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他的手心涌上一股热泪。
他松开她的眼睛:“甄暖,这就是我们要面对的。”
“嗯。”她转过身来,脸上没有泪了,唯独睫毛湿漉漉的。
言焓退后几步,拿对讲机分配任务。
甄暖很快平静,扫视四周。电梯井道里、门廊、外沿全是鲜血。王子轩的脑袋和两只手臂留在地面,其他部位随着轿厢摔去一楼了。
她蹲去王子轩头边,他的眼睛还惊恐地大睁着,表情扭曲而疯狂。
眼瞳是黄褐色,在灰白的灯光下有些可怕。曾有人说,死人的眼瞳上会留下他最后看见的这个世界的影像。
他的眼瞳上,应该是她的影子。
她耳旁响起他在生命最后一刻本能求生的呼喊:“法医姐姐救我!”
她站起身,听见言焓的对讲机里陆陆续续传来其他同事们的汇报:
“……住院部大门无异常人士出入……”
“……侧门无异常人士出入……”
“……后门无异常人士出入……”
“……监控室,监控画面显示医院各处无异常……但刚才排查出,监控主机在1小时前被入侵……”
“……机械室出现异常,医院电梯升降由计算机控制,半小时前外来计算机接入,直到1分钟前操控了电梯缆绳……”
话音才落,老白从走廊上跑过来,到言焓跟前,惭愧:“言队,跟丢了。你说的没错,的确少了一个。”
刚才,就在王子轩变身小护士从病房走出来时,言焓便察觉到护士的身高没变,但头发及肩了,化妆比之前浓,且之前用发夹夹住了刘海。
在追来前,他粗略地扫了一下面前所有的警察特警亲属和保镖,直觉告诉他少了一个人。他对老白撂下一句:
“少了一个人。”
由于人数太多,老白也无法在短短几秒内搞清楚究竟谁不见了。随之而来,王子轩的惨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下子所有人都跑开,他更是无法看清楚人。
他面露愧色,言焓却没责备,这的确很难。
他拿起对讲器,问:“王家的15个保镖,人现在哪儿?”
监控室那边很快传来回应:
“4个跟着王家夫妇,3个在医院走廊里乱窜,4个在一楼电梯间和我们的人收拾王子轩的身体,还有4个在两分钟前跑出侧门,去看外边有没有可疑人物了……”
言焓:“凶手就在跑出侧门的那4个保镖里。立刻找到王家的保镖队长,把那4人的样貌给他辨认,让他联系。联系不上的就是凶手。
封闭住院部大楼出口,目前在内部的保镖一个别放走。”
对方愣了一下:“……是!”
黑子也赶过来汇报:“老大,那个小护士被迷晕了,在病房的独立卫生间里。”
言焓握了握手里的对讲机,不知在和谁说话,亦或是自言自语:
“现在知道为什么第一次惩罚王子轩的时候,用了骨折这种奇怪的方式了吧。因为他知道以他的能力,在看守所里,根本杀不了人,他需要把王子轩移出来,移到医院了,才好下手。”
甄暖一愣,原来如此。这个所谓的杀人计划,原来从25号就开始实施第一步了,那次意外是给后来的砍头行动做铺垫。
黑子把王子轩的手机递给言焓,又问:“可如果王子轩听他父母的话回家了呢?”
“他现在是王家的保镖,王子轩回家,更好办。”
甄暖问:“可25号的那个意外是王子轩自己设计的啊。”
“不是,”言焓定定道,“是章翔。”
“但王子轩和章翔口供一致……”
言焓一边翻看王子轩的手机,一边急速道:“章翔当然不想承认,而王子轩觉得这个设计太精妙,他不愿意说是章翔想出来的,更不愿意承认自己成功逃脱看守所是章翔的计谋。
想想,假如这个计谋真是王子轩想出来的,他大可独立完成,不要章翔推一把,自己狠心摔下去就行。但章翔留在了楼梯间,确认他的伤情真的严重到可以住院。”
老白惊住:“这么说……章翔也是被人利用了?现在去找他,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言焓到这儿却沉默了下,才道:“明天再问r计划很周密,估计章翔并没见过他本人。是tutor用某种方式联系上他。告诉他24号也就是平安夜,看守所的食物里会加一杯茶饮,让他留下方糖制造25号的意外。最好让王子轩自己也配合,这样容易让王子轩和王家父母放心,不配合警方。”
甄暖觉得匪夷所思,更觉寒冷彻骨r策划之前是得把每个人的心理状态研究得多透彻才会成功地让事情一步步走向他的计划?
