤枉她了。她才还在伤心呢,想着咱们一处过了这么些日子,何等逍遥快活,一时也舍不得离开呢。”
一叶笑道:“不用你替她说好话。她心里想什么,我却是知道的。她原来在怡红院里受了委屈,如今却要扬眉吐气,让那些作践她的人好好看看呢。这些话我可没冤枉她。算了。这些也都不说它了,我只想着,姐姐将你荐给了容妃,我那贵妃姐姐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不知道会不会怪姐姐。”
晴雯和一尘经一叶这样一提,想一想倒真是这样,一时怔住。晴雯“哎哟”一声,道:“若是德贵妃娘娘真要怪师父,那可如何是好?师兄,你好歹帮师父在德贵妃娘娘面前说说好话。要不。我也别去蕴秀宫了,不然让师父受德贵妃娘娘的责怪,倒是我的罪过了。”
“别呀。我不说。你们也都想不到。若你不去,枉费了姐姐的一片心,也驳了容妃娘娘的面子。你不能不去的。只是我那贵妃姐姐要怪姐姐,那也是没办法的,只能听着。其实她也不能将姐姐怎么样。这里还有我呢。只是你自己可得争气一些,在蕴秀宫里好好当差,别给咱们这些人丢脸便好了。”
晴雯道:“到了那里,我自然是用心做事,只是能不能做好,我自己可说不好。”
“做不做得好。也就是凭你的心。但凡你用心了,就没有做不好的。你从前太过直率,说话不当心。往往得罪了人也不知道。以后可得注意一些,对主子恭敬一些,对小宫女们也宽和一些,对一般的有品级地位的宫人们要谦和大方一些,自然就好了。想来你已是在这上面吃过亏了。吃一堑,长一智。这倒是好处,以后你就不会犯同样的毛病了。正因为如此,我也才放心让你去蕴秀宫,想来姐姐也是想着这一层才让你去的。不然,便是姐姐想不到仍荐了你,我也不会让你去的。”
一尘笑道:“经了师父和师兄这样的人的教诲,再没出息的人也有出息了。”
一叶也笑道:“你这样说,是不是羡慕一花有出息了?要不我跟师父说说,让你也跟了去吧,免得让你在这里被埋汰了。”
一尘忙道:“你可别打趣我了。我死也不走的。你和师父这样的人,尚且能安分守正,守在这慈恩堂里过日子,我有什么,能陪着师父和你一起住着,已是我的福气了,我还有什么不足的。师兄,你可再不能说这样话了,不然,我以后就不跟你说话了,我只跟着师父,守着她便成了。”
一叶道:“我想着,咱们这几个人,大约最终也要分开的。当初咱们四个进来,心里也想着能一块儿住着,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可如今一花是要走的了。以后呢,以后可是不知道咱们还能在一起多久呢。”
一尘便道:“我不管有多久。反正我就跟着师父,她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没有她,我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呢。没有师父,我这日子过得也没意思了。”
一叶看了一眼晴雯,道:“算了,一花今日走,咱们别说这些伤心的话。这也不是生离死别,还有聚的时候。收拾好了就过去吧。”
一尘帮晴雯提了包袱,道:“师父说了,不用去辞了,只到东院去给董姑姑叩头就好了。”
一叶道:“姐姐那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只是不忍心看着一花离开,心里难受,怕咱们几个看出来罢了。她不见,一花却不能不尽心,应该到她门前磕了头再去吧。”
到了门外,将包袱交给小宫女,三个人一起来到妙玉的房前。一尘高声道:“师父,一花要走了,来跟你磕头了。”
屋子里静悄悄地,没有声音。晴雯无法,只得在门口跪了,磕了头,道:“师父,一花走了,您自己多保重吧。”然后起来,不禁又抹泪,往外便走。
只听屋里妙玉忽然道:“以后都不许叫一花了。你是晴雯,切记,切记。我不是你的师父,只是一个好姐妹。你快走吧,我头疼,就不送你了。”
晴雯泪如雨下,哽咽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您永远都是我的师父。师父……”一时说不下去了,只站着抹泪。
甄玉垚也带了吉祥、如意和那个小宫女一起过来了。到了妙玉的门口,道:“姐姐,玉垚要走了,姐姐可有什么话吩咐?”
