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因为帝王毕竟喜怒无常,往往会在一怒之下折断自己飞翔的羽翼。你就是一个集良臣与权臣于一生的臣子,而且别人很难找到你的弱点。你把自己袒露在太阳底下,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显露出来。以你的才能将会是天下千年难得一见的臣子,他能在你的辅佐下成就一番事业。可是他却失败了。因为他没有轩辕无幽所具有的那种无双权谋和手段。所以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向你报复,因为这是一场战争。没有震天的战鼓,却一样得血腥,而他和你都是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既然现在他失败了,他就不希望你再留在官场。因为轩辕迟和你的关系将会是杀死你的利器。你们两个都有自我毁灭的个性,也有同样自残的倾向,在一起只会有痛苦。彼此折磨会是你们之间唯一的纽带。
我默默地将纸片收回盒子里,将目光投向窗外那广阔的湖面。风中,水波微皱,却让我幻想起只听人谈论过的汤汤洞庭,那样得波澜壮阔,广阔的胸怀好像是能包容一切。
没有想到过,了解我最深的,居然会是这么个人。
他已经死了。
我要回去。我静静地、坚定地告诉试剑。
第十六章:琵琶入夜来
给我一个理由。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很平静地这么问我。一个15岁的孩子,脸上却显现出了过早的成熟。
如果没有呢?我反问他。看着自己左手的层层纱布,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渐渐地爬上了我的心头。我究竟是想要做什么?我也问自己。可是我没有答案,总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将我拉近轩辕迟的身边。
远方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阵渺茫的乐声,依稀是如珠的琵琶之声。浓浓的伤调,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那就休想!他从木柜中取出一只小巧的医箱,再从医箱里取出一只插满金针的布包。
我不会让你回去送死。
他低着头坐在我的背后,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窗外的琵琶声绵绵悠长,更加忧怨了起来。刹那间调转直下,又如万马奔腾,江啸千里。令人血气翻涌,喉舌之处顿时涌上了一股甜腥。
噗!一口鲜血从我的口中喷洒了出来。
苏越!你给我进来。他突然间走到房门口大叫了一声。
一抹深深的紫色身影移将进来。手中抱着琵琶,唇上浓郁的红色胭脂,两道妖媚的紫色眼影淡扫,浑身有着说不出来的怪异。但是那张布满着忧愁的脸却不容我错认。苏越,的确是那个高深莫测的苏越。可是如斯的装扮又哪里还像是一代朝臣!
他进得门来,微微曲身一福:“少主。”
这是何意?试剑的声音里有着过多的愤怒。
苏越怨恨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言语。
你可知道,方才险些要了我俩的性命!试剑瞪着他。若不是我的真气收得快,你现在该……。
说到此处,试剑回身蓦地抽出了床头挂着的青锋长剑,直指苏越的咽喉。
你们两个做戏给谁看!我趴在床沿,冷淡地看着。出去!
试剑同苏越一道,诧异地看着我,脸上充满着不解。
绝尘……你不要误会。试剑愣愣地看着我冷漠的表情,说不出话来。
不用解释,出去。抬头看着他们两个,我知道,我要回去。这个念头盘旋在我的脑海里,莫名其妙地固执己见不愿离开。虽然明知道,回去之后面对的是痛苦,但是我……不甘心。是了,不甘心。
看着他们慢慢地退出去,看着他们仔细地阖上我的房门。我的眉头不曾伸展,我不需要试剑的怜悯。
我的手指很冷,握紧拳头,指尖的冰凉一直从掌心冷到了心口。然后有什么东西扎痛了我的手心。低下头,我漠然地注视着左手手心里渐渐渗出的鲜血以及那枝扎痛了我的珊瑚簪。
我是喜欢若若的吧。用不着去冥思苦想,她的容貌就清晰地浮现了出来。那样淡淡的笑容,那样弯弯的眉与唇。
我也是喜欢飞焰的吧。他在我的内心深处有着特殊的地位,无人能够取代。
可是,他们两个却都并不是最重要的,我心里很清楚。
不可避免地,我想到了那个残酷的孩子——轩辕迟。
日光已经很暗淡了,只在灰蓝的天际涂上了一层浓浓的桔色。很娇媚的颜色,仿佛是美人黛眉下惑人的眼影。深秋的寒冷从窗外一点一滴地侵入了进来,一如过去我度过的很多个傍晚。
然而这一次,我却知道,在这无边无际的寒夜中,真正冻彻我心扉的是……孤独。
今夜的月亮会很美丽的。我将脸埋进厚厚的被褥。轩辕迟还在等我,我知道。那些碎嘴的婢女选择了彻底的漠视来表现她们对已故主子的忠心,她们在我的房间里将轩辕迟的消息当作是闲暇的消遣,毫不掩饰地谈论着。
其实我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很可笑。
难道我自己会插着翅膀飞回他的身边?难道我会因为莫名的怜悯而爱上一个莫名其妙的人?难道我会因为一群莫名其妙的女人而痛苦?
