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至此,红枝一阵烦闷,看着对面书架上摆着的一个小沙漏走神。
她好像能听得见沙子一粒一粒掉下去的声音,好难受,于是她努力摇了摇头,仿佛那些沙子从耳朵里全部灌进她脑子里去了。
“若是你要住在建康,我便让人把清溪边的徐家私宅还回去。”刘义隆停了停,“你若不喜欢,卖了也成。”
“有人要那边的房子吗?!”红枝反诘道。都被人当阴宅了,哪个脑子缺线的会买啊。
何况——卖祖上的房子啊,小心遭报应。
红枝仰头看着外面叹了一口气。
“我特么真想一刀子捅死你。我不过是想回来看看,结果连个坟都没有。”红枝听着外面飘进来的若有若无的琴音,叹道,“刘义隆你做得太绝了……”
哪料刘义隆也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未接她的话。
“外面都说是因为真真,所以你才做得如此狠绝。其实真真有什么错呢?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来,却被世人当成话柄。我如今太了解他的心情了——被人说已经死了,顶着一个死人的身份活着真难受。”徐红枝不自觉地把一片茶叶咽了下去,真是索然无味。
也好,从此之后,刘义真和徐红枝都死了。
这世上再也没什么事来继续烦扰这两个名字了。
“那你是怪我。”刘义隆依旧淡淡笑道。
红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觉得脖子痛死了。她扭了扭脖子:“对,我恨死你了。”
“也好,至少还有个活人可以让你怨怪。”
红枝坐正了又继续盯着那只沙漏。沙子快要漏完了。
徐红枝今天之所以敢和他叫板,不是因为无所惧,而是觉得他内心必定有愧。用别人的死,来达成自己目的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愧疚。何况,若是刘义隆还念及往日情分,也不至于赶尽杀绝。
她徐红枝,自始至终,都是局外人而已。
既然不参与利益争斗之中,那也无所谓生死成毁。
她突又觉得肋骨疼,外面大概是要变天了。真是无情,刚刚还日头高照。
红枝蹙蹙眉,继续道:“所有的事情,真正追究下去,根本无因,所以我不想跳进去。怨怪?怨怪有毛线个用,反正我也杀不了你……”
她伸出手来仔细看了看:“我从来不觉得我可以杀人。”
刘义隆见她有些愣神,便问道:“想过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吗?留在建康……或是去投奔你堂兄徐逵之?我想会稽公主应当会对你很好。”
“我和他不熟,长这么大就见过一面。”红枝叹了口气,“再者说,我不喜欢寄人篱下。”
她深深地吸气,又呼气,瞪着前面刚刚漏尽的沙漏道:“我要回北朝!”
说罢心里就像被猫抓一样,她多想走过去把那个沙漏倒个方向。
这倒霉孩子最近跟得了多动症一样。
她注意力全在那个破沙漏上,好像是水晶的,那么透那么亮,一点杂质都没有。
于是她完全不在意刘义隆要怎么回应自己的话题。
刘义隆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沉声道:“那便回去罢。”
待徐红枝反应过来,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啥?这么容易就让我回去了?
