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哭越激动了,我心里呼唤着季银川叫他回来,可他偏偏就不回来。最后吴羽飞终于说出了让我最流鼻血的话,她说,你……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啊,不然怎么和你这么好。我帮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她又来了,那你为什么抛下我不管呢?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第一次勇敢地抱着她,抱着她温香软玉的身体,然后静静坐在那儿,看着星星和月亮慢慢地游走,偶尔还有一点烟花。我祈祷明天的太阳不再升起,我祈祷这个夜永远漫长,我们永远这样依偎着看着星星和烟花,我甚至遗憾人类为什么不能在一生中最绚烂的时候死去。
其实我心里一直想对她说,飞儿,你知道我多么想像所有武侠小说里的翩翩少侠一样,带着你一起远走高飞,可是,每次我想起我爸妈在过生日的时候都省吃俭用,想起我妈含辛茹苦养我到这么大,我就恨不得明天就去银行抢钱堆在她面前,所以我不能跟着你们去冒险。季银川才是真正的牛仔,我没有那种气质。
我下定了决心,任凭飞儿怎样楚楚可人,我都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铁人看到飞儿的样子都会落泪,我真TMD是座死火山。
季银川不知道为什么,买酒一直都没有回来。早上五点多的时候,太阳还是如期升起,但是季银川还是没有回来。我特别憎恨那天早晨的太阳,如果我是后羿,我二话不说就拿箭把它给射下来,哪怕它只有一个。
……
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小雪也从一种梦幻般的表情醒悟了过来,看得出听故事的她比讲故事的我还要投入。
她说,就到这里吗,第二天呢?
我说,是的,第二天他们就坐火车走了。
她又问,那天晚上季银川去哪儿了呢?
我说,不知道,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或许是喝醉了,随便倒在哪里就睡过去了。
小雪笑了笑说,哦?我却有个不同的想法,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他看到了你和吴羽飞在一起,然后伤心而去了。
我红着脸说,嗯,是有可能,但我一直以为他们俩才是最配的。
你又来了,张文礼,其实有句话我不知道怎么说你?
说吧,没事。
其实你很自卑,尽管你各方面都不错,但正是因为你的自卑,你才如此去努力追求一些东西,但又不敢靠近。
我必须承认她说得很对。
你先回去吧,把这两部电影看完,我们再聊。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季银川的下落呢?
你看完这电影也许就有了答案,听我的。
我看她一脸诡异的表情,弄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种表情以前就常常出现在吴羽飞脸上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会时时联想到那个女孩,也许有些人总是刻在另一个人的记忆里。文学青年季银川说过,有些记忆被烧成灰烬,有些记忆被珍藏在心底。我想吴羽飞和季银川都是我珍藏心底的记忆。
我拿着两部DVD回家去了,路上我看了看封面,一部是《美丽心灵》,另一部是《搏击俱乐部》。
拿着那两张碟回到我公司的宿舍后,我就关掉灯,像多年以前我们三人一起躲在黑暗里看片一样欣赏这两部电影。看完这两部电影后,已经是深夜了,我突然感到很惊恐,是的,惊恐,还有从来没有过的慌张。
我手忙脚乱地拿起电话打给我原寝室的老大,一接通我马上说,喂,肖军吗?是我,张文礼。
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才慢慢像鬼片里的声音那样传来,什么事啊,这么晚了,差不多都睡了,是不是在看球赛?谁进球了?
不是,我有要紧事问你。
什么事,这么急?
对了,你还记得季银川吗?
谁?
季银川。
没印象了。
就是那个……嗯,对了,就是那个耍双截棍把你们都吓出寝室的那个小子?
切,那不就是你吗?
……
你确定?
确定啊,你拿着双截棍嘴里还念念有词的,什么哼哼哈哈的……
谢了,晚安。
我挂了电话,又马上打给寝室老二,老二是球迷,正好也在看球赛。
这次我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我是张文礼,找他有急事。
他倒不急,说,好啊,什么事,是不是今天晚上半决赛你也睡不着?决赛要大后天呢!
