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夕正找得焦头烂额的,一张俏脸也涨成了红色,闻得窗口有人问她,她只得咬着唇道:“就是我那方帕子,世子爷给我的帕子!”怎么就不见了呢?她几乎都是带在身上的,只有晚上睡觉时才会取出来,怎就不见了?
窗外的宫婢“啊”了一声,这位北汉公主的陪嫁是冀安王世子的心上人,整个锦绣别苑的人都是知道的,怪不得见她这样着急,原来是世子给她的定情信物不见了!众人闻言忙有围上来,七嘴八舌便要帮瑛夕找。
也不知是谁说了句“昨儿你不是去打扫公主的屋子了吗,兴许落下了”,瑛夕猛地直起身子想了想,忙转身就冲了出去。
公主离开前交代过,她的房间除了瑛夕谁也不得肆意闯入,瑛夕隔日便是要来打扫的,倘若真是掉在这里,一定还在。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幔纱摇曳,屋子里似还能闻得那抹轻萝香气。瑛夕反手掩起房门便入内,地上、桌上都没有,她又打开了箱子,没有,都没有!
昨**还(。。)整 理了什么?想想,好好想想。
目光缓缓扫过整间屋子,继而落在床边那个小箱子上,那是公主自北汉带来的东西,都是以前伴随公主甚久的物品,是有感情的。瑛夕记得自己好像动过这个。
慌忙捧了出来,小心搁在窗台上,她将窗户推开一些,一眼就瞥见那群宫婢仍是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瑛夕无暇顾及,打开了那盒子,仍是不见,她不甘心,将那柄龚扇拿起来,以为是被压在了下面,可还是不见。
院子里,忽然发出惊讶的一阵“啊”,接着听一人道:“你说的可是真的?这话可不能乱说!”
“当然是真的,我们住在别苑不知道罢了,外头早有人知道了,说世子重伤,还不知能不能挺过来呢!”
“嘘——小声点,当心让瑛夕听到了。”
“哎,这时候帕子不见了,你们说是不是不祥的征兆啊?”
“别说世子,我还听说胤王殿下也出事了,被蛮夷军困住了!”
“啊!那公主……公主是跟着殿下去的,会不会也和殿下一样……”
宫婢的语声越来越小,瑛夕愣愣站着,手上也不知使了多少力,只闻得“嘎”的一声,瑛夕呆呆低头一望——雕刻精美的象牙手柄竟被她生生折断,薄如蝉翼的扇面轻飘飘落在桌面上。
瑛夕一脸苍白,她……她到底做了什么?丢了公主的帕子,还弄坏了皇上的扇子!
难道真是公主出了事吗?
瑛夕一手扶着桌沿,差点就站立不稳。
*
烽火硝烟弥漫了整个战场的天空,厮杀声冗长,听得人胆战心惊。
这样的情况已整整延续了三日。
听闻汉军自北汉西南边境伏击蛮夷军,离开南越营地相距数十里路,邱将军也立马带人出城迎战。令妧静静立于营帐外,颔首仰望着头顶天空,再是望不见湛蓝之色,到处的灰蒙蒙,到处的猩红色……数万铁骑踏出震聋发聩的声响,穿过大地,穿透城墙直逼那脆弱的耳膜。
忽而,闻得马蹄声近了!
令妧只觉心头淌过一抹极寒味道,她慌忙回眸望去,两列铁骑穿过城门逆风而来,不似往日的轻松,威严铠甲上尽是斑驳血渍。这一道门,原本是偶尔用来增进与夜琅的边境贸易的,那知如今却成了征战的通道!令妧的眸光一闪,已瞧见邱将军回来,原本悬起的心越发纠结,她不知道邱将军突然回来意味着什么。
救到胤王了吗?
她凝眸望去,远处黑压压一片,她着实瞧不清楚。
“是邱将军吗?”允聿在苏偀的搀扶下出来,他一手挑起帘子,目光直直朝那边望去,“偀偀,你去看一看。”
苏偀哪里见过这般场面,吓都吓傻了,往他身后一缩,低语道:“我不去,不敢去。”她素日里最怕瞧见血了,这若往士兵堆里一扎,周围压压一片尽是血污血腥气,她一定会腿软的。
这边正说着,令妧只见那边士兵似拥簇着什么人匆匆往后边营帐而去,她心下微微一惊,手指已是不自觉地收紧。
允聿见面前身影只是站着不动,目光却始终探向那边,允聿的脸上无笑,抬手拂开了苏偀的手,低言道:“那便我去看看。”
“哎,君哥哥……”
苏偀脸上带着惊慌,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跟着去。却见令妧伸手拦住了他,她的脸上亦无笑,才动了唇欲开口,一阵凌乱脚步声匆忙而来,伴随着士兵慌张语声:“公主!世子爷!”