她好像还有一件事要说。
——对,她身无分文。
就“回北朝要多少盘缠”问题,她和刘义隆展开了谈判。最后的结论是——刘义隆也是个铁公鸡,绝对不逊色于长孙道生那个老头。
红枝出宫那天,袁齐妫端庄地笑着送她走。
一国之母,徐红枝耸耸肩,装到这副模样真不容易。袁齐妫后来送了她一句话,她说:“若是红枝姐姐何时想要回来了,那——就回来罢。”
徐红枝愤恨地一扭头,哼唧,老子再也不踏进南朝一步。
袁齐妫则看着她忿然离去的背影,不露痕迹地浅浅笑了笑。
红枝姑娘离开建康城的那一天,初春的冷雨无声无息地飘着。
她沿着长江走了一段路,江面水汽氤氲,四处泛着淡淡的青草气息。
真冷,她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这一路回去,没有刘义真,没有雁来。
她这回当真是彻彻底底的天涯孤旅了。
…………………………………………………………“红枝流氓要回来了,我依旧很伤心”的分割线……………………………………………
而此时,拓跋焘的西征大军,已经班师回朝。
国主雪夜亲自率军攻统万(胡夏帝都)一时被编成佳话四处传诵。
说是西征大军到达君子津时,正巧天气暴寒,黄河冰封。
十一月初,国主率轻骑二万,踏冰渡过黄河,直袭胡夏帝都统万。
是日恰逢冬至佳节,胡夏帝国秦王赫连昌,正大宴文武百官。我朝轻骑再一次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弄得胡夏上下惊恐骚动。赫连昌出兵迎战,却大败而归,往城中撤退。
奚斤将军还未至蒲坂,赫连昌的守将乙升就弃城西走。
赫连昌的弟弟赫连助兴镇守长安,乙升又同赫连助兴从长安逃亡安定。自此,奚斤将军蒲坂,后——轻而易举拿下关中要冲——长安。
于是这一战便以统万被攻破,长安易主顺利结束。
然在这班师途中……军中却疫疾肆虐,死了很多人。
当然此事,后事史官们,一句话就带过了。
伴随着西征首捷,周边小国们开始派遣使者前来请求归附。当真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在这前所未有的胜利面前,北朝的将士们,开始浮躁了……
果真,这还没歇够,赫连昌就派他弟弟赫连定进军长安了。在此之前,他还狠狠揍了一顿拓跋焘的盟友——西秦国。
当然,此次进攻纯属徒劳,赫连一族的锐气再次被挫。与此同时,也让拓跋焘看清了胡夏之虚实。
传闻是这样的,说拓跋焘只寻常一笑,心中便知,铲平胡夏——指日可待。
【二九】许久未见,你瘦了
始光四年四月拓跋焘派遣使者去南朝,因为他要对胡夏动手了。为避免南边出事,特此告知一下。
其实刘义隆也忙得够呛,完全顾不得北上进犯。一来南朝主力军还没从谢晦造反的事情中缓过来,二来,入春之后,南朝爆发了瘟疫。
而徐红枝就这样磕磕碰碰,终于到了平城。
当然中途在洛阳的时候到《洛阳早报》编辑部歇了歇脚,却未看到茉莉主编。
上官姑娘说,茉莉主编去平城了,说是要在平城开个分社,以此彻底击垮自作孽不可活的《平城日报》。
红枝姑娘想着,到时候交稿子应该会更方便,其余也没多想。
她有一些不开心的事情,闷在心里,却不知道找谁去说,也不知道怎么说。
但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真真了,她还是很开心。
离开《洛阳早报》的那天,上官姑娘给了她一本样书,就是那本如今卖得很红的《我的闺蜜是庐陵王刘义真》。
此文据说开创了人鬼情未了之先河,因为读者们觉得,刘义真早就死了……此作者写的后续部分,完全是意淫。
但是金木兰这个作者,还是受到了大力追捧。
上官搬了一麻袋的读者来信给红枝,把红枝给吓到了。
她挑了一部分装在包袱里带走了,决定以后若是有时间了,公开回复一下。
其实她担心的是,这本书如今这么红,万一被真真看见了,自己岂不是死得很惨。
书里面她总是写自己虐待刘义真,啊!真真不会觉得自己坏了他名声吧……
算了,不管了。敢做还不敢当咩?
其实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婉凌姑娘给她结清了全部稿酬。
她揣着钱,去洛阳牛奶包子铺好好地消费了一次。
座位还是原来那个座位,对面的位置上却空空的。
她突然想起那一年,她和真真还有杜涛三个人坐在一起吃包子喝牛奶。
转眼间,都三年过去了……何况这牛奶包子如今吃起来,如同嚼蜡,一点味道都没有了。
念至此她还摸摸自己的脸,还好,没有长皱纹。
到平城的那天,空气清新极了,春末的大风把红枝的头发都要吹乱了。
一路颠簸,她也只是拿绳子随便扎了起来,看上去倒真像个浪迹天涯的倒霉孩子。
她坐在牛车上,左颠右颠地到了汝阴公府的时候,刚好是傍晚。
扑到门口,抱着门环拼命地敲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知道她太想念刘义真了,大门被拉开的那一瞬间,刘义真安安静静地立在她的面前,看到她这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神色微微一滞。
红枝看看他,愣在原地片刻,便扑进了他的怀里。
虽然刘义真未出声,她依然感受到了他胸腔的微微起伏。然后又把头往他怀里蹭了蹭,嗅着那一如既往的淡淡皂荚香,闭着眼睛伸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红枝姑娘觉得自己可以直接睡过去了。
刘义真浅浅的呼吸声就在头顶,他伸手摸摸红枝的头发,又低下头来,摸摸她的脸。
他不合时宜地淡淡笑道:“你瘦了。”
红枝踮起脚尖勾了他的脖子就狠狠亲了一口:“哎哟小娘子,想死小爷我了。”
她说罢就要往门里走,刘义真一把拖住她,伸手把她的头发理顺了,用重新拿缎带给她扎起来。
“好了,走吧。”
红枝把重得不得了的包袱丢给了刘义真,伸手拍了拍身上的灰。
她才刚走两步,就看到阿添从正厅冲了出来。
“啊……师傅!”阿添甚为激动,眼泪都要下来了,看到徐红枝就扑了上去。
“死添添,你勒死师傅了。”红枝拍了拍她的后背,“你怎么滚到我家里来了?”