我说,不是这个,我问你个事。季银川,还记得不?就是在大二时我们寝室韩炫开除后,后来搬进来那个小子。还有印象吗?
嗯……没有啊?韩炫被开除后,那床就一直空着啊……
一直空着???
空了三年啊,寝室里一直是我们三人……
好了,谢谢,晚安。
我开始急了,又连续打了十个电话,我拿着那天聚会所有人最新的通讯电话,差不多每个我都问了,他们的答案都是:查无此人。
包括季银川最成名的言论“我的志愿就是去做一个侵日华军”,他们都一口咬定,那话是我说的。
我他妈的这是怎么了?做梦?撞鬼?还是灵异事件?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49】
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小雪的。
小雪说,你看完了?
我老实回答,看完了。
有什么领悟不?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小雪说出了我最恐惧的事情,她说出了一切,她的话每一句都击中我的要害,直到我挂掉电话很久,那些话还在我脑海里一直回荡:
“我先给你解释一下弗洛伊德的潜意识说,他认为,人类的意识都只是心灵中的一小部分,就像露在海面上的冰山一角,而在海面之下,也就是人意识之外,还有'潜意识'的存在。
“我们并不一定能意识到我们自己的需要和想法。很多东西是天然的,比如人类追求自由的渴望,但是,当这些愿望和他的意识发生冲突后,就有可能被意识压抑下去,换句话说,意识将这个念头埋藏在他潜意识的深处。
“你是一个好学生,从小你成绩就很好,老师和家长不断告诉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做什么是对的,做什么是错的,并且你也努力使自己每一步都按照老师和家长的要求去做,每一步都要做对不能错,每一次都要做足一百分。
“孩子们都有很多天性,比如贪玩、调皮,想去花园荡秋千,过年的晚上去放烟花……但是每次你都把这些愿望压抑了下去,你宁可一个人在家里下棋,你不喜欢和同学们交流,因为他们谈论的动画片和电玩你都不懂,你只有埋头读书保持你的第一来维护你的自信。你是一个极度孤傲而又极度自卑的人,孤傲是因为你很聪明,自卑是因为你不知道这个世界对你的看法什么样儿。你没有朋友,你躲在自己的世界里
“往往一个极端和另一个极端都是相邻的,上大学以后,相同的书呆子们没有引起你的兴趣,却是一个叫韩炫的另类点燃了你久藏在心中的星星之火。他和季银川一样,做事情千奇百怪,永远让人摸不透。你正渴望这种神秘感渴望那种生命里突如其来的快乐,而你过去十八年的生活只不过是社会的一个标准答案。
“但马上这点火种随着韩炫的被开除而幻灭,接下来你又沉入那种悲哀之中,过了没多久,季银川出现了,他比韩炫更加神出鬼没,简直就像童话里的人物,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是那么完美,长相英俊,对学习不屑一顾,每天只是睡觉,在足球场上却有着天才的脚法,打架负伤后又神奇地痊愈归来,而且敢于在同学面前表演节目,弹吉他、唱歌,是女生心里的偶像。他做每件事好像都是独辟蹊径,我行我素,却又总能达到目的……
“可他根本就没有存在过,或者说,他只存在在你的世界里,你的故事里。就像你看的这两部电影,第一部电影里那个放荡不羁的葡萄牙室友和第二部电影里那个伟大的痞子布拉德都是主人公幻想出来的人物……那是他们长久压抑以后的幻觉……
“你知道为什么季银川晚上睡不着而白天老是睡着吗,那是因为他是你压抑的另一半,或者说就是上面所说的你的潜意识。在白天你的理智能够控制自己的时候,他处于次要地位,而在晚上黑夜降临的时候,在你认为光明正大的太阳下山以后,你的潜意识才开始慢慢苏醒……
“你自私,你害怕承担责任,所以你幻想出一个季银川来,他符合你所有的幻想,他做了你一切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他很帅,踢球很厉害,不喜欢读书,他帮你打败亚历山大,他喝酒,体验你不敢体验的种种一切……”
……
