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回酒店吧。”
“不回去!”
梁琦赖着不走,酒量十分好,嘴巴又刁,专挑贵的喝,一瓶黑方见了底,吐完回来,没事人一样,继续喝。
孙建岳想,黎明未至而黑暗未退的时刻,人是不是多少都会有些犯罪的欲望?比如说现在,凌晨三点,酒吧快要打烊,他看着小口嘬着酒杯的梁琦,忽然间,想要吻这个女人。
在他把邪念付诸行动之前,梁琦突然“啪”的一声丢了酒杯,抄起空酒瓶指着他:“我到底哪里不好?你说!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她终于醉了。
孙建岳见她偃旗息鼓,赶紧想办法把她弄下吧台带走,却不料下一刻就被她抓住手。孙建岳反应不及,手心下一秒感触到非比寻常的温香软玉。梁琦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胸上,那绵软的、线条起伏的软雪,就在他手心的满握之下。看着瘦,原来是深藏不露。孙建岳一时间如遭电击,他发誓自己那一刻是窒息的,梁琦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颓丧,甩开他的手,趴回吧台上。“我差点忘记了,你是gay……你怎么懂得,哪个女人好……”孙建岳一怔。梁琦枕着她自己的手臂:“国语怎么说的?哦……玻璃。”孙建岳好不容易弄明白过来,即刻哭笑不得:“你胡说什么呀?”“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喜欢Eric。”Eric?他的老板……这女人以为他喜欢他的老板?喜欢一个拥有八块腹肌的男人?孙建岳气得忍不住去揪她的耳朵:“你胡说什么?”
梁琦耳朵疼,报复性地咬孙建岳的手,待孙建岳终于听明白她这乱七八糟的国语到底是在说些什么时,只剩无限唏嘘。
她说:“是你自己说的,说……说你跟在Eric身边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过女人,放心,放心,我不歧视gay。”
真是个强悍又执拗的女孩子,无论人或事,只要她认定了,就绝不更改。包括向佐,包括爱情,包括,她矢志不渝地相信孙建岳爱着他那拥有八块腹肌的老板……孙建岳无奈地噤了声。再看向她时,只见年轻女人又给她自己倒了一杯,此刻正品着酒,垂眉低首,醉眼蒙胧,若有似无的酒气,若有似无的伤感。
她的侧脸落在孙建岳眼里,是一个精致却落寞的剪影。
梁琦花了一整个夜晚,外加一整个凌晨,终于成功把自己灌醉,她迷迷糊糊间,感觉到一个坚定而温暖的怀抱,她被轻柔地呵护在那个怀抱中,听见低沉的声音在对她说:“傻瓜……”
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因为实在是不真实。而又因为是梦,所以才敢理直气壮地倚进那一双臂弯中,低低地吟:“Mark……”
孙建岳觉得自己成了垃圾桶,这个叫梁琦的女人,什么不愉快的事,都往他这里倒。
“你知道吗?我要亲他,他竟然捂住我的嘴……”“你知道吗?我竟然在他的抽屉里翻到她的照片!”
“也不知道他那些照片哪里来的……你知道吗?他这几天宁愿睡办公室,都不愿回家……你知道吗?我应征去他的律师楼实习……他说要约我吃饭!”
“穿什么好?这件?那件?”
“你知道吗?他竟然对我说,如果他有妹妹,他希望是我……我,再不去那间餐厅吃饭了……”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孙建岳想说:够了!可其实说出口的却是:“不要紧,没事,他会懂你。”更多的时候,这女人不那么期期艾艾,真是像极了孩子——六月的天气,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可恢复一贯没心没肺本质的她,却更加难缠。加上她又是合作伙伴的千金,孙建岳只能被迫成了梁大小姐的男佣,煮饭、买菜、煲汤,他累,某小姐还恬不知耻:“你下次汤别煲的这么好,他都怀疑是不是我亲手做的了。”
孙建岳正在切菜,闻言愣了几秒——刀一丢,就开始解围裙。他转眼出了厨房,动作太快,梁琦没拦住,她追出来:“你做什么?”“临时有事,要出去一趟。”“那我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她气焰一挫,噤了声。孙建岳在一室安静中换好衣服。从卧室出来,他已是西装笔挺,她还呆立原地——又是那副受伤小白兔的样子。
孙建岳暗自咬牙,他知道的,明明白白知道的,那个在她心灵深处扎了根的男人,占据着她的一切,包括最珍贵的……爱情。
可还是败下阵来——孙建岳没了脾气,走过去轻声细语:“我要去津巴布韦一趟,一个多月。这段时间帮不了你了。”梁琦被他说得越发紧张,可转念一想,又笃定他在开玩笑,不觉没心没肺地笑开。
她俨然把这儿当自己家,对孙建岳的话不太上心,慢条斯理地踱到客厅,准备玩游戏,顺嘴问了一句:“你不是才从那里回来吗?”