“以后再说嘛,哎呀师傅,呜呜呜呜,阿添想死你了。”阿添恨不得亲她两口。
红枝耸耸肩,道:“不错,鉴于你至今也没有背弃师门,为师决定明天买糖给你吃。”
正说着,就看到长孙道生从正厅慢慢走了出来。
他先是一愣,随即又慢慢笑了,也只不慌不忙地说了句:“回来了。”
红枝点点头,冲他粲然一笑:“长孙爹爹好。”
长孙道生有些喜极而泣了,他忍着老泪慢慢回道:“好,回来就好。”
四个人在餐桌上坐下时,气氛竟有一丝的沉闷。
似是太久未见了,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
卫伯吩咐上菜,红枝瞬间眼睛都亮了,老天爷来了咩?这个铁公鸡竟然准备了肉!
“哇,府里还没见摆过这么丰盛的晚饭呢?”
“那是因为——”阿添刚想说是因为最近公主常来,不得不备,就看到刘义真朝她微微蹙了蹙眉。
于是她及时刹住了车,脑瓜一转,接着道:“因为师傅回来了啊!”
“谢长孙爹爹。”红枝笑着回道。
长孙道生点点头,道:“趁热吃吧。”
红枝便闷头开始吃起来,她什么菜都往碗里放一点,慢慢嚼着,也不做声。
长孙道生和刘义真也只当她是饿了,便由着她去。
吃完了晚饭,红枝回房,点了烛台四处巡视了一遍,发现竟然一点灰尘都没有。
哈,难道一直在等自己回来吗?念至此,她竟有些愧疚地笑了笑。
啊!好多天不睡家里的床啦,红枝立刻扑了上去。
左闻闻,右闻闻,觉得甚是不对劲。
她又揪起被子来仔细闻了闻,这味道太熟悉了奶奶个熊的。刘义真!你趁我不在的时候睡我的床!
她立刻裹了被子冲到刘义真房门口,死命地敲门。
刘义真此时刚好洗漱完打算睡觉,听得有人敲门,都不用想,定是徐红枝。
一开门,红枝就扑上来揍了他一拳,哼唧。
“不行,你睡我的床,我也要来睡你的床。”红枝姑娘说罢就带着被子滚到床里面去了。
她左右闻了闻,依旧觉得不对劲。
红枝坐起来,一蹙眉,盯着立在床边正打算躺下来睡觉的刘义真道:“真真,你趁我不在的时候干坏事了对吧?”
刘义真却也不理她,兀自躺下来,扯了被子盖好,侧身看着她,笑道:“睡吧,天亮之前我喊你。”
红枝眼珠子一转,哼唧,不说实话。算了,老子总有一天会挖出你的罪恶行径的。
这被子里一股子女人的味道,老子恨!
刘义真把一只胳膊伸过去给她当枕头,她便抱了另一只胳膊玩。
她摸摸刘义真的手,然后又展开自己的手心对比了一下,叹道:“哎,你的手比我好看诶,你看我比你多一颗茧子。”
刘义真也不答话,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顺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这已是四月天,温度隔着单薄的中衣传来,红枝嫌有些热,便在他怀里动了动。
“别乱动。”刘义真轻叹了声,极轻柔地摸了摸她的脖颈和后脑勺。
“长东西了?”红枝正要伸手去摸,却又被他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