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提及少帝,玉致的脸色一变,压低了声音道:“那是一个陷阱,皇上没事,是想逼王爷出手!”
瑞王的眼底似讶然似失望,他的双拳紧握:“打探清楚了?”
“我亲眼所见。”
“呵呵——”
疏疏朗朗的笑声自外头传来,瑞王和玉致回头,半开窗户外,只见少帝负手闲闲立在院中,几片树叶落在他的肩头,更显出几分萧瑟。里头二人已是大惊之色,玉致忙奔出行礼,瑞王却一动不动站着。
“皇上,王爷他是来……”
“朕知道。”世弦淡淡打断玉致的话,一脸傲然望向瑞王,“朕不管皇叔是来做什么的,朕只知道朕是来做什么的。”
“你来做什么?”这一问,再没了往日君臣之间的尊卑,瑞王定定站着,尽显跋扈之态。
世弦惬意一笑,吐字道——“捉奸”。
早已埋伏在外的侍卫鱼贯而入,瑞王寡不敌众,很快被制服。他不甘心,挣扎几下仍是纹丝不动。侍卫将他押下去,走过世弦身侧时,只闻得世弦淡淡道:“朕想等皇叔出手,你却迟迟不动,朕只是等不及了,所以只好委屈皇叔担下这个不太好听的罪名!”
世弦了解瑞王,他是个谨慎的人,要想他出兵,除非他得到确切消息世弦当真不省人事。为了这个消息,他会铤而走险。不过,万一真被他领兵闯宫,届时也怕局面难以收拾,这样的结果却是皆大欢喜。
“皇上,臣妾和王爷绝无半点私情,王爷确实是来臣妾这里关心皇上龙体的,臣妾是冤枉的,皇上,臣妾是冤枉的!”玉致俯身叩首,一遍遍喊冤。
瑞王已让人押出去,整个静康宫被禁卫军包围起来,如今皇宫内廷以世弦卧病为由戒 严,正是防范他人入宫生事,眼下谁也救不了瑞王。世弦冷眼睨着地上女子,他上前一把握住她削尖下颚,用力抬起来,迫使她看向自己。
“你当真以为朕是不小心叫你看见朕的?”
玉致的眸子一紧,似是本能地伸手握住腰际环佩,闻得他笑,“你的玉佩是朕叫王德喜解下的,怎么样,朕的人身手还不错吧?”
是吗?玉致这才惊窒,撑圆瞳眸直直望着近在咫尺的男子,恍觉又像是瞧见那日,他单独召见她,要她背叛大长公主时的样子。同样的决绝,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那时他说,只要她肯做,她要什么他都能许给她。
她便说,要做他的女人。
现在看来,倒是他看轻了她,原来沈玉致真正要做的,并不是他的女人,而是一枚埋伏在他身边的眼线!世弦手上动作一紧,指甲陷入女子白皙皮肤,她痛得皱了眉,却是一字一句道:“嫔妃与皇亲私通,传出去有损皇上颜面。”
世弦却笑了:“你以为朕在乎这个?”将面前文秀容颜用力一推,此刻他厌恶极了这张脸!
玉致匍匐在了冰凉地面,世弦背过身去,微弱语声里藏匿着怒:“真没想到竟真的是你!你竟要勾结瑞王!”
他早就怀疑她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玉致凉凉目光落在那件高贵裘貉上,她嗤笑着:“皇上忘了她对您数载掣肘,我却忘不了哥哥的惨死!她为什么可以活得那样风光!先前我不知道,后来我知道了,原来皇上舍不得她。”
一句舍不得,叫世弦心弦一动,脸色苍白。
“她一心为皇上,倘若叫她知道北汉不是她想要的那个北汉,皇上也不是她期待的那个皇上,您说她会疯吗?”
“沈玉致!”少帝怒喝一声,回身便是一巴掌落在她的脸颊,“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今时今日朕不会手软。”
瑞王要死,她沈玉致也要死!
唇角被磕破,玉致蹙眉舔了舔,她从不知面前这羸弱男子也能有这样大的力气。墨晶色的瞳眸似刀锋般明亮,隐隐透着杀气。玉致蓦然心惊,颤声道:“她不会想我死,她愧对我们沈家。”
世弦阴冷一笑:“你放心,朕不会叫她知晓。”他只要她在南越过得安心,好好在闺阁待嫁,将来安稳做她的胤王妃。
玉致惊恐撑大双眸,凄凉地笑:“皇上以为这样就赢了吗?”
