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虽然嘴上说不许他走,心里倒是希望他能动动。华尘是潭水,水静了,那就是心死了。虽然从没开过口,但清浅还是很想知道当初华尘寻的那个人,和他口中的那一方坟究竟是谁。只不过,他不说,她也就不问。
“大小姐,你打算守着这子期坊多久?”俄顷,华尘敛了笑容认真的问清浅。
家人皆竭力避免触到清浅的伤心处,一直尽量回避同子詹有关的话题,也只有华尘才会在这个时候再提这事。
清浅垂下了眼睑:“等到他回来。”
华尘沉默了片刻,又轻笑起来:“三年后,我想去关外走走。”
华公子你话题跳太快了吧?清浅疑惑的抬头看他。
“若大小姐不嫌弃华尘碍事,就一起去吧。”华尘继续道。
清浅一怔,旋即叹了口气。华公子,用三年来忘记一个人,太短了。
华尘像看透了清浅的心思,摇了摇头:“若王君当真回不来了,大小姐也不必去忘记他。记着,活着,无非便是走走停停,看不同的风景和人而已。”
原来华尘你这些年都这样过来的么,清浅忽然觉得心里有点苦涩,走走停停,看不同的风景,遇到不同的人,却始终都是一个人。
“好。”清浅微微一笑,答应了。两个人若能结伴行一程,也算是好事一件。
华尘见清浅答应了,很是满意的拍了拍手:“对了大小姐,这几天我听到一件事情十分有趣。”
华公子你还会听八卦,当真是难得一见,清浅挑眉。
“之前子期坊到了柳如手上后为何那么快就歇业了,大小姐可知其中缘由?”华尘心情十分好。
清浅摇头,当初她也好奇过。
“因为您有一个好朋友,还有一个好妹妹。”华尘道。
清浅瞪大了眼睛:“莫不是清颜和司马长风做了什么?”
华尘笑而不语。
在京城里,最不值钱的是权贵,扔一颗石头都能砸到一个官儿,但是最得罪不起的也是权贵。
当年的司马长风,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青年,纨绔弟子的代表人物,而清颜,更不必说,白家家主继承人,皇上的亲甥女。
当初柳如借着婚事讹了清浅的子期坊,清浅没过心,司马长风和清颜听说柳家做了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还害得清浅被皇帝说了一顿,拍案而起了。我姐姐(至交)的东西你也敢动?
于是二话没说,一个将柳家夺人所爱的事情给宣扬了,一个伙同各家交好的姐妹上别处玩儿去了,司马长风还冷冷的放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言下之意便是谁要再去子期坊,便是与她道不同。
这哪里吃饭不是吃饭,哪里玩乐不是玩乐,没道理为了个酒家就得罪未来权力中心的人物不是,因此子期坊就上了黑名单。有十分会见风使舵的官家小姐甚至连柳家名下的其他酒肆茶楼都给列了黑名单。
清浅听完华尘的叙述,一口茶就喷了,原则上讲应该算是她夺人家夫郎了,不过……反正她也不是个讲原则的人么。
“胡闹。”清浅笑骂了一句:“让爹娘知道了又免不了一顿罗嗦。”
“我想。”华尘摸了摸下巴:“白大人和殿君应该是知道的。”毕竟事情还不小。
清浅抽了口气。
“不过没管就是了。”华尘又笑道。
清浅扶额,这妥妥的是以官压民啊有木有。
清浅真是没想到其间还有这茬,那时候光顾着翘家和子詹谈情说爱夜会美人什么的就已经够忙了,着实没空去管这些闲事,现在想来,倒是那个时候最为轻松。
华尘见清浅又想得出神了,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出了门。
日子就这样平淡如水的一天天过着。
清浅每日从家里出来,便在子期坊坐上一天,华尘偶尔进来陪她说说话喝喝酒,多数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就那样望着湖面发呆。
总觉得想着以前的事情,这辈子就可以这么过下去了。
以前眼睛看不见时总觉得可惜,那么美好的风景没法儿陪你看,现在眼睛看见了,你却不在身边了,所以说,老天究竟是公平还是不公平呢?