我流着泪挂掉电话,那一瞬间我就像一个突然惊醒的梦中人,当我回首再望前尘的时候,突然发现以前很多弄不懂的事突然都明白了: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叫“张无忌”。无忌,无忌,原来这个名字还有一个意思就是没有“季”……
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季银川每次都能和我心心相通,总是能异口同声说出一些话;
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晚上睡不着而老是白天睡觉;
……
他总是像一个神一样游荡在这个世间,显得和我们那么不同,有一种超现实的感觉,一副火星人的样子,仿佛他与世隔绝,游离于尘世之外,没有父母没有身份。我只知道他来自北方,我曾经还怀疑过他是北京某个高官的儿子,所以才那么有恃无恐地玩世不恭……
那个晚上,我一个人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回想我的记忆。如果把我的记忆比作一部电影的话,那么,这部电影原来还有另一个版本。
【50】
那是一个爱情故事:
十八岁的张文礼在进入国立武汉大学以后,对生活的极度无聊表示不满,在他的想像中,大学应该是花和自由的国度,但是当他第一个崇拜的偶像韩炫被学校开除后,他开始更加自闭。这时,他幻想出一个室友,就是季银川,有着韩炫的调皮,更有着韩炫没有的机智和别出心裁。
在军训时他就喜欢上了一个女生系花吴羽飞,但是自卑的他不敢接近她,追求她,特别是在韩炫超浪漫的求爱都遭到拒绝以后,张文礼开始派出他想像中的季银川出手,并且策划了一个三人组合,以保持那种不战不和的三角关系。他迟迟不敢摊牌是因为他害怕失败。
于是,在他眼中,三个人做了一切大学里最精彩的事,从一起策划晚会到喝酒、踢球,到打架,再到毕业旅行,季银川总是代替他做了他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可在吴羽飞眼中,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二人恋爱,她也许压根儿不知道在张文礼眼中还有一个第三者存在,而她却是在和那个不存在的人恋爱。她一直以为,张文礼是喜欢她的,尽管他从来没有对他表示过什么,但迟早有一天他会的。
终于到了离别那天,面临分别的时候,吴羽飞终于忍不住质问张文礼为什么不和她一起走,张文礼却把责任统统推给自己想像的人季银川,并且只是拥抱了她一个晚上,任她泪如雨下都不能打动他一丝一毫。
在张文礼眼里,他觉得他自己很崇高甚至伟大,放弃了自己的爱情,去成全他认为最完美的一对,因为他觉得吴羽飞和季银川才是真正的一对,而且他总是以为,在季银川的照顾下,吴羽飞应该有个很好的未来和爱情。
但是在吴羽飞眼里,这个张文礼却是那么懦弱,那么自私甚至无耻,让她一个人孤单地漂向北方……
【51】
接下来我崩溃了三天,当最美好的回忆突然被人告诉是假的,当最美好的梦被突然敲醒,当最好的朋友突然变成了虚幻,任何人都会崩溃。这三天,我把手机关了,把电话线拨了,我只是想静一会儿,暂时忘记外面这个熙熙攘攘的喧哗世界。我在试图倾听内心的声音,让它来告诉我该怎么做。
第一天我沉漫在悲伤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面,依然是我们三个人,依然是一人一个大背包,我们在各个城市和山川间流浪,像三只落单的候鸟,努力地飞,漫无目的地漂泊,潦到哪算哪……
有时候季银川会唱起那首《天地一沙鸥》,他高唱: “如果不是一生都有梦,又能努力飞多久……”
有时候会看到吴羽飞一脸严肃地说,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不孤单。可我一直以为她说的“我们”指的是我们三人。
还有我们一起打反恐赌晚餐谁出钱的时候,吴羽飞一声长叹,张文礼你丫只能做好人。
还有在全班“我有一个梦”主题班会上,季银川一脸大尾巴狼般的表情说,我有一个梦,就是要做一个未来侵日华军的战士……
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