众人闻声望去,士兵跑得极快,他的脸颊尚有血污,只见他狠狠擦了一把,半跪下道:“邱将军请世子爷去殿下营帐!”
允聿眸光幽深,忍不住又往前一步,脱口便问:“邱将军带殿下回来了?”
士兵默然低下头去:“……是。”
令妧瞧见允聿面上露出疏朗的一笑,她却警觉开口问:“为何只请世子过去?”
“殿下要见世子。”士兵低低答话。
允聿抬手轻轻拍了拍令妧的手背,示意她放心,令妧却执意:“本宫也要去!”
士兵的脸色略沉,终究是不敢拦着。
“哎,那……那我呢?”苏偀紧蹙着眉心,眼看着他们都走了,她一跺脚要追上去,却被士兵拦下:“苏小姐还是止步吧……”上头本就没说要见公主,可公主身份特殊不是他能拦住的,这位苏小姐就另当别论了。
幽幽风里,传来丝丝血腥气。
一名军医自营帐内冲出来,也未看他们二人,匆匆往后方而去,另有两个士兵也追着跑去。
邱将军一脸沉重立于帐中,夕阳残光伴着寒风入内室,他斜目望去,见竟是令妧挑起了帘子。邱将军蓦然一怔,才欲问她怎么来了,却被后头进来的允聿抢了先:“邱将军,殿下呢?”
邱将军仿若语塞,含怒瞳眸一敛,他讪讪退开半步。
二人目光径直望去——床榻上的男子满脸尽是斑驳血渍,那身脏破铠甲再瞧不出先前的半分威严,连日缺水断粮早已让他精疲力竭,竟又是伤得那样重!
鲜血自他胸前的伤口汩汩而出,蜿蜒了他一身。
令妧一拧眉心,此刻,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男子再无法与那夜疯狂可怕的男子重合,令妧眼底再无嘲讽与蔑视,愣愣撑大了双眸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殿下!”允聿箭步往前,却是踉跄跌至那床榻前。对胤王,他尊他,敬他,也曾怪过他,恨过他,如今这般情形却是允聿如何也不愿看到的!他还当他是兄弟,从来都是!允聿猛地抬眸看向身边军医,厉声道,“都愣着做什么?”
军医们脸色铁青,面面相觑,只能叹息摇头。
他又回头望向邱将军:“将军救我时的护心丸呢?还有苏家的药,偀偀带了很多药来!”
邱将军一动不动站着,护心丸只此一颗,早就没了。军医也已去取苏偀带来的药,只是取与不取也无多大的差别了。他于乱阵中救出胤王时,他早已伤重多时,回天乏术了!
“那就回京!立马回……”
允聿语声一顿,见床榻上之人竟是突然睁开了眼睛,就这样用力看着自己,而后,又瞥眼看了看一侧的邱将军。
邱将军会意,握紧腰际的佩剑,往后退了一步,沉沉开口:“都出去,殿下要单独与世子爷说话。”
军医们慌慌张张地告退出去。
邱将军也跟着行至门口,见令妧仍是呆呆立着,他只能提醒她:“请公主移步。”
移步?他自是不要见她,于胤王来说,她只是一件交易品,亦是胤王心头的耻辱。令妧心中微窒,蓦然一低头,转身走出帘外。
营帐内,只剩下允聿与胤王二人。
那一个依然睁大了的眼睛里,似怀念,似悔恨,又似有不甘。他这一生都在追逐着梦寐以求的至高无上的权力,为了权力,他不惜寻求外族庇护,放任自己的婚姻,甚至不惜牺牲义妹,不惜兄弟决裂,不惜铤而走险……可惜到最后,他竟什么都没有得到……
“橖儿。”
“橖哥哥。”
这一路,他不止一次见到母妃与绮儿,不止一次听见她们呼唤他的声音……
他如今却仿佛是知道为什么了。
只可惜岭防远在千里之外,他很遗憾没能亲口听父皇说一句,父皇心中之人,究竟是不是他?
那双充满死气的瞳眸微微转动了,缓缓落在允聿脸上,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启,吃力地念出“允聿”二字。允聿猛然怔住,眼见那乌黑眼珠死死盯住自己,看得允聿心慌难喻,他恍觉回神,忙俯过身去:“你要说什么?”
胤王僵住的手指忽而也能动了,他吃力地抬手,拽住允聿衣襟,“你带她离开,不要回京。”
“殿下!”