世弦不答,他又看她一眼,淡漠地转了身。
风又吹落几片树叶,御靴踩上去,绵绵像是踩在薄絮之上。身后女子蓦然又道:“皇上当真以为如此为她打算值得吗?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你会后悔——”
后悔吗?他送她出城那日就后悔了,可是那又能怎么样?有些事,不是他知道后悔了便可以回头的。那逾越不了的身份,便让他一辈子都回不了头!
北汉乾宁十一年秋,瑞王与昭仪沈氏秽乱后宫入狱。隔日圣旨下,沈氏削封号,打入贱籍,赐三尺白绫。
沈氏至死仍是喊冤。
借此,丞相与诸臣上奏此案需重审。
少帝勃然大怒,谓瑞王目无法纪,不得轻饶,诸臣又言,瑞王乃皇室宗亲,罪不及死,跪求今上判其终生监禁。
少帝不予理睬,挥笔圣旨下——赐鸩酒。
轻软裘貉小心披在男子肩上,贤妃低声道:“夜里风凉,皇上要小心身子。”
世弦抿唇一笑。
贤妃见他眉宇间锁着淡淡哀愁,不觉又言:“瑞王的事您放心吧,横竖明日行了刑也就了了。”
明日,他却怕还有明日。
世弦浅浅睨她一眼,低低问:“你怕吗?”
贤妃微微动容,伸手便从他身后紧紧将他抱住:“臣妾很怕!”他闭门不见的几日,于她而言亦是暗无天日的时光,她是真的怕,怕他会出事,怕他就这样丢下她和昭儿不管。
【涅槃】14
修长的手覆上女子如玉手背,世弦轻轻拍了拍,语声微弱:“有朕在。”
贤妃抬头,只见了他消瘦的侧脸,她呆了呆,继而又紧紧抱着他,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仿佛这一刻,面前男子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宜雪宫外的任何事都与他们无关。
眼底的恐惧缓缓消去,贤妃唇角一抹舒心的爱娇笑容,月色静好,宁和得那样真切。
而她过去数载荣宠,仿佛也只在此刻才真正落了个脚踏实地。
宫灯已熄,浅薄鲛绡帐落下,重帷遮掩。
世弦静躺在床榻上,却如何也睡不着。这几日心事重重,总觉得落不下心。贤妃轻轻挨着他的身子,倒是已熟睡,世弦不由得一笑,抬手揉揉眉心,也跟着阖上双眸。
夜风吹入帘栊,撩动着一室幽黯的光。浓郁的熏香也似在一瞬间淡了,良久,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
圆月高悬,拨开了云层直直将月白的光洒下地面,极冷极白,瞧得人生出几分瑟缩的寒来。
子时刚过,便有一个穿过重重宫门,一路狂奔至宜雪宫。
殿门被人推开,夜风吹得帷幔飘曳不止,中常侍惊慌奔入内室,才至珠帘外站定,便见轻薄鲛绡帐内,少帝的身影已起。中常侍一声“皇上”出口,便见绡帐被少帝一把掀起,那抹清瘦身影已径直出来。中常侍忙取了一侧架子上的裘貉替他披上,少帝脸色铁青:“何事?”
王德喜眼中泛红,低声道:“宫外传来消息,亥时一刻,有人劫狱,秦将军的人与他们在天牢前纠缠半个时辰,那些人死的死,逃的逃,可……可瑞王却在天牢不见了。”
世弦的脸色煞白,王德喜欲开口说什么,便见面前之人已冲出了重帷,没入夜色中。
秦将军早已跪在御书房前,卸下铠甲,寒冷夜里赤膊着上身负荆请罪。
世弦命秦将军严加看管,绝不容出半点差错,却是任谁也想不到,原来天牢内已被人早早挖出一条地道,通往皇城外十里官道旁。秦将军派人追击,在那地道口还隐隐可瞧见马蹄印,看来是蓄谋已久。
世弦面露寒色,瑞王竟是早料到终会有这样一日,早早替自己备下后路,如此高瞻远瞩叫世弦也骇然。中常侍王德喜看他不说话,只一袭白绫亵衣站在风中,纵是有轻裘披肩,也怕夜风无孔不入。他低低唤一声“皇上”,却见世弦阴冷一笑。丞相等人在朝上拼命上奏要保瑞王一命,原来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天牢里也早有他们的人做内应。他命人严守外面,以为瑞王要走,总是要出来。
杨御丞闻讯也匆匆赶来,振衣跪在秦将军身侧,低首道:“请皇上开恩,饶过秦将军一次,让将军戴罪立功!”
秦将军跪直了身体,声如洪钟:“末将已派人沿途追击!”
世弦却惶惶又想起玉致说的话——皇上以为这样就赢了吗?
