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瑛夕要嫁允聿也不过是一时间的托词,还是得想了办法作罢的,现下萧后倒是将自己的女儿下嫁,逼得瑛夕不嫁也不行了。好在时间还有几月,瑛夕成日抓破了脑袋都在想法子如何让自己不嫁。
想不出,她便又恼火起来,恨恨地道:“庆王还和静公主说什么他会想办法,依奴婢看,还真叫公主说对了,他会想什么办法,奴婢看他真是巴不得叫静公主嫁进冀安王府才开心!”
令妧一直缄默不言,便是这样,最可怜的不过是静公主。看似万千宠爱于一身,到头来细细一想,竟是什么都不是真的。她有父皇,有养母,还有个亲哥哥,却仍是免不了被人安排的悲惨命运,令妧笑得漠然。多少人奢望能生于帝王家,却不知真正身在其内的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此后,偶尔入宫瞧见萧后身边的静公主,只见那一双瞳眸里再无先前的光鲜亮泽,沉沉的只剩下一片死气。听说静公主也在寝宫闹过几次,但终归是改变不了既定的局面。
令妧后来又在宫中见过庆王与静公主兄妹一面,她只远远站着,并未上前,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却也感受得出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已不似从前,到底是生出了间隙。令妧不免又想起远在北汉的杨家兄妹,她不曾见过杨家兄妹亲厚时的样子,却是见了太多他们之间疏离的场面,不觉也心酸起来。好在她与世弦到底是冰释前嫌了。
熏香袅袅,庆王自里头给萧后请了安才要出来,又闻得身后萧后叫住他:“母后看你近日气色不太好,大事重要,你也当注意自己的身子。”
庆王步履一缓,随即回头浅笑:“儿臣知道。”
出来了,问及宫婢静公主的事,宫婢轻声说公主在寝宫内歇息,又问庆王可是要去探视。庆王抿唇想了想,到底是摇头。宫婢再欲说什么,见他眸中黯淡无光,动了唇,到底是什么都没有再说。
出得凤宫,正要回府去。
走到玄廊尽头,见令妧携了侍女的手款款走来。两人都已瞧见对方,不免一愣,站定了步子。她今日一袭浅紫色裙裾,配以月白色暗烙银纹的风氅,更显得出尘干净。
令妧与他遥遥相对,他仍是上朝时穿的紫皂蟒袍,金冠缨络,不减皇家气派。只是那眼睛里却不像往日神采奕奕,灰灰暗暗,像是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光彩。
瑛夕觉得讶异,这若是放在以往,庆王瞧见公主还不得上前嬉笑戏弄一番?哪会像此刻般安静的?这几不见,这人要是转性真就能那样快吗?
在这南越宫里,令妧最不想撞见的大约就是庆王了。只是此刻迎面撞上,掉头而走又太不符合她的脾性,好在庆王今日像是没有“斗志”,令妧松了口气,遥遥与他见了礼,便信步而来。
庆王依旧站着,不动也不笑,深深望着越来越近的女子。
逶迤长裾似拽着一地清冷气息,萦萦绕绕地围在周围,女子身上独有的轻萝香气宛若一条如缕薄带,袅袅漂浮摇曳。
令妧与他擦身而过,却在那一刻,男子的手蓦地伸过来,眼疾手快地捉住令妧纤弱皓腕,似蛇缠,紧窒狠握。令妧轻呼一声,侧脸撞上他黑色如瀑的眼眸,离得这样近,令妧才看清他疲惫容色。压着心中诧异,令妧却摸清他的性子,不再挣扎,冷冷道:“你疯了?”
深宫内院,多少的眼睛,他就不怕被人瞧见?
瑛夕也被吓到了,看一眼令妧,她也不敢贸然说话。
庆王那双深邃眸子锁住令妧,沉声问:“他要你和亲南越,你可曾恨过他?”
他,世弦吗?
令妧忽而就明白过来他愤怒的是什么,她低低一笑:“你怎能同他相提并论?他自与你是不同的,和亲南越,是我心甘情愿的。”头一抬,娇美容颜就这样大大方方看着他,似嘲笑似轻蔑——可静公主却心不甘情不愿。
庆王心口像是被谁的手狠狠一扼,掌心下女子柔荑还舍不得松开,他的手臂用了力。令妧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他拉过去,脊背瞬息抵上廊下华梁,下一秒,男子霸道发狠的唇已印上令妧柔唇!
