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夕咬着唇,忍不住上前问:“方才……杨妃娘娘与公主说了什么?”侍女的声音细微,自那次裴府的事之后,她同她说话越发大胆。公主果真是惯坏她了,瑛夕心头苦笑,目光仍旧定定落在令妧半垂的眉目下。
琉璃青灯映着令妧绝美侧脸,她未答话,瑛夕又急道:“公主不会真信玉致会偷玉镯的话吧?”
这一句,到底叫令妧动了容,她的眉梢微拧,直直开口:“怎会。”
瑛夕蓦然松了口气,她与玉致虽是宫女,可跟着大长公主什么宝贝没见过?尤其是玉致的身份,公主素日里疼她若亲姊妹,横竖也犯不着去偷杨妃的镯子!瑛夕心底只念着那杨妃真真蠢,撒谎也不看看当下。
逾子时,医者医女尽退。
玉致仍昏迷不醒,瑛夕入内看了多次。唯大长公主依旧静静坐在帘外,不走也不动。
宜雪宫外,玉石阶上,点滴猩红,寸寸浸透她的心。
她真是怕。
“公主放心,太医说玉致的伤全在手指上,好生休息,假以时日便能痊愈。”瑛夕轻声安慰,又想着杨妃如今有孕在身,责罚不得,只叫玉致白白遭罪一回,瑛夕心里有气,忍不住就想骂人,“玉致尽心伺候她,杨妃的良心真是被狗吃了!怀了皇嗣就了不起吗?”
瑛夕不惧,若非当着令妧的面,这些话她自然是不敢说的。她相信公主的心情此刻与自己一样,是以她说也便说了。
外头据说是端妃来了,令妧却不见。
“娘娘,您说今晚的事就这样算了吗?”盛鸢宫门口,两抹身影缓缓移动,端妃的宫女虔儿皱眉道,“杨妃这般跋扈,迟早会……”
“虔儿。”端妃眼底凝一丝薄冰,不敢闻得宫女的凶言出口。
虔儿噤了声,又出一段路,盛鸢宫早已被远远地抛在后头,虔儿才又壮了胆,轻言道:“今夜谁都想看那场好戏,不曾想,倒是看了公主的笑话。”
话音落定,素来怯懦的端妃竟是面色一沉,话语冰冷甫出:“谁也看不得公主的笑话!”连皇上也不能,区区一个杨妃更不能!端妃紧拽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着,她与昭儿须得仰仗大长公主才能居于人上,大长公主之于她,便是天,是一切!她不容有人诋毁大长公主,抛却一切,除了大长公主,她什么都没有!
“奴婢死罪!”宫女早已跪下去,狠狠抬手便是火辣辣的一掌落于自个脸颊。
*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整晚,在黎明之前终是早早停下。天空乌云散尽,日光明亮昭昭,月前上元惊夜早已经被春风吹散。
漫长隆冬过,暖风袭人,到处弥漫着盎然的春意。
这段日子,大长公主特地恩准了玉致在房内休息,还命宫女随侍伺候。
宜雪宫那边也再无消息传来,少帝也不曾来解释半句。杨妃那跋扈之事似从未有过,当真就这般悄声过了?
第十三章 惊变03
雕花窗台上映着两簇身影,和煦的风卷入,拂动着床前轻薄帷幔。
玉致低首沉思片刻,继而笑了笑:“此事别再为难公主,都过去了,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在这里?”休养了月余,受伤的手指活动时仍旧不太舒适。玉致依然轻轻握住了瑛夕的手,抬眸给她明媚的笑。
瑛夕眼底是丝丝心疼,谨慎地反握住她的手道:“我真是咽不下这口气,要不是公主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啊!”
瑛夕说话向来直爽,她的牙关紧咬,眼底含恨。玉致复又垂下眼睑,眸中噙一丝悔恨与哀伤。
二人都不再说话,四周沉沉陷入幽谧。
这日午后,北三所传来消息,廖贤太妃殁。
令妧听瑛夕低声回禀,脸上神色未变,那日见她时便知已时日无多,苦苦撑了这月余想来也是差不多了。
瑛夕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只闻得令妧淡声询问:“皇上知道了吗?”
瑛夕一怔,忙点了头。
廊下新草嫩芽已然触目可见,轻萝香伴着青草味,曝晒在猎猎日光下。令妧收复眸华,目光重新落于手中书卷上,卷面墨迹宛然,她细细瞧一眼,这才又道:“无事便退下吧。”
瑛夕张了张口,却是未再开口,看来太妃的后事,公主是真的不想管了。不过也罢,自有奉常会处理。
与四公主入殓时相比,廖贤太妃的葬礼显得尤其简单,她的身后早已没有子嗣,没有家族了。于宫中之人来说,不过是少了一个住在北三所的人罢了。北三所又向来偏远,便更无人提及。
瑛夕却在三日后的傍晚,日落前夕,晚霞映满西边天际时,远远地见一抹身影自盛鸢宫后苑匆匆奔出。瑛夕狐疑上前,转过宫墙,只见了玉致坐在房外石阶上,执半截迎春在手,兴味盎然地赏花。瑛夕的步子未止,上前轻问:“方才那是素雪吗?”