清浅自嘲的想。
空气里已经有春天的气息了,软堤边的柳树似乎也抽了点点嫩芽,清浅不知子詹失踪了多久,只知道自己从秋始一直等到了初春。
“小姐,宫里来的消息,絮冬回来了!”素秋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
絮冬奉命去追出逃的乐王,至今才返回京城。
“可捉到乐王了?”清浅问。
“捉到了!”素秋点点头,十分激动的说:“还带回了一个人,听说是王君身边的……”
素秋话还没说完,清浅已近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屋子。
她知道子詹有自己的人马,其中不乏高手,如今找到了一个,也许,也许这个人就知道子詹的下落!
清浅只觉得心脏跳得生疼。
“备马,给我备马!”
惊呆了的门童愣在了原地。
清浅一着急,抬腿就要去马房,却被一只手给拦了下来。
“去哪里,我送你。”
抬眼,是华尘。
他今日刚到子期坊,才下马车就见清浅冲了出来,虽不知何事那么着急,不过一猜便与宁子詹脱不了干系
清浅也不跟他客气,直接跳上了马车。
“去白府。”
华尘吩咐了车夫一句,也跟着上了车。
不多时便到了白府,清浅不等车挺稳就跳了下马车。
“安逸王?”守门人见是她,刚想行礼,清浅便一把推开了她向内里跑去。
白逸和安长卿正在屋里喝茶,听得外面一阵闹腾,白逸皱眉刚想出去,就见清浅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白逸看了眼气喘吁吁的清浅。
“娘,人呢?絮冬救回来的那个人呢?”气都没喘平的清浅捂着胸口问道。
安长卿看了女儿一眼,低下头叹了口气。
知女莫若母,白逸一听就知道清浅着急的原因,只摇了摇头:“没有你夫郎的下落。”
清浅一听,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能苦笑了两声。
絮冬救回来的那个人,确实和子詹有密切关系,那人便是清如许。
当日子詹被李上侍带走后,她心中焦虑,这人既然劫不得,便只能上京城先为其打点一番,却忽然听闻路上有变,她心道不妙,赶紧带了人马去接应子詹,然而李上侍是有备而来,身边带的皆是精锐,她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这群追兵,只得让子詹先走,于是两人就这样走散了。
清如许根本不知子詹下落。
待赶走追兵后她立刻就返身寻人,却一直未再见到子詹,她本打算一直带人在附近寻找,谁知去年冬天来得格外早,大雪一下便不停,一行人只得匆忙离开,打算开春继续寻人。
而这春节一过,恰巧絮冬追踪乐王之时遇到了她,便把她带了回来。
乐王安仰本打算逃回封地,毕竟她封地还有自己的亲兵,又一听皇城似乎变天了,皇女夺嫡,打算对白家下手,情况一边倒的对她有利,便就一路赶往汤池。
谁知她方一回去,才知自己的封地已经成了快死肉,她名下的产业商事不通,有几个大家族都已经盯着了,就等自己已倒闭就并购过去,自己的收入甚至连养亲兵都不够。她这才深知不妙,收拾了东西连家人都顾不上,一路向噶礼行去,看样子是想穿过阿依鲁山到北顺,就在这道上被絮冬捉住了。
至于她要去北顺做什么,找谁,那些便是朝廷该管的事情了,清浅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得知子詹依然下落不明后,清浅又恢复了平时蜗牛般的性子,反正来也是来了,就爬到榻上躺着,陪安长卿说了一会儿话,又自己回了子期坊。
自从乐王被捉之后,安仲又发了几次脾气,进行了好几次宫闱肃清,朝堂之上人心惶惶,众朝臣都怕自己受到牵连,大气都不敢出。
朝堂上皇帝在发火呢,谁还敢寻欢作乐去,于是子期坊最近生意也有些冷清,来的熟面孔也少了,客人皆是些有钱的商人或者外地人,有官职在身的人暂时不敢露面。
这日清浅依旧如往常一样坐在屋中看着外边抽枝的垂杨柳,却听得外面有些吵闹。
叫了半天素秋,却想起来她被自己使唤去帮华尘看账本去了。自己平素不喜(…提供下载)欢人多围着,估计素秋走的时候也就没安排别人过来。