我会怎么做?默默地撕扯着枕面,我看着自己的右手。不知道未来的命运之线究竟掌握在谁的手中。
窗外的琵琶又一次幽幽地响了起来。
颤抖着爬下床去,扶住四边的家具,我忍住阵阵的钝痛,一点一点地挪到了窗边。
推开窗子,窗外的老树丫上,苏越抱着他的那把琵琶,抬头望着灰黑的天空,整个人几乎融入在了忧郁里。
一块白色的玉玦垂在他深色的衣衫外,自腰间而下。那玉玦其实很眼熟。
你和绝世是什么关系?我想起他那时候在我的翰林府外拜托我的事来。
他偏过脸来,目光在半暗的世界里熠熠生辉。手下琵琶的珠玉之声渐渐碎裂呜咽。
他紧紧地搂住怀里的琵琶。依旧沉默。然而琵琶的声音却渐渐歇了下来。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玉玦该是绝世给你的吧?我认得那块玉玦,玉玦,“欲绝”。是怎么样的情况竟让绝世用我家传的宝玉来摆脱一个人?
你为什么这么对试剑?他没有回答我,反倒是问了我一句。
不叫少主了?还是你该叫他弟弟?我冷笑着看着他。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他们之间轮廓的相似。
他的身形猛地一震,手中的琵琶险些滑落了下来。
他沉默了很久,直到我们两个都笼罩在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你还没有回答我。他的声音在发抖,一种秘密被揭穿后的狼狈显然令他很尴尬。但是我猜他一定很关心试剑。强忍住欲逃脱的想法,他要一个答案。
他还是个孩子。如果你不想让我再伤害他,就想办法让我回到轩辕迟的身边。
他很疑惑地看着我,随后轻轻跃下老树丫,站在月光遍洒的庭院里,默默地点了点头。
看着他慢慢离去的背影。我抬起头来,月亮的确很美丽,冷冷的月光照遍了庭院的每一处角落。
而在远处的树影下,一道黑黑的人影慢慢地移动了出来。是一个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男子,大约是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他看着我,纵身一跃,几个起落便站在了苏越方才坐着的老树丫上。我注意到,他的手中正握着一杆色泽碧绿的长箫。
发现我的目光停留在他手中的玉箫上,他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他用手中的玉箫点了点自己的胸膛,“蓝羽宵。”
蓝羽宵!怎会不知道,当今世上最出名的中原少年宰相。
“我是来寻你的。我朝要灭你国的关键就在你的身上了。而我手中的玉箫便是凭证……”他微笑着,伸出手来,“你是我指腹为婚的妻子。”
第十七章:苒苒物华休
命运果真是件奇妙的东西,总在人意想不到的时候吓人一大跳。我其实是有些好奇的。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样的惊奇正等着我。
但后来送我回轩辕迟身边的,并不是蓝羽宵,而是苏越。
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还有个蓝羽宵的存在。枕席之上,他曾经紧紧地拥住我冰冷残破的身躯辗转缠绵。他然后说了一句确实让我万分心动的话。
可是我知道,这是在利益下的温馨,种种的甜言蜜语都是假的。他的眼睛里满是真诚。如果不是听到他先前说过的一句话,我几乎就要相信了他。
他的吻是灼热的,湿濡地似乎还残留在我的背脊上。
其实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轻易就和他缠绵一夜,也许就是他的那句让我心动的话语吧。
那天天色微明的时候,他依然缠绕着我,极尽的温存,我差点就以为他是爱我的。但那也太可笑了。我嘲笑着自己的自以为是。
蓝羽宵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我承认。他的眼睛很坦然,已经有很久了,我没有再见过这么坦然的眼睛了。
他穿衣准备离去的时候,我仰面躺在床榻上,木然地盯着帐顶。
合作愉快。我说。
他停下只穿了一半衣物的动作,回过身来看我。
我不只是为了合作才来见你的。他脸色似乎有些苍白。
我知道。我看着他。
不,你不知道。他苦笑了一声。然后从窗口离开了。
半个月后,我回到了轩辕迟的身边。折断的左手手腕也好了,只不过还不怎么能动。
轩辕迟看着送我回去的苏越,说是他什么都知道了。可恨的小孩子,他知道些什么?