“谁?”玉致抬眸,明澈眼底是丝丝讶异。
瑛夕一时语塞,垂眸瞧着玉致手中那株金英翠萼,她兀自笑了笑,上前坐在玉致身侧,低呓:“许是我看错了。”
玉致将手中青蔓绕上指尖,垂首闷闷道:“都歇了好'TXT小说下载:。。'久了,公主打算将我圈养至几时?”
瑛夕“扑哧”一声就笑了,伸手戳向玉致额角:“说什么圈养,你又不是小猫小狗。”
玉致俏皮地吐吐舌头,不大的园子里,盈满二人的欢声笑语。
*
脂白玉手轻拽住翔云御袍,床幔被人悄然掀开,世弦欠身而坐,杨妃俯身替他披上华贵外衣。一室柔光俱映于这俊美无双的脸庞之上,杨妃定定望着,随即小声道:“现下时辰尚早,皇上怎不多睡一会?”
他“唔”一声,径直起了身,唤了宫人进来伺候。
又有人挑帘入内,步履轻盈,声音细微若蚊:“娘娘,该吃药了。”
美眸凝望,又是安胎药,杨妃心底一阵厌恶,脸上已有不悦。
少帝轻阖双眸,由着宫人伺候,未见回身,唯有那声音浅薄传下:“把药喝了。”
简短的话,略带慵倦之音。
他活多久,便吃多久的药。这辈子都势必汤药相随,是以,他最不喜谁人娇态侍药。
又不是毒,苦又何惧?
宫女小心将冠上缨络垂于他肩胛两侧,杨妃已悻悻服了药。少帝睨她一眼,终归满意一笑。
如玉身影已步至帘外,杨妃欲追着去送他,才伸手挑起珠帘,丝屡迈开半步,腹中一波剧痛袭来。
轻纱帷幔间,少帝身形已淡,里头却传来宫女连连惊叫声。
“皇上,娘娘出事了!”
宫女惨寰叫声尚未散尽,已出门外的身影回转,疾步入内。
珠帘剧晃不止,昏暗光线下,杨妃脸色惨白,豆大汗珠满额,逶迤长裙下,赫然是一滩鲜红血迹!
第十三章 惊变04
一列医者医女鱼贯入内,几层绡帐相隔,女子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朦胧传至。少帝仍旧一身翔云素袍裹身,静坐帘外,俊颜已是阴沉之极,叫这初春回暖的天气也生生逼出了彻骨的寒。
半个时辰已过,横在两室的珠帘静垂,再无半分晃动。
已入未时,窗外不知何时又起风落雨,方才的艳阳天早让阴霾掩盖,冷风斜雨悉数扑入宫外玄廊。亟亟奔走的人影似染着雾气,穿过长廊,迈过玉阶,直奔入寝殿内去。
情急脚步声骤然止住,少帝冷冷侧目,眼底噙一丝狠戾。
来人分明就是中常侍王德喜,他喘气未定,身躯一矮,径直跪了,急声道:“禀皇上,侍卫在宜雪宫中搜寻到一人,并非杨妃娘娘宫中之人……”
*
“是谁?”
内室幽谧无声,烟熏盈盈,唯有大长公主凝视着来人问话。
张石赶巧自内务府过来,途径宜雪宫,闻得喧闹才靠近多瞧了一眼。见那宫女惊慌失措地冲出来,不过短短数十步,便被禁卫军狠狠制住。左右未闻得言语,用力直拖进宜雪宫去。
挣扎之际,张石倒是瞧清了那副狼狈容颜——
“昔日四公主的侍女素雪。”张石掬了把汗低低说着,随即他又似解释,“四公主殁后,她未随廖贤太妃过北三所伺候,内务府着其去了广储司,那也是看在已故四公主的面子上给的好差事……”
令妧怔怔听着太监的回禀,素雪去过哪里不是她欲关注的。
窗外雨声渐大,已有雨丝从微开的窗户钻入。
听闻皇上就在宜雪宫,那便是当着他的面……
令妧心中略一窒,启唇道:“派人去宜雪宫,有任何消息都要来回禀。”
张石应声退下。
殿内再次沉入死寂,瑛夕侍立在侧,俏脸已是灰白,张石的话宛若梦靥,一遍遍回荡于耳畔,冲撞她的心口。
素雪,果真是素雪。
那一日,她果真没有瞧错!