他的吻,丝毫不见温柔,似咬,似掠夺,将令妧瞬间的惊恐、迟疑,挣扎全部吞咽入腹。
瑛夕吓呆在了当场,欲上前去拉他,却见他已然松开了唇,咫尺望着令妧。令妧羞愤难当,抬手欲打,却被庆王另一手稳稳当当抓住,气得令妧咬牙骂他:“疯子!”
他却不回避,直直迎上:“在你眼里,我不就是个疯子!”
令妧挣扎不过,也推不开他,瑛夕又不敢喊人来,正是进退两难之际,一阵沉重脚步声急急赶来,伸手扳住庆王肩膀,狠狠将他推开,并一拳严严实实落在庆王脸颊。
众人惊窒,胤王!
“公主!”瑛夕忙上前,扶了令妧至一侧。
庆王抬手碰了碰磕破的唇角,睨了来人一眼,倒是没有惊慌,笑了笑:“怎么,你想和我切磋功夫?行啊,去宫外,你我好好打一场!”他正无处发泄,如今刚刚好。
胤王的脸色铁青,二话不说就要跟着他去,令妧忙暗拉了他的衣袖一把:“殿下!”
这事要是闹大了,对谁的颜面都不好。
庆王已走远,胤王到底没有跟上去,只是那极为难看的脸色告诉令妧,他的怒意还没消。送令妧回别苑,一路上令妧也不敢说话,今日庆王的举动着实也叫令妧大吃一惊。
至锦绣别苑外下车,令妧言谢,突然闻得胤王阴冷笑道:“莫不是北帝要换盟友,本王还不知道?”
令妧一怔,知道他还在为方才的事生气,不过今**也很被动,不免蹙眉道:“殿下竟是这样看令妧的吗?”
一句话,堵得胤王说不出话来,他忽而转了身,愤然离去。
越皇连着两日不曾差人来接令妧入宫去下棋,待到第三日入宫时,令妧不经意见听宫人们在议论,说庆王已两日不朝,听说被人打伤了。瑛夕偷偷问:“会不会是胤王殿下打的?”
令妧一个眼色制止她:“别胡说!”
听那些宫人们的话,看来下手的是谁也不像是胤王。不过,就是真的是,也不能叫别人知道,庆王也会瞒着此事。不过令妧也自不会再提,就当从没有过那天的事。
十一月初,边疆传来消息,说蛮夷军突然袭击南越西北边境。
整个西北二十年前是一些零散的蛮夷部落,十年前才统一,后称夜琅。因西北气候恶劣,资源短缺,十余年来其军队时常骚扰汉、越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五日后,蛮夷军十万大军压境,一时间南越人心惶惶。越皇震怒,下令镇国将军领兵二十万赴边疆参战。
胤王主动请缨挂帅。
“你说什么?”令妧惊得从敞椅上起身,直直望着瑛夕同样错愕的脸,只见侍女点头道:“是真的,奴婢刚才听从宫里出来的公公说的!”
【涅槃】16
西北起了战事,越皇震怒的同时,众将自告奋勇的魄力叫他稍稍安慰些许,更难得的是诸位王爷也都愿意亲征。此次蛮夷军来的突然,边疆人心惶惶,若是有亲王挂帅,那势必会令军心大增。他们个个都愿意去,叫谁去,便是越皇一句话的事情了。
从金銮殿到御书房,众将诸王各执己见。
突然,外头有人附于孙连安耳畔低言几句,孙连安慌忙入内。越皇朝他睨了一眼,孙连安已绕过御案,低头道:“皇上,庆王殿下来了。”
庆王是特地换了朝服来的,金冠玉带仍是掩不住唇上的苍白。他径直入内,振衣跪下道:“儿臣听闻西北蛮夷进犯我朝边境,儿臣愿意领兵西行,往父皇成全!”
胤王冷冷盯住他,脸色铁青。
自庆王受伤以来,越皇也不曾差人去王府问上一句话,因为外头有传言说庆王夜宿花柳,醉酒误事才至被一些无赖所伤,他问过萧后几句,萧后一脸尴尬答不出个所以然来,真真丢尽皇家颜面!
庆王这一跪,国舅趁机一拢衣袖进言道:“各位王爷都愿替皇上出征,庆王殿下甚至不惜自己病体也要西行,此乃皇上之福,南越之福啊!”
诸臣跟着言语一番。
越皇的脸色果真就好许多。
众人又在御书房内待了会儿,皇帝遣他们都回去,着哪位王爷挂帅,皇帝还需斟酌。
“皇上说要考虑,最迟傍晚便会有决定。”国舅随庆王步下石阶缓缓说道。西北战事紧张,挂帅一事也拖不得长久。
庆王脸上未有笑容,闻得国舅又言:“殿下可是要过凤宫去?此番出征……可问过皇后娘娘的意思吗?”