他将我搂在怀里,上了马车。听京里传来的消息说,轩辕无幽已经病危了。然而他却什么表示都没有。只是用一种分外温柔的表情看着我。好象我是他最珍贵的宝贝,是那么得小心翼翼,似乎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把我给弄碎了。
在赶往京里的这几天,我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心里很宁静,看着他柔软的侧脸,总有一丝淡淡的甜蜜涌进我的心间。
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我和他之间似乎是有些什么东西改变了。
这在南方唤作“眉毛酥”。他这么对我说。把我搂在他的怀里,他从车窗外侍从的手上接过了一个小小的食盒,打开盒盖,一块块鹅黄色的小点便呈现了出来。
我静静地靠在他的胸膛上,感觉着那酥点入口即化的甜蜜。他看着我,手臂搂住我,搂得很紧,很紧。我们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一起,享受着难得一见的温馨与平静。静固的空间里,只有酥点甜腻的香气正在慢慢地飘散着,弥漫着。
这是不是就是那种没平民百姓称作“幸福”的东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管这是不是“幸福”,我希望这时刻永远停滞不前。
在这一刻,我的内心世界里什么都没有,仿佛是生命的最初。
他没有给我什么酒喝。只是用一些酸梅汤,银耳甜羹之类的江南甜品来解我的酒瘾。
他说过一句话,我始终是记得的。他说,喝了酒之后,你会很情绪化。他不拿那些东西来,是怕我们之间难得的平静被打破吧。我们两个其实心照不宣,只不过谁也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有些事,不把那层纸捅破了,也许更好些。
有时候,我会想,回到京里,我们之间又会回到过去那种相残的情况中去。那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至少证明了,他对我的绝对重视。
我想起了十八岁之前的那些岁月里。母亲宠爱妹妹也有些爱哥哥,而哥哥也爱着她,所以她们永远是在一起的。只不过似乎没有人意识到,等父亲办公事去的时候,我是家里唯一被忽视的那一个。小的时候,我常常一个人跑到家里的后山去,找那里的一棵老树,把自己的心事说给它听。因为父亲对我说过,那是一棵祖父在父亲诞生的时候种下的白杨树。对于我来说,它就好像是父亲留在家里的分身。
父亲是常年不会在家里的。等到我八岁的时候,那棵老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枯死了。我还记得,那时候,我流了很多眼泪,提着重重的水桶,给它浇了好多水。希望它能再活过来,也就是在那一年,我知道了什么是天命。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这也许就是我后来很少试图去改变些什么的原因。
过去是这样了,昨天、今天、明天应该是没有什么不同的。
不论是什么东西,时间长了,就会坏掉。果品是这样,物什是这样。想来,我和轩辕迟之间现在的一切也会是这样。
我低下头,默默地注视着这搂住我腰间的双手。一双很纤细的手,在宽大衣袖的映衬下,很美丽。让人很难想象,就是这双手的主人,行事却阴狠无比。
同时,我也看见了自己腰间的那一杆碧玉箫。
蓝羽宵,其实我是记得他的。那个常常站在树下看我的男孩子。
他的父亲是我父亲的八拜之交。听父亲说过,当初他离开中原另寻天地的时候,蓝少言虽然不甚赞同,却仍然是资助了父亲不少盘缠。他算是父亲的知己。那时,父亲和他都指着自己妻子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决定结为儿女亲家。而那碧玉箫就是信物。
却没有想到,两家都不争气地生了个儿子。蓝羽宵是先出生的,当报信的人到达我家的时候,正赶上母亲临盆。父亲说,看到我出生的时候,他其实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却也自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