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我一切的努力,似乎都只是一个笑话。他根本没有软禁你是不是?你这几年过的很好是不是?你对他的恨意都是装出来的是不是?”
“郁儿,不是不是。你听娘说,不是这样的。谁都没有想过欺骗你,只是……。”
“只是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些什么?”容郁影闭了闭眸子,“雁行疏他八年前功力反噬,自知不久于人世,所以逼我练武。而我,却是孩子心性,贪玩爱闹,所以他不断地激我恨他,更假称软禁了你,然后在谷里进一步夺权,为的就是激我练武,让我成为一个可以真正保护自己,保护绝云谷的谷主。而这些,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也参与其中是不是?”她语声却越来越微弱,一步步将自己的推论述诸于口。
萧紫韵望着她,许久,终于点头道:“不错。”
“你们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只有我一个人……是傻子。”泪,自眼眶化落,滴在地上,匀开。她凄然一笑,“那东方悦呢?他是不是也知道?是不是就连他拿来的秘籍都是雁行疏给的?”
萧紫韵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为她取走掌心的碎瓷,“悦儿并不知道。至于天地九重的秘籍,却是雁儿他有意让悦儿抄录的。”她顿了顿,又道,“白道武林时时觊觎着绝云谷,雁儿他自知无力保护你,无力保护绝云谷,他就只有让你变强,强到足以自己担起一切。他更不希望有朝一日他离开人世,使你伤痛欲绝。所以,他让你恨他,让你把所有的爱化作恨意。”
缩回手,静静地望了母亲一眼,忽然之间觉得母亲是那样的陌生,她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忽然淡漠地道,“你竟然忍心这样看着雁行疏的计划一步步成真,看着我越来越恨他,也看着他一天天接近死亡。娘,我忽然觉得你好自私。”说完这一句,她转身离开竹韵小筑,再也没有回头。
“郁儿!”萧紫韵扶着房门,唤了一声,却唤不回女儿离去的步子。她虚脱地跌坐在地上,终是止不住留下眼泪。
她只是个很平凡的母亲,自私也好,残忍也罢,她只要她的女儿快乐的活着。
* * * * * *
很茫然地在谷里走着,穿过杏花林,带一身寂寞的幽香,不知不觉中,却回转到那栋浅色的小楼——雁影楼。
雁影楼本不叫雁影楼,但当她识字的那一刻,她缠着他,硬要用两人的名字,为小楼命名。她要他时时刻刻记得,他是她的,他们不会分开。
“影儿永远要和雁哥哥在一起。”
稚真的话语犹自回响。
当年的人,却已憔悴如斯。
缓缓踏入雁影楼,走过在精巧的回廊,来到幼时嬉闹之地。纤手抚过雕花木门,她轻悄地推开虚掩的房门,进入他的寝居。
房中有人。
雁行疏的小厮宵羽正打点着行李,忽然见到容郁影进来,很是吃了一惊,随即唤了声“谷主”后,又低头继续着手头的工作。他讨厌她,如果不是她刻意的折磨,公子也不至于落到而今命垂一线的境地。
容郁影并没有理会他,径自打量着房里的布局摆设。多年不曾来过这里,他的地方却一如当年般清雅宜人,但浅淡的色调,隐隐却透着幽冷与寂寞。从前的这里,是充满欢笑,充满愉悦的,何曾有过什么幽冷寂寞?从前的这里,是清一色如梦似幻的白,就如同那时他常着的白袍,如今,这里清雅依旧,却摒弃了纯然无暇的白色。
收回略微迷离的目光,她幽幽一笑,转头正待离去,却瞥见宵羽摆弄着包裹,微微有些惊异的,她问道,“你做什么?打算离开绝云谷吗?”她抬眸望去,包裹里多是雁行疏的衣物,宵羽收拾这些做什么?难道他想偷带雁行疏离开绝云谷吗?想到这里,她目光不由地一冷。
“奴才不敢。”被她幽冷的目光盯得浑身泛凉,宵羽不由地停了下来,攥着包裹,楞楞地道:“公子原本是要出门的,没有想到后来却和谷主一战。这些是奴才那时整理的包裹,现在用不着了,所以奴才想把里头的东西放回去。”
“出门?他要去哪里?”容郁影又是微微一惊,记忆里,他这些年很少出谷。这次,他是想去哪里?