而言焓飞速挪键盘的手停了一下,他抬起幽深的眼眸,把手机屏幕递给众人看。
屏幕上一条即时彩信:“你好,我是tutor”
图片是王子轩躺在深夜的病床上边看电视边吃零食。
这是tutor发给王子轩的!
“王子轩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因为他一瞬间就明白了,‘tutor’真的存在,真的要杀他。”
言焓寂静地眯起眼睛,
“之前章翔和自己弄出‘手推车’意外,他并不相信网络人物tutor真实存在。但tutor的彩信让他意识到这个人不是假的,而且盯上了他,并早在他进看守所前就利用了章翔。
他幡然醒悟r是想把他弄出看守所然后杀了他。
现在tutor就混在人群中,他疑心重,怀疑tutor的每一步都有特定的含义,是诱饵。他认为tutor故意发彩信给他是为了挑衅,是希望他告诉警方。这样势必引发一阵混乱和内部搜索。虽然他不知道这混乱会带来什么,但他肯定这里面会藏着tutor杀他的契机。比如突然停电之类的。
所以面对这条彩信,他偏偏冷静地应对,不告诉警方。”
谭哥完全明白了:“那个时刻他突然发疯,把所有人都赶出病房。没人靠近就没人会杀他。”
“对。但他是王子轩,即使一个人在病房里,面对不断流逝的时间,他也不可能安之若素地坐着。因为这个病房是目标。所以他在赶人的时候,把那个护士也打了一顿。等晚上来检查时,会换成另一个他早就熟悉的戴假发的小护士。方便他乔装离开。
他认为,只要离开这个病房,守在门口或者窗边的凶手就发现不了,他就安全了。为此,他心中或许还很得意,就像当初他一个人躲过所有人的视线藏去郑家小楼一样。”
众人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甄暖轻轻道:“可其实r给他打了心理战。那条彩信的目的,偏偏就是为了逼他出病房。王子轩想法太多,幻想会像小说一样停电密室什么的。可警方其实把电缆,屋内的设备全排查过了,门窗也盯得紧,凶手根本无法下手。”
“是。他……太不相信我们了。”言焓语调平静,“或者说,凶手太了解王子轩。我们碰上了一个高手。他的观察能力,策划能力,分析能力,和情报搜集能力都非常强。”
赶来的工作人员开始痕迹检查并清理现场。
王子轩的父母也在刑警的陪同下回来,王妈妈再也站不直,不住地往地下滑,失声嚎哭;
见保镖队长走来,扑上去又扯又打:“你还我儿子,你和杀人犯是一伙儿的,让警察把你抓起来枪毙。”
几位刑警好不容易把她拉开,保镖队长既内疚又冤枉:“本来我们8个保镖就够了,太太听说什么死神来了,又不信警察,非要我们再找7个来。现在近年关,这一时半会儿从哪里找那么多人,就在网上发招聘信息。那人功夫也好,谁知道……”
那人竟连王太太的性格都考虑到了。
言焓问:“确定那个人是谁了?”
“人都回来了,跑出去的4个人里,只有一个不见。”保安队长说,“身份证倒是复印了。”
他递给言焓看。
叫罗毅r。
男性,照片长相普通且路人,身份证号一看就是假的。
“男性的身份证号倒数第二位是奇数。偶数是女性。”
他问:“那个叫罗毅的,长相和身份证上的一样?”
“对。”
言焓把□□递给谭哥,具体任务已无需交代,谭哥自然明白。
只不过,言焓对这个长相有疑虑,他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如果真是特洛伊本人,乔装不是问题。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言焓开了免提,是徐思淼的声音:
“……言队,井道下坠的前几分钟,国内第一的海角论坛关注tutor案的一个热门帖子里,有个叫tutor的用户说了杀郑容教授的理由:利用职权,包庇凶手。”
言焓:“回复留言的地址在哪儿?”