殿外,似有整齐脚步声踏着风雨前来。瑛夕绞在一起的双手蓦地一颤,眼前犹似又见了那日北三所外,素雪含怨的双目,切切咬牙的模样。
瑛夕的眼底浮现了惶恐与惊愕,往前一步才欲开口,外头门口映出一侧高大身影,将雨丝湿气一并卷入寝殿之内。
来人隔着轻薄帷幔喊话:“皇上请公主移驾宜雪宫一趟。”
音洪如钟。
帷幔外,依稀可见那一身紫衣铜扣,分明就是御前侍卫!
瑛夕颤抖不已,大长公主披一抹冷翠罗衣起身,秀眉微蹙,眼底似明白——
*
寂冷空气里尚弥漫着丝丝血腥气,杨妃一脸煞白,气息微弱枕靠在软垫之上。空荡荡的小腹,那尚未出世的孩子就这样没了。她的手指动了动,却是无力抚上去,再不若先前般的剧痛,却是延绵不绝的隐痛。那里,更有一抹恨意。
跪于凤床前的素雪此刻像是全然没了恐惧,眼底含恨,嘴角染笑,声声笑得疯狂,又一字一句道:“若非因为娘娘的私心,我家公主也不会自寻短见,太妃亦不会郁郁而终!素雪一介奴婢,人微言轻,幸得大长公主提携……娘娘千不该万不该,去得罪公主殿下。您仗着有皇上宠爱,当真以为可以只手遮天吗?”
身后珠帘声动,素雪浑然回眸,绝艳容颜自她眼前一晃,令妧已闻得她失声叫:“公主救我!”
作者题外话:最近几天都很忙,所以暂时一更了,我会尽快恢复更新的。
第十四章 宿恨01
凄厉叫声,夹着一抹得意。
杨妃撑了撑身子,终归又无力落于软枕上。
令妧来得急,外头风雨未止,翠衣素裳沾着湿气,几缕乌丝紧贴着颈项雪白肌肤,她眼底并无慌意,而是从容转向静坐一旁的少帝。
幽暗内室,一盏琉璃灯清亮。
窗外风雨声逶迤飞尘,宛转绕梁。
世弦略低了头,双眸半闭半合,浓黑睫毛洒下密密的影,修长指尖落于膝上华袍,片刻,才闻得他倦声开口:“看来姑姑得罪的人真不少,这嫁祸一事也能这般堂而皇之。”
他未及抬眸,令妧看不清他的脸色,他的话却叫令妧的心防一松。她似有些受宠若惊,他竟会信她!
是真的信她!
欣慰淌过眸华,素淡轻萝香气浮动,令妧冷睨着底下的宫女。永徽公主的事,她与杨妃都脱不了关系,只是区区一个素雪真的能想出这一石二鸟的计谋吗?
旖旎帷幔间,杨妃失尽血色的脸半隐在柔暗灯光下,她稍抬了抬眸子,瞧一眼大长公主,又看一眼少帝,纤指拽紧锦衾,苍白唇角被轻易咬破,尝不尽的血腥,咽不下的愤恨。
皇上打算信她?可是她信吗?
杨妃的目光凝住令妧,她的心开始慌乱。也许皇上不是信她,只是不信又如何,素雪的话大长公主随便一句托词就能免去嫌疑。毕竟素雪不是盛鸢宫的人,且永徽公主的事,没人比她更心知肚明。
素雪的脸上扬一抹狼狈之色,见令妧不语,她不哭也不怕,俯首道:“公主打算过河拆桥吗?可您让玉致给奴婢传的话奴婢这里还记得清清楚楚!”手指往自己的心口狠狠一点,她字句咬音狠绝。
众人一惊。
令妧蹙了秀眉,满目覆疑。
忐忑一路的瑛夕闻得此言更是惊得几乎要站不住脚,她惊慌地扶住一侧桌沿,心底似电光闪石。
一室暗涌悄然湮没在少帝低低的三个字里——带玉致。他轻缓抬眸,墨瞳中一丝半缕的戾色流淌,令妧一惊,她的双唇微启,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
玉致被带入内,她恭敬跪下,纤纤十指已是痊愈,细看却仍有淡淡疤痕隐现。瑛夕只觉得心口一凉,那一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往前一步伸手搭在玉致肩上,失声叫她:“玉致。”
那一个不曾回头,仍旧跪着,削薄身躯似在微微颤抖,目光直视前方,像是在极力回避着什么。
世弦蹙眉凝望,低声问:“大长公主要你向素雪传什么话?”
玉致怔了怔,然后答:“公主说,时机已到,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