“公子说,他想去江南。”宵羽垂首,轻声接道,“公子说,他要去看那里的杏花。”
扶门的手颤了一颤,眼里酸酸涩涩的,隐隐浮出水气。容郁影略微仰头,硬是将泪逼了回去。她不要留泪,不要。
江南,他心心念念要去的江南,是他俩的江南。十年前,他们在细雨烟柳的江南,种下九株红杏,约定在十年之后,一同去江南看杏花漫天。没有想到,少年时的约定,他竟是记得如此清楚。
没有再说什么,容郁影默然离去。她怕再停留半刻,眼底的泪意就再也掩不住了。
自雁影楼出来,没几步路就看见幻月湖。幻月湖的那头是她的小楼,也是他而今养病之处。忽然很想见他,陪在他身侧。容郁影踏上落月桥,清冽的湖水几近桥面,令她隐隐有踏水而过之感,足底也似乎若有若无地泛着凉意。幻月湖不宽,落月桥也不长,几乎没有多久,她就来到掬梦轩门前。
容郁影跨出一步,却突然收住了脚,怔怔地站在那里。良久,她微微叹了一声,退后一步,又退后一步,终是转头,又一次踏上落月桥,黯然离去。
雁行疏雁行疏,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第四章
第四章
偌大的绝云谷,容郁影却不知道能去哪里。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回过神来之时,已然又一次回到杏林之中。此时正日薄西山,天边残阳如血,漫天落红如雨。如此凄美奇绝的景致,却丝毫没有入她眼底。她只是静静地漫步,偶尔抬头看天,唇边隐隐是清冷的苦笑。
蓦然,她停下步子,神色复杂地凝望着眼前的一方白石。白石之上,尽是残红点点,落了厚厚一层杏花。容郁影柔柔一笑,伸手轻柔地将它们拂去,而后手底微一运力,白石旋即挪移半尺,露出石底的一个浅坑。凹陷的地面上,静静地躺着一只玉匣,通体雪白,玲珑剔透,端是稀世至宝。然而,这样一件珍品,却也微有瑕疵。它的右上角,左下角以及低部,隐然有着裂痕。浅细的裂痕明显被人细心地修整过,却依然难以完好如初。
容郁影合了合眸子,轻轻将玉匣取出。这玉匣是少年时梦,那时,她和他约定,将自己的心事写在浅紫的素笺上,然后放入玉匣,埋入白石之下。等到每月十五,他们就在月下交换彼此的秘密。然而,后来她气他恼他,一怒之下就跑到林子里,取出了玉匣,重重摔在地上,那时的匣子,几乎支离破碎。没有想到,他竟将它重新拼合起来,再次埋入白石之下。
她犹豫片刻,终于微微颤抖着,缓缓开启玉匣。匣子里是数十张浅紫的素笺,有些已经泛了黄,有些却墨迹犹新。纤白的手,取过最上层的一张素笺打开,熟悉而挺秀,却略带轻颤的字迹映入眼底:
“烟雨江南,十年杏树,想而今,当轻红无数。一别经年,原企携手重游故地,然造化弄人,此生再无机缘。今夜亥正,与卿决战善恶堂前,当无侥幸。予伤病缠绵几近十载,已生无可恋,唯怜卿孑然,牵念揪心……。”
一张接一张的,容郁影展笺而阅,终是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八年的血泪交织,他无人可诉,只有用笔抒情遣怀,然后深深,埋入地下。而她,却只会伤他。
泪,不住地自眼中滑落,匀开素笺上的墨迹。
将每一张素笺细细叠好,压平,重又放入玉匣之中,容郁影拭去面上的泪痕,抱起玉匣,扶着白石站起。眼里泪雾褪尽,隐隐浮现出决然坚毅的神采。什么,造化弄人,什么再无机缘,什么生无可恋?我命由我不由天,她偏就不信天命,就算是夺,她也要将他字阎王手里夺回来。
“你在哭?”清朗的语声自身后响起,容郁影回眸,就见东方悦寂然站在一边,眼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是又如何?”她垂眸,淡淡地道。
“为雁行疏吗?”东方悦再问,一双清眸里,压抑着隐隐的痛苦。
深深望了他一眼,容郁影道,“师兄,你以为,除了他,还有谁能令我落泪?”她明白他对她的心意,但她已无力回应。她的心中,早已有了牵挂一生的人。所以,既然她无法给他希望,就只有让他死心。否则,对她,对他,甚至对雁行疏,都不公平。
“影儿……。”东方悦低吼出声,如同重伤的困兽,不甘却又无力回天。为什么,他为她做尽一切,她心里的人,却不是他?