孙建岳不置可否,继续之前的话题:“你这段时间可以找楼下茶餐厅的厨师帮你,价格很公道。”茶餐厅?厨师?梁琦不干:“那怎么一样?”“怎么不一样?我在你眼里不就是个厨……”孙建岳说不下去,换言道,“你也可以找Jerry帮你,如果你不嫌弃他的厨艺的话。”Jerry是他的合租室友,但显然梁琦不这么认为,她总认为Jerry是他的恋人——有时真想到她脑袋里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到底是怎样一个强悍又执拗的脑子。有没有一点温婉,有没有半点……他的身影。
孙建岳走了,津巴布韦。临行前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心里没有你的人,不要妄想某天他会被你打动,虽然这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要适可而止,偶尔也要想想自己。”
之后几日,梁琦满脑子都是他这句话。于是难得在晚餐时间单独面对向佐,便有意试探:“我爸爸要我回美国。”对面的向佐执着刀叉的动作没有半点停顿:“是该回去一趟。”真是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我走了谁给你煲汤?”
“不喝也可以。”她十分执拗,盘中的意大利面被她无意识搅得稀碎:“你手头这个遗产case这么棘手,营养跟不上你会垮的……”他只是摇头,笑笑,不言,不语。梁琦终于坐不住,拎了包,起身就走,慌不择路,撞到了侍应生也不知道。向佐坐在那里,看着这一切,见她脚步一晃,差点摔倒,他下意识的,几乎要冲过来扶她。只是“几乎”……在起身的那一刻,向佐生生一顿,重又坐回去。她险险稳住重心,第一件事就是回头看他。向佐在前一秒已低下头去。她只看到这个男人,事不关己般,正低头切他的牛排。他的刀哪是在切牛排?明明一刀一刀,全割在她心口。向佐再抬起头来,梁琦早已飞奔向门口。狼狈不堪,再美的小黑裙,也无法让她光彩照人了。这世上没什么事是放不下的,痛了,自然就会放下——她那么聪明,他信她懂。味同嚼蜡,向佐吃完自行回家。前些日子夜夜归家,公寓里都是灯火通明——这个女人在等他。向佐今晚进玄关,面对一室黑暗,心里竟有一丝凉意。
习惯还真是可怕的东西,她鲸吞蚕食般介入他的生活,如今终于肯离开,怎么反倒是自己一时无法适应?苦笑着脱鞋进屋,开了灯。再度熬夜工作,有些撑不住,向佐进厨房泡咖啡。黑咖啡,不加糖——他的习惯。可咖啡机上,花灿灿的一张便利贴令他顿住动作。梁琦的花体签,潦草到除了他没人再看得懂:I boughtCoffee—mate,in these condfloor of the cabinet。 Don’t drink black coffee anymore。
摘下那张便利贴,反覆地看,只能苦笑。他的习惯被她打乱得彻底,咖啡加糖,不调闹钟,亦或是,不再只买暗色调的家具物什……向佐几乎要抬手开橱柜了。
只是“几乎”……她不会再到这里来了——向佐转念就把便利贴扔进了垃圾篓。
再度工作到凌晨,他看了眼电脑右下角,2:27,这才捏着眉心关电脑。冲澡的时候电话陡然铃声大作,向佐浑身湿漉,不情不愿关了水,伸臂将玻璃外的挂式听筒扯进来。
“梁琦的亲属吗?这里是圣玛丽医院……”向佐猛地一怔。他一生中,心跳从没那么快过。他赶到医院,并没有见到梁琦。“梁小姐在里面录口供。”向佐根本没听清医护说了什么,径自要往诊室冲。医护赶紧来拦:“她只是烧伤了手背,没有大碍!”他神智一晃,这才清醒。一抬头,就从玻璃视窗上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头发犹自滴水,衣衫不整,神色焦急。警员录好口供出来,向佐从门缝中窥见她安好无损地坐在那儿,心下一松。警员苦笑:“一场误会而已。这位小姐为了煲汤,差点把人家公寓烧了。因为公寓户主不在,所以怀疑她擅闯民居。”房屋户主也在,是个叫 Jerry的年轻人。向佐在警员面前耐着性子听完,开好支票,要赔给Jerry,他没收。 到了梁琦面前,看到她惨白的脸,烧伤的胳膊,向佐再没有好脾气。