他却不顾允聿,仍是吃力说着:“倘若日后生变,你要答应我,你……你决不会觊觎皇位……”
令妧静静站在外面,她抬眸时,见邱将军也正看着自己,他二人目光交汇,令妧并未回避。暮色冷风,吹得人越发清醒,嗜血残阳下,几抹身影急速移动,瞧见邱将军等人都在外头,取药回来的军医与士兵怔住了。军医正要开口问话,忽而闻得帐内传来世子连连呼着“殿下”,外头众人脸色俱变,令妧回神,见邱将军已经大步冲入营帐中去。
军医、士兵也急急跟着入内。
田将军也跟着自后方冲上来,他的脸上,惊愕、恐惧、愤怒并扎在一处,瞧着越发地狰狞可怖。
血色残阳下,只剩下令妧那抹萧瑟身影,她直直站着,愣愣站着。略一抬眸颔首,天际风急云涌,残忍似杀伐,血腥如战场……
南越建璋三十六年十一月,胤王身死。
诸臣诸将眼看着金殿上的皇帝猛地起了身,手中那封八百里加急的信笺轻飘飘自指缝间落下,缓缓躺在龙靴帝座下。越皇整张脸瞬间褪尽了血色,眼睛却是撑得异常大,仍是哀哀望着地上信笺,他踉跄往前一步,胸口竟是窒息喘不过气来。
静谧大殿上,流转空气里伴着那“嘣”的一声,越皇手中持珠被用力扼断,浑圆珠子噼里啪啦散落在殿上。随着那些佛珠自御座上滚落下来,越皇那高大身躯也瞬间直直从上头倒下去。
众人惊呼着“皇上”,伸手极快的一名将军已跃至殿前,用身体垫在冰凉地板上。
皇上突然昏厥,整个朝堂瞬间乱成了一片。
孙连安忙招呼着人送越皇回入内廷,并吩咐让御医们守在帝宫。
宫闱内廷霎时也跟着慌乱起来,各宫嫔妃听闻皇上是被人抬回内廷的,个个唯恐皇上病情不妙,全都匆匆而来跪在帝宫外哭声连天。孙连安派人相劝不止。
“哭什么哭!”
萧后狠戾声音自玉阶下传来。穆旦小心扶着她上前来,华衣广袖也掩不住她令人生羡的身姿,萧后一脸阴沉,目光一点点扫过地上的莺莺燕燕,“还不赶紧给本宫回去!”
李昭仪哭着跪上前,拉住萧后的裙裾道:“娘娘,皇上是不是不好了?”
“大胆!”萧后广袖一扬,狠狠一巴掌扇在李昭仪的脸颊,她的眼底似有寒芒闪过,冷声道,“李昭仪出言不逊,诅咒圣上,来人,拖下去割了她的舌头!”
李昭仪哭闹着,哀求着被侍卫拖了下去。
众嫔妃噤若寒蝉,慌忙告退回宫。
萧后呆呆望一眼,随即转身,藏于广袖下的手微微颤抖着,发鬓的一支来不及扶正的金步摇暴露了她极力要掩起的慌意。
“皇上如何?”
孙连安擦了把汗,低首道:“御医正在里头,皇上还未醒来。”
萧后蹙眉:“不是前些日子已无大碍了吗?究竟发生了何事!”
孙连安心头一颤,“扑通”跪下,哀声道:“胤王殿下出事了!”
萧后亦是一惊,她有所耳闻是前线来的消息,却是不想竟是胤王死了!孙连安道出这个事实,萧后有一瞬的高兴,但,仅仅只是一瞬。
穆旦惊愕之余,悄然看了看萧后,只见她伫立在殿前良久,一动不动,仿若一尊石像。穆旦心中不解,此刻跟随一侧也不敢胡乱开口说话。
重帷之后,便是幽深寝殿。
数位御医忙碌跟前,个个神色焦虑,唯恐龙榻上之人有什么好歹,那么他们所有人都势必要陪葬!
虽是大亮天色里,却因着在内室,外间光亮被掩去大半,宫灯已被点起,隔着薄薄鲛绡帐,旖旎朦胧,淡淡透着光晕。在里头伺候的宫婢太监们也都小心谨慎,容色里皆是惧色。
御医出来禀报说,皇上是急怒攻心才至昏厥。
萧后急切问道:“可要紧?”
御医便说正在想法子让皇上醒来。
这一去,便又是个把时辰。
而后,所有的御医宫人尽出,带出越皇口谕——宣皇后萧氏见驾。
翔龙帷幔轻曳,拽着一室袅袅的熏香。
萧后独自拂帘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