“师兄,你逾越了。”容郁影冷冷地道,“绝云谷主的名字,不是你叫得的。”言罢,她抱着玉匣,转身离去。
“影儿……。”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悲怆,东方悦跪倒在地,眼看她渐行渐远,却留不住她。他不懂,为何她竟可以如此绝情。
许久许久,天色渐暗,东方悦却依然怔怔地跪坐在那里,不言不动。直到柔和的月光洒落下来,他才略略动了动身子,自怀中取出一只檀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顿时杏林里药香四溢。昏黄的月光里,映出一颗如玉如冰的雪白药丸。
“影儿,只怕你是如何也想不到,你处心积虑要找的九转续断膏,竟会在我的手上。”他轻轻笑起来,而后大笑,最终竟是狂笑起来。然而,狂烈的笑声里,却充满了浓浓的悲哀。”
* * * * *
自沉沉黑暗中醒来,幽幽睁开眸子,迷离的眼渐渐清明,四周是一片淡蓝。雁行疏轻浅地笑笑,他知道这里是掬梦轩。只有她的地方,才会有如此纯净的蓝。
身子依然一阵阵地泛冷,丹田里空荡荡的,提不起一丝真力,身体更是虚弱的几乎连抬手之力都没有。然而,他却抓着床沿,硬是一寸寸地撑了起来,吃力地下地,艰难地站直身子。但仅仅走出一步,沉重得犹如灌铅的双脚已撑不住自身的重量,重重跌倒在地。
再次撑起身子,站起,行走不到两步,又重重跌倒。如此这般,当雁行疏咬牙行至门前时,早已浑身伤痕累累。
而就当容郁影在门外徘徊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推开房门之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你疯了,起身做什么?你不要命了吗?”慌忙检视着他的伤势,容郁影不禁又惊又怒又惶急。唇角殷然的血迹,手腕上寒铁留下的勒痕,肩头再次迸裂的剑创,以及方才跌倒时碰撞的淤伤,刺目地几乎令她落下泪来。
“我只是……不想躺在床上。”雁行疏依旧笑的淡然,仿佛这伤的痛的全然都不是他。他只是想见她而已,他知道她在门外,没有理由,只是一种感觉,感觉她就在门外。然而,却不知她为何迟迟不肯进来。所以,他起身为她开门。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而唯一的渴望,就是见到她如玉的容颜。
“不想,你不想?你不想躺在床上,所以弄的自己遍体鳞伤,你不想绝云谷无人守护,所以宁愿死在我手上,你不想要我担心忧急,所以伤了痛了从来不说,只会写了纸笺埋在地下。”容郁影紧紧拥住他,哽咽道:“你以为自己很伟大吗?为了我,为了绝云谷,你让自己伤到这般境地,你以为我会因此而快乐吗?雁行疏你混帐。”她一边骂着,一边不住地落泪,就象幼时一般,受了委屈,就任性地偎在他怀里不停地哭。
“影儿,别哭。”雁行疏的身子僵了一下,而后苦笑。他不明白她究竟是从何处知道的真相,但既然她已经知晓一切,那无论她是从何知晓的,都已没了意义。他吃力地抬手,为她拭去泪水,低哑地道:“你现在是谷主,怎么一样爱哭?”
容郁影只是哭,直到声音渐渐哑了,却依然在哭。
微微蹙眉,见着她婆娑的泪眼,心头不知是何滋味。他似乎只会令她伤心。不愿再见到她的泪水,雁行疏引开话头,“影儿,这些事儿,你是如何知道的。”
“如玉,是我娘房里的奴婢如玉。她故意留下种种疑点,激我去找我娘对质。”容郁影轻声道,“后来看到玉匣里的纸笺,才知道原来如玉就是多年前你逼我亲手杀死的那个少女。没想到你后来居然将她救活了,还把她安置在我娘房里,让她放下了仇恨。想来这次她之所以如此作为,也是想为你做些什么吧。”
“原来是她。”雁行疏有些意外,微微一叹,“当年我一念之仁,没有杀她,不想数年之后,我辛苦布下的局,却被她破了。”
“辛苦布下的局?你怎么忍心布下这样的局?在这个局里,你痛苦,我又何尝开心?你以为,你死了我会过的快乐吗。我好恨我自己,如果我不曾来到这个人世,那么,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