妙玉在屋子里想着,自己这样躲着不见人也不像样子,只得出来了。然后对甄玉垚道:“我也没有什么话。你到了那里,用心一些,替容妃娘娘分忧。容妃娘娘定不会亏待了你。说不定你家里的事情,从此也就有了转机。另外,晴雯以后也跟你一起做事,她心思没有你细致,你替她多想一些,多关照着一些,相互帮衬着。说不定将来还能帮你一把呢。”
甄玉垚答应着,向妙玉作礼辞行。
晴雯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叶拉着,一起往外走。
一行人到了东院,早有人报给了董墨儿。董墨儿让进众人,笑道:“想不到玉垚姑娘到咱们慈恩堂没几天便就高升了。可喜可贺。一花师父却也不是池中鱼,也一样的出息了。老身替两位高兴呢。只是妙玉师父怎么没送你们呢?”
一叶道:“师父头疼,留在屋里歇着。禀姑姑得知,师父说了,一花如今还俗了,仍叫原来的名字,叫晴雯。”
董墨儿笑道:“果然好名字,也配得上这样一个人,既明丽又清爽。玉垚姑娘,晴雯姑娘,你们两个到蕴秀宫作掌事宫人,这样的际遇,在宫里还不常有呢。你们在这慈恩堂里住了这么些日子,也算得是跟我董墨儿有缘的,我替你们高兴。以后你们有出息了,便算得上是慈恩堂里出去的人,咱们慈恩堂所有人的脸上也都有光。”然后又勉励了几句。
甄玉垚和晴雯两个便行礼作别,一行人便出来。董墨儿让春红送到外院,才回去了。
到了慈恩堂门口,小福子和小东子两个忽地窜出来,一下子跪在两人的面前,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甄玉垚吓一跳,忙让如意将两人拉起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们不过去当差,你们行这大礼做什么?”
小福子道:“两位姑娘花容月貌,又都聪明智慧,到了蕴秀宫,早晚便有出息的一天。等两位出息了,可别忘了咱们慈恩堂这些人。我们两个先提前磕头恭喜两位,只望两位姑娘步步高升,位登高位。”
甄玉垚便笑:“你们两个倒是个人精。我们两个不过去伺候人,哪里就像你们说的那样了。”
小福子笑道:“便是去伺候人,也是蕴秀宫一人之下的上等宫人,也不用你们自己动手,一句话吩咐下去,自有人做好了。你们也只是哄着娘娘高兴便成了。两位姑娘又都是能说会做,到时也必有更大的荣宠呢。若是有什么帮忙的,想着咱们这几个便好了。”
说得一叶等几个也笑了。一叶道:“好你个猴崽子,鬼灵精的。人家还没去,先就将美差定下了,你这算什么?是好言贿赂,还是要人家用人唯亲?可别让两位姑娘先就被人拿住错儿呢。”
小福子道:“小的可不敢让两位姑娘犯错。小的还得指靠着两位姑娘提携呢。”
甄玉垚笑道:“好了,你们这些话,我都记下了,多谢你们两个的吉言。有没有出息,我可不敢说。你放心,但凡有好处,自然是先想到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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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玉垚和晴雯在慈恩堂住的时间并不长;但跟这里的几个人感情却深。一时难离;人之常情。以后还会有什么故事发生呢?继续关注哦
91。凤藻宫请安受责备 蕴秀宫谈心庆新年1
小福子又是一礼,笑道:“小的就先多谢姑娘了。”
晴雯在小福子的头上爆了一个栗子,笑道:“早就看出你是个不安分的。我以后跟姐姐说,说你不安心在这慈恩堂里当差,想着到别处呢。”
小福子苦了脸,陪笑道:“姑娘别拿我开玩笑呢。妙玉师父是好人,我跟着在这里当差也心甘情愿。只是两位姑娘管着事,有好多想不到做不到的地方,小的没有别的好处,对这宫中的规矩和套路倒是门儿清,姑娘若是有为难之处,想着来找我便是了。”