“皇上!”
王德喜见少帝转身步下石阶,他忙带人追着去。
杨御丞与秦将军也纷纷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少帝步子未收,很快便消失在月色中。杨御丞起了身扶了秦将军一把,脸色凝重:“多派些人去追,必要时,杀无赦。”先前碍于瑞王身份,要定罪也是要有明明白白的理由,且皇上并未夺其亲王封号,一切至瑞王死前,他也还是北汉的王爷。可眼下,瑞王已然成了逃犯,对待一个逃犯,便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了!
玉致虽被打入贱籍,却也始终是做过皇上的女人,自然不会被关押在天牢抛头露面,只会在冷宫内被行刑。
说到底,死谁都是怕的。夜里的冷宫更显得阴森,玉致抱膝坐在床上,月白色的光折映在紧闭的窗纱上,隐约还能瞧见守在外头的人影。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大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男子沐一身冷月白光入内,飞快行至玉致床榻前。直到那修长手指扼住她白皙颈项,玉致一脸惊恐望向来人,才确定自己竟不是在做梦。
“他要去哪里?”少帝语声里透不尽的寒。
手上力道加大,一点点扼紧,似要这样直接就将玉致扼死。她渐渐呼吸不得,方才独自蜷缩在寂静夜里的惶恐刹那间消失不见,眼里、嘴角竟全是笑。她曾见过公主害怕的样子,如今,到底也看他怕了。
中常侍情急之下奔进来,在一侧劝道:“皇上,您这样会掐死她……”沈氏虽是将死之人,那一刻,中常侍却不想看皇上沾上这罪婢的鲜血。
世弦愤恨一撒手,玉致抚颈剧烈咳嗽起来,一双明澈眼眸就这样直直望向世弦:“咳咳,皇上不知道的事,又岂止这件……”
她缓缓躺倒在床上,一边咳一边道:“哥哥……为北汉鞠躬尽瘁,却不能善终,咳咳,我早就恨透了你们!”
“皇上……”中常侍定定望着身侧少帝。
他的眼眸里的光若利刃,沉声道:“行刑!”现在就行刑!
*
令妧蓦地从睡梦中醒来,侧脸便瞧见折映在窗纱上的明亮月光。她似是失落,随即又是自嘲地笑,他早就去了边关,又怎还会守在她房外呢?
和衣坐起身,北汉已有很久没有消息传来了,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如今允聿也走了,她当真便没什么好牵挂的。
越皇闲时仍会宣令妧入宫下棋,偶尔也见过萧后几回,见她脸上永远是慈爱笑容,仿佛瞧谁都是敦厚模样。胤王来锦绣别苑的次数少了,大约是因为上次的事,就是来了,也与令妧说不上几句话。只一事让令妧觉得有些奇(提供下载…)怪,庆王私下像是忙起来,有一次令妧与越皇下完棋出宫,他与她在宫门口相遇,庆王竟是破天荒没有缠着她,只含笑问候几句便罢。
瑛夕也偷偷说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庆王竟也收起他的无赖了。
秋去,冬来。
正是一年里最安静的时节。
南国不比北地,即便到了冬日里也未见在北汉时的寒冷。入冬以来,令妧连手炉也是鲜少会抱着的,北人来到这里,似是天生不怕冷的。不必穿太多衣裳,别人都略显臃肿了,只令妧仍是纤纤腰肢,叫人看了无不艳羡。
御花园里,凉风徐徐,瑛夕俏皮拂过一侧枝丫,得意道:“公主瞧见了吗?那些娘娘们,见了公主这般身姿,个个都自惭形秽呢!啧啧,往日没来南越时,时常听人说,南国佳人多纤柔娇羞,原来一到冬日里,竟个个都是熊样!”
令妧忍不住也哧的一笑,作势要打她,谁知这丫头激灵得很,一下子就逃开了。令妧便蹙眉轻斥:“可别胡说!”
瑛夕见她也不是真的要打自己,放下心来,上前扶了令妧道:“公主就该多笑笑,奴婢最喜(…提供下载)欢公主您笑了。前些日子皇上不是传信来了吗?一切安好,您可别再愁眉苦脸了。”
北汉很久没有消息,令妧便奏请越皇,说想寄封家书回去。说是家书,自然也是要给越皇过目的,以防令妧身在曹营心在汉。北汉的书信很快便来,说一切安好,少帝旧疾也再未发作过,所有的一切,都如令妧想象中的美好,瑛夕是兴奋了三天三夜。
瑛夕又缠上来道:“对了,听说宫里新进贡了很多上好的丝绸、锦帛,孙公公奉命送了很多去别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