清浅耸了耸肩,自己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不是饭点,只有一桌客人,便是几个着青衫秀才模样的女人,看起来面生得紧,像是外地人。几人在讨论诗词文章,学子么,总有点文人的傲气,估摸着是在见解上有不合,辨着辨着就吵了起来。
“又快到春闱的时候了。”清浅自言自语道。
这样的学子都是家里有钱的,提前上京碰运气,尽往贵人多的地方去,就盼着能被达官贵人看中直接收了做幕僚。
只要没打起来就随她们去吧,清浅无谓的笑了笑。
想自己前世大学那会儿也当过文艺青年,为自己喜(…提供下载)欢的作家写的某句话和别人争论不休,现在想来这举动真真无聊,却又别有一番乐趣。
正倚着栏杆出神,楼下却传来一片哄笑声。
清浅没听真切那人说了什么,只觉得她们的笑声实在是刺耳,便一个转身向楼梯走去,准备下楼说两句,才走到一半,一句话却真真切切的撞进了耳朵。
“公子,你还是回去吧。”方才争辩的一个学子拱了拱手:“独自一人上酒楼来始终不好。”
其他人也出声附和。
这个场景似乎,很熟悉……
清浅站在楼梯上猛然一抬头,就见一人站在前厅的门前。
玄色的衣裳,腰间佩柄短剑,身形挺拔,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眸子漆黑,对旁边刺耳的笑声似根本没听到,只微微偏了偏头,目光落在了清浅身上。
本是个让人觉得极冷的人,在望见清浅后,竟然勾了勾唇角,然后脸上的线条便柔和了起来。
时间似乎被拉得很长,恍然间就像回到了经年之前,有公子安坐于前,置调笑于罔闻,自己一句可不就入了么,就将两人的红线连了起来。
清浅听到自己心脏砰的重重跳了一下,之后手脚冰凉,全身血液都不知道流去哪里了。
她没见过他,可是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是他了,就是他,就是这个人。
画面就像走马灯般在面前一张一张回放,只是这一次她真真切切看清楚了他的脸。
门口站的公子见清浅愣在了原地,再不迟疑,步子一迈,身边几人皆没看清他的动作,人已经到了清浅面前。
清浅却像是脚在地上生了根,一步都挪不动,耳中只有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和一句似心满意足的叹息。
“我回来了。”宁子詹弯下腰,贴着清浅耳边道。
清浅依然盯着子詹说不出话来。
子詹却笑了出来,漆黑的眼眸就像忽然落进了光:“清浅,你可安好?”
安好,你说过要佑我太平,我若不好,你怎么办。
春日嫣然,惠风和煦,柳絮绵延,日光缱绻,你回来了,于是这种种美景,皆成了陪衬,不比你对我展颜一笑。
番外:归尘(一)
从记事第一天起,他便只记得一句话。
“你和别人不一样。”
那是他父亲歇斯底里之时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华尘的父亲,是没落的贵族之后。
曾经煊赫一世的家族,一朝破败,就连平民百姓家都不如,因为你在位时竖的那些敌人会毫不留情的将你拆骨入腹,吞得连一滴血都不剩。
华尘的父亲是个长相十分艳丽的男人,其名享誉京城。在青葱年少之时享受钟鸣鼎食的荣耀,却在及笄后随着整个家族衰败下去。
褪下了母族的光环,褪下了权利的笼罩,他也仅仅是个男人,为了家族的生存,嫁给了商贾之家的华家二小姐。
虽是正夫,然而在贵族眼里,士农工商,商本就是最末位,如同社会最底层的蛆虫,纸醉金迷,却也肮脏,曾经身为贵族的他如何能忍受。
极度的鄙夷带来了极度的失衡,华尘的父亲行事十分乖戾,一方面深深厌恶着这个商家,一方面却要依附着他才能存活下来。
在生下华尘后,这个美丽的男人几近崩溃,日日夜夜抱着自己的儿子,嘴里只有一句话——你和他们不一样。
是啊,他的儿子,本该是鲜衣怒马的大家少爷,本该有钟鼓馔玉的地位身份,本该让世家小姐为之疯狂,他的儿子怎么会卑微得如同蝼蚁。
华尘自小便知道父亲的心病,虽同情,却也只是同情。
一个活在往昔梦中的人有多么可悲,他的父亲便是最好的范例。
华尘的童年,是在父亲几近严苛的所谓贵族教育中度过的,伴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