庆王这才有些无奈一笑,摇头道:“舅舅又不是知道,母后已经有几日不想理我了。”
国舅一怔,望见他憔悴容颜,似才又想起他身上的伤来。国舅不动声色一笑:“殿下年轻气盛,做事难免会有纰漏,且记得日后小心便是,皇后娘娘是疼爱殿下的,爱之深才责之切。”
二人正说着,遥遥便见一个宫婢跑得急,湖蓝绢衣扬在风里,宛若涟漪波动。待近了,才看清是萧后宫里的穆旦。
穆旦见国舅也在,朝二人行了礼,才道:“殿下,娘娘请您去一趟。”
凤宫东侧的毓秀阁自萧后收养静公主后便一直是公主的寝宫,直至后来成年,萧后也说舍不得女儿,盼着在她出阁前再多留在自己身边几年而没有另辟宫殿让静公主搬出去。
赐婚一事后,静公主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时常独自在窗台前一坐便是整整一天,谁同她说话她也不应。
窗外风大,宫婢小心将窗户关小了些,寻了话题告诉她:“公主,奴婢听说边疆起了战事,庆王殿下自请出征呢!”
静公主微微一怔。
宫婢继续道:“殿下前些日子不是才受了伤吗?现下出征怎么吃得消……”
宫婢睨着她,见静公主果真猛地起了身,行至门口却又回了。宫婢讶然道:“公主您不去看看吗?”
静公主憔悴脸庞难得露出一丝笑容,语声也是低低的:“去看什么,他不惜病体也要去争这个荣耀,难得我还要去阻止他吗?”她其实不想那样去想自己的哥哥,可是,眼前一切的一切,不正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样子吗?
凤宫正殿里,萧后一张脸沉得比静公主更甚,见穆旦领了人入内,萧后扬手便将手中杯盏掷出去。“咣当”一声,杯盏于庆王身前碎了一地,萧后怒声随之传来:“你现在翅膀硬了,想做什么也不必问过母后了!”
庆王原地便跪下了,也不顾地上缓缓晕开的水渍,低首道:“母后息怒。”
“本宫辛辛苦苦那么多年,竟教出你这么一个好儿子!”萧后愤然起了身,一手抓过早已被搁在一侧的赤色短鞭,行至他背后,一鞭子便抽了下去。
这条短鞭还是年幼时读书练功不用心,萧后才会拿出来惩戒他的。后来庆王越来越优秀,真正就是她心目中的好儿子,这短鞭便被装入盒子搁在寝殿最高的架子上,从未再拿出来过。今日叫宫人取下来,盒子上竟蒙上了厚厚一层灰了。
萧后心中一叹,又抽下一鞭子。
庆王单手撑在地面才不至于狼狈倒下,一侧穆旦吓白了脸,慌忙跪下求情道
:“殿下身上还有伤,娘娘手下留情啊!”
萧后冷冷横她一眼:“滚出去,否则本宫连你一起打!”
宫婢哭着退出去。庆王捂胸勉强撑住身子,嘘声道:“母后息怒。”
“息怒?当初要你求娶北汉大长公主你棋差一招,如今却要去招惹她!母后提醒过你,别栽在她的手中你不听,技不如人让老四所伤,传闻入皇上耳中说你混迹烟柳,本宫却难言半句!如今西北起了战事你却说要挂帅?”再是狠狠抽下两鞭子,萧后眼底尽是弥辣怒意,“你这样子如何挂帅?与其上战场丢尽本宫和皇上的脸,不如本宫现下就打死你!”
额角尽是冷汗,庆王勉力道:“儿臣知道母后是怕儿臣上战场出事,母后要教训儿臣,可否让儿臣将朝服脱了?”短鞭若是抽破了朝服,这若出去便有人知道皇后在宫中私自动刑了。
萧后握着短鞭的手微微一颤,外头射进的阳光洒在萧后华贵凤袍上,怒意在她的眉梢眼底缓缓消散,她一扬手,终将那条赤色短鞭狠狠掷在庆王脚边:“你若好好的,母后又何尝不希望此次你能挂帅,去打个漂亮的胜仗,叫你父皇对你刮目相看!可如今……罢了!”
庆王难得笑了笑:“那这一次……”
“便宜了老四!”萧后眸光冷峻,一字字脱口。
越皇诸多皇子,除却庆王虽不至于只剩下胤王能担此重任,可连妃才死不久,与北汉公主的婚事又推迟,胤王急需要一个在越皇面前表现的机会,所以他会千方百计求得越皇应允,准其挂帅。
穆旦侯在外头,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