眼前这一幕令他的心脏迅速纠紧,那种懊恼的、心疼的痛,无可消逆。向佐终于忍不住发飙:“你就这么有空?除了煲汤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
“我只是想学着做……”
他毫不留情地打断:“你的手是用来拿笔拿书的,不是用来切菜拿锅做家庭主妇的!”梁琦从没被人这么劈头盖脸教训过,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我为了你也有错了?”“错!最错的就是什么事都是为了我!伤了你自己,有必要吗?”他说的很对,梁琦无言以对。心里没有你的人,不要妄想某天他会被你打动……悄然的一句话慢慢在她脑中回响。孙建岳,该死的,你不在,我还能向谁倒苦水?现在心里很苦,很苦……恨,梁琦终究想到了这个字眼。向佐的车子胡乱停在医院外,此刻若不是凌晨,不知会收到多少罚单。
如此担心一个人出事,以至于手足无措,脑子空白,他还是第一次,因此无法解释胸中那口郁结到底是为了哪般。梁琦沉默地跟着他上了车。
“我送你回家。”向佐没再多说,一小时后将梁琦送回她家。梁琦只身一人在外,梁父特地购下这处房产给她,大而冷清。请的工人都被梁琦解雇了,只留下门卫。
她不需要工人,不是因为她可以照顾自己。只是,她只需要他。“留下来陪我。”车停了,梁琦不肯下车。“……”“就今晚。我以后再也不烦你了。”向佐不是容易妥协的人,听了心里烦躁,思忖多时:“好。”房子很大,光主屋就有四卧七卫,他住她隔壁,天空泛起鱼肚白时,向佐依旧了无困意。落地窗外是个泳池,他端着咖啡看着,心里什么都没有。开门声,还有,极轻的脚步声……向佐没有回头。悉悉率率,脱衣服的声音。他拿杯托的手指陡然僵硬。梁琦自后拥抱他。向佐上身赤着,背脊毫无阻隔地感受她柔软起伏的胸部。她贴得很紧,双手绕过来,柔若无骨,一双柔荑贴在他腰上。她轻蹭着他,手指撩拨,她的唇点在他肩胛处,一点一点地啄。小小年纪,竟已经如此懂得挑起男人的欲望……向佐不是不惊讶。“不要让你自己变得这么廉价……”他的嗓音已有些发抖,死死按耐住,终究说出了这句话。她一下子就慌了。“我不甘心!”梁琦手臂收紧,声线也在抖,却是带着哭腔的颤抖。他不喜欢她这样。她该是年轻活力的,甚至没心没肺些都好,总好过她像现在这样——向佐掰开了她的手,将床上的薄毯扯过来覆住她的胴体。她低着头,用胳膊胡乱擦泪。向佐终究没忍心:“你去睡一觉,有什么事到时候再说。”她不动。他走。那么多房间,只要没有她,就好。梁琦不知道该如何纾解此时的窒息感。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拨通了远在非洲的那个号码。“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Gigi?”“……”“……坏消息。”“我差点把你家烧了,厨房毁了。”“你有没有受伤?”“没有。”
“那不算太坏。好消息呢?”
“他终于,不要我了……”
翌日下午要上庭,向佐算准了时间起床,打给名品店订西装。向佐知道这骄纵惯了的大小姐挨了自己训,面子上一定挂不住,他想了一晚,终于寻求到解决之道。试着在一起,可以,但不可以再为他付出这么多。算是对她,对自己的妥协了吧。向佐这么想的时候,看见厨房光可鉴人的蒸馏板倒映的自己,是笑着的。他准备了早餐,并不算丰盛,去敲她的门。没有人应。房门没锁,他进去:“Gigi?”没人。心里是讶异的,可也没太当回事,向佐走出卧室。宽敞亮堂的全景式起居室跃入眼帘,门卫正在给家具罩白巾。“许叔,这是做什么?”许叔笑道:“向先生你醒啦,Gigi旅行去了,说是要走很久,她嘱咐我把房子空置出来。”“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