晴雯和甄玉垚也都点头。甄玉垚道:“这倒真是提醒了我。我来这宫中时日也不多,有好些事情也是不懂的,只怕一时想不到,便有了错处。你这么一种好处,倒也用得着。好吧,不管怎么样,以后我们有什么不懂的,自然就来找你了。到时你可别拿腔作势,奇货可居呢。”
小福子忙道:“姑娘差遣,是我的荣幸。我哪里敢疏忽怠慢呢,更虽说自我拿大了。我也不配呀。”
小东子在旁也道:“我腿快,这宫中各处没有我没到的地方,这宫里的里里外外,一草一木,一山一石,我都清楚得很。两位姑娘以后若是有什么不知道的地方,只管来问我。”
一叶道:“你们只是凫上水。以前我们在这慈恩堂里,可没听你们说起过这些。想是没将咱们这些人放在眼里吧。”
小福子忙道:“小的可不敢。以前你们在慈恩堂里,只是念念经,做做早晚课,也没别的人来往交游,也不用知道这些的。是以我也不用提起这些。”
晴雯笑道:“好啦。我们都知道了,你也不用再解释了,倒急出一脸汗。我都不忍心了。”
说得大家也都笑起来。
然后甄玉垚和晴雯两个一起跟大家行礼作辞,最终转身离去了。两个小宫女捧了包袱亦步亦趋、恭恭敬敬地跟着。晴雯的心头油然涌上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那腰板也直了许多。
一叶等人,望着两人走远,看不见了,才回身进了大门。
(九十一)凤藻宫请安受责备 蕴秀宫谈心庆新年
因为晴雯走了,一叶的屋里没有了人,妙玉便让如意搬到一叶的屋里,一起住着,搭一个伴。
此时一叶也早没有了千金小姐的气性。也变得随性多了,如意来陪她,也是一样。并不多事。
转眼除夕到了,宫中自然是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喜庆非凡。连那些掉光了树叶的树上也都用绸绢扎上了花。晚上各处也都张着灯笼,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也都是新衣华服。喜笑晏晏。各处宫门上也都挂着大红的宫灯,道旁树上也都是灯笼,不时有嫔妃被人簇拥着到各处走走坐坐,互道恭喜。
董墨儿带着妙玉等人到各宫处去叩头,永宁宫和丹霞宫也都是宫女出来打发了,只有凤藻宫将妙玉等人请了进去。董墨儿和一尘叩了头便被抱琴带到旁边吃茶点。妙玉和一叶被留下说话。
贾元春穿着整齐的黄色朝服。水红八宝立水裙,头上凤冠上的明珠颤巍巍的,脖子上是白狐狸皮的围脖。耳中一对翡翠的坠子晃着,越显得脂光粉艳,明丽端庄。脚下踩着黄铜镂花的脚炉,手中正用银筷拨着黄铜手炉里的炭,然后才慢慢盖了手炉的盖子。抬头看了看站在下面的妙玉和一叶,并不说话。
妙玉和一叶也都静默不语。心里忖度着贾元春会怎么说话。
终于贾元春道:“你们慈恩堂可算是卧虎藏龙呢,怎么早先本宫竟没注意呢。”
妙玉和一叶对视了一眼,便知那话来了。
妙玉躬身道:“容妃娘娘有了身孕,宫里使唤的事情多,身边可靠的人却不多,玉垚妹子和晴雯只是被容妃娘娘叫去帮忙,或许过些时候忙过了便就退回来了。”
贾元春冷笑一声,道:“本宫当初让你注意着容妃一些,有什么事情就跟本宫说说。不想容妃都有孕了,这样大事,事先本宫怎么就不知道呢?”
“容妃娘娘本自禁足,皇上不大可能去她那里的。我们也都不知道容妃娘娘情孕的事情,还是皇上自己唤了太医,诊断出来,大家也都才知道。非但您不知道,连容妃娘娘自己都不知道呢。”
“本宫可是听说是你提出来的,才让皇上请了太医。你倒热心得很。”
妙玉只得道:“我见容妃娘娘呕吐不停,只是有些疑心,便说了一说,皇上就信了,才请了太医。不想就真是了。”
“便是疑心,也不能立即说破,早些让本宫知道,才好早有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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