“誉城军区总医院……住院部,就在你们所在的位置。而且他刚才……”
徐思淼话音未落,对讲机里也响起了声音,来自爬入井道的几位特警:
“……言队,犯罪嫌疑人在井道顶上留下一台电脑,就是入侵电梯系统的。但刚才,它在海角论坛tutor案的贴子里发了条留言……留了行字……”
电话和对讲机里的两个声音重叠起来:
“受刑者……秦姝……”
骤然寂静,让人毛骨悚然,众人无助的目光齐刷刷聚到言焓身上。他立在白色的灯光下,轻抿着唇,眼神清黑而沉静。
所有刑警都因这突然蹦出的名字齐齐一震,外边却传来鼎沸的欢呼声:“3;2;1!”
新年的钟声敲响,绚烂的礼花腾地飞跃,全世界一片欢腾。
欢歌笑语,尖叫笑闹。
而这条走廊里,静得像死神刚刚走过。
“判决……万箭穿心。”
☆、第90章 chapter90
“现在11点59。”言焓捏着对讲机,“tutor有没有留下杀人计划的截止日期?”
“留了。后面有一行字,罪行:包庇凶手;判决有效期:72小时。”
72小时是3天,1月3日。
前几次在文字预测里r并没有指出目标受害人的罪行,也没有截止日期,这次r直截了当挑明,算是对警方封了他微博账号的反击?
手机那边,徐思淼问:“言队,论坛上这个高楼帖子还封吗?很多内容都被截图转载了。”
“封。”
窗外,午夜钟声下,人们的笑声和着雪花飞向天空。
新年焰火像花儿缤纷绽开,绚烂的色彩时不时闪映到言焓棱廓分明的侧脸上,他漆黑的眼眸有点氤氲。
万箭穿心,这是什么死亡方式?
王子轩的砍头案刚开始,郑教授的“包庇凶手”才冒头,现在覃姝也卷进来。
“秦姝现在人在哪儿?”
老白第一时间就打过电话:“在局里加班。”
甄暖突然鼻子发酸。
新年夜,秦姝还默默守在工作岗位,那个所谓的正义tutor凭什么向她下杀手令?
凭什么?
……
和言焓一起乘电梯下楼,甄暖一声不吱。
言焓的这个跨年夜,无疑狼狈不堪。
甄暖偷偷打量他,他凝视着电梯门,身形若竹。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回过头来,目如清荷,低首:“累了吗?”
甄暖摇摇头,轻轻道:“没有啊。就是有些担心你。”
守了一个星期,临了竟让tutor在警方重重看守下砍了王子轩的脑袋。先别说上级给的巨大压力,社会媒体民众的目光和批判就能把他们淹死。
还不知道tutor的把戏会到什么时候收场,但如果以后要找一个全权承担罪责的人,首当其冲就是言焓了。
“我没事。”他拇指轻抚她的手背,“刚好我也想调查清楚。等这个案子完了,我们就离开这里,”他停了一下,微微一笑,“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回家?”那么简单的词,让她体验到此生从未有过的归属感。
“嗯,”他说,“住在深城,你就再不会骨头疼。你可以继续做法医,但我不做警察,我们平平安安过一辈子。这就是我在第10个年头的新年愿景。”
她心里温暖,抿唇笑,鼓了鼓嘴巴:“听上去一点儿都不像队长。”
“怎么才像我?”
“队长的性格啊,感觉一点儿都不像甘于平凡的样子。”
他低头碰她的脑袋:“小猫,上次与你分别,我才19;20岁;如今重逢,我已经老了。”他说,“不剩几个10年了。”
甄暖一时眼泛泪花。
他手指碰碰她的脸,笑笑:“你不一样。你只有10岁。你还年轻,又善良,我却老了。”
她哽咽地瘪瘪嘴:“才29岁,哪里老了?”
“老了。我再也经不起下一次折腾。再一次失去,会要了我的命。”
正说着,上行电梯滴一声打开,走出来一位白大褂的医生。
言焓望过去:“秦副院长。”
“言焓啊,”秦副院长刚要说什么,看见挨在言焓身边的甄暖,愣了一愣。
“我的女朋友,甄暖。”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