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小看一个六七岁少女的精神世界,它同样也是丰富无比的。
了不得的女人必须带着拖箱去机场甩掉个男人,必须买个木头筒子坐在里面洗花瓣,举小腿,这种奇怪的见解直到现在盛暖都在使用……二十五岁女人的精神世界……比七岁还畸形。
失去轮子拖箱的盛暖开始思念盛意,想的人都不正常了。从世界上有了他(她)们开始,他们就在一起,一起住在同样的卵巢里,一起在一个床铺上,盛暖就像个病人一样,开始主动的把一切区分成两份,大的都给盛意,只要他能回来。
她等了很多天,每天就站在巷子口的电线杆那里,一边抠广告纸一边等,最初她想着妈妈走到她面前说:“对不起啊,盛暖,我带错了,我应该带你走。”
然后她想着他们都回来了,带着礼物,许多的礼物,他们对她述说着思念她的情绪,懊悔着没带她的每个日子,而且那些礼物全部都是她的。
后来,那个小女孩什么都不想的就站在那里,只是等。她的外公告诉他,盛意不再会回来了,从外婆去世那一天开始,他就注定要走。他们注定不能呆在同样的城市,呼吸同样的空气。
外公说:“如果思念,你可以选择梦到他,我知道你能做到。”
盛暖大哭大叫,只是要外公把盛意还给他,可以没有妈妈,却不能没有弟弟,记忆里对妈妈的感情好淡薄,但是每时每秒都有盛意的。
“盛暖,你要认命,这是你们的命,你们和别人不同,你们是特殊的孩子,你们注定不能在一起,盛暖你要懂事。”
外公是这样说的,怎么可能呢?盛暖开始撒泼,假如可以,她要放弃那个东西,那个七岁的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预知能力,那个所谓的这个家奇怪的遗传基因,为什么喜欢什么东西,就可以预知到他,她,它?
盛暖终于梦到了盛意,他在哭泣着,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学校,陌生的床铺上哭泣着,盛意在盛暖每个梦里哭,他知道盛暖在看着他。没人比他更加清楚他拥有的东西,盛暖也有,那就是,他爱盛暖,盛暖也爱他,所以他们可以互相梦到,互相看得到,虽然只是在梦里,虽然什么都做不到。
“姐……带我走,盛暖,来接我……”
他在叫自己姐姐吗?盛暖伸出手却什么都触摸不到,她就像个旁观者,就像那一天在梦中,看到外婆被绊倒,脑袋碰到石头上,血肉模糊的,他们只能看着却什么都做不到。
那个时候他们不懂自己做了什么梦,他们不懂那意味着什么,三天后,外婆去世,死在一样的地方,因为一样的事情而死。外婆的死就如钥匙一般……打开了他们的梦,他们的人生和世界。
盛暖看着盛意,盛意……他在哭啊,她看了很多天,然后突然长大,突然成熟,突然……再也不会哭。她又开始奔跑,一个人在小城奔跑,一个人洗衣服上学,一个人去帮外公看店铺,外公去了,她就自己呆着,她不能哭,因为盛意在看。他要忘记盛意,他们都在长大,那个爱的梦没有隐私,没有阻隔,那正是他们必须要分开的原因。
后来……他们假装真的忘记了对方,除了通信,再后来是偶尔的一通电话,他们都过起自己的人生和日子。
只是那个回过头,伸出手,身后却是空空的梦,盛暖一直在做,每个月都要做一次。她向后伸手,等待有人拉住她的手说:“姐,我回来了。”
掏出手机看看时间,盛暖站了起来,空气带着寒意,她耸耸鼻翼,路过售卖区的时候,那里有面镜子,大格子男式衬衣,大大的黑色盗版乔丹大裤衩,带黑边的球鞋,眼睛还是那么不在乎的样儿,一直长不长的头发只比板寸长一点,嘴巴还是紧紧的抿着,她依旧像个男人。
站在等候区,手机短信里的母鸡嘎嘎的叫着,盛暖拿起手机看了下。
“姐,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去机场咖啡屋等我,我忙完去找你。”
盛暖笑了下,这家伙大概熟悉了没有预知的日子,他忘记了,自己是爱他的,他忘记了,自己完全清楚他会在哪里下飞机,在哪里见到自己,她甚至知道他说的每一句话,就像现在这里。
这短信带来的气氛很奇妙,不……很微妙,盛暖深深的呼吸了一下,她看下左右,在这里,有个长的一模一样的他,在和她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盛暖慢慢从屁兜拽出一本破烂的书开始阅读,那书还是盗版的。
那书里的故事是这样的,一位郁郁不得志的男人,获得了一种异能,那就是预知。从此,这个男人便了不得了,他先是控制了股市,接着控制了世界金融。这男人很了不起,还和索罗斯玩俄罗斯方块,最后那个男人控制了全世界,娶了一加强排的女人……
盛暖看的很热闹,不停的小声笑出来,她甚至想,恩……她也可以这样活一次。说起来,真的很奇怪,盛家几代人,虽然基因不稳定,但是每一代预知者都活得非常平常,就像外公的哥哥,他就在国外开杂货铺卖中国酱油。说起来要说混的最不错的,那个人就是他们的老妈,那个嫁了八次还在爱的世界坚强的耸立着丰碑一般的女人。
“姐……”
有人在身后叫她,她知道是他,即使快二十年没见到也知道是他。带着一丝丝撒娇的味道,干干净净的声音,全世界他只会这样跟她说话,因为现在只有这个姐姐还能宠他,疼他,在意他……所以他会毫无知觉的在此卖嗲!
许多人看着他们,他们长的一模一样,但是又那么的不同,好比古董,都来自上古,盛暖像不考究的粗瓷,盛意却是出自名窑名家的细瓷。
盛意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姐姐,她还是这么个性,眼神依旧像个无赖,一个天生的女无赖,怎么看,却怎么亲切。盛意看了自己的弟弟一会,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摸他的头,盛意站着不动,笑眯眯的给她摸个够。
盛暖摸了一会叹息:“盛意,你又逃跑了?”盛意苦笑。
“要回家吗?”盛暖问他。
“可以回去吗?”盛意回答。
“当然,那是你的家?而且,现在那里只有我,所以我说了算,你可以随时回来。”
“姐……”
“干嘛?”
“我想你了,回来了。”盛意很慎重的在此重复,就像在执行仪式,当然他期盼得到相应的感情回应。
“哦,知道了。”盛暖的语调淡淡的。
盛暖的反应令盛意有一股子浓浓的挫败感,他想起家里的那个家伙,以前他总是跟自己重复自己的情感,毫不遮掩的叙述他爱自己的事实,自己就是这个态度,无所谓,没什么,早知道,就这么地吧!
后来自己真的需要了,魏醒却不再说了。
盛意的行李不多,就一个小拖箱,当然,有轮子那种。他们很沉默的走着,一直到盛意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家姐姐的座驾。
变形金刚中国版货柜车?
“这是什么?”盛意指着那个大货柜车问自己姐姐。
盛暖笑眯眯的看着弟弟:“热腾腾刚接的货柜车,上路不到一千公里,里外卡卡新。”
盛意呆了很久终于做出了细瓷不该有的动作,他叹息了下,蹲在停车场的空地上无奈的呻吟了一声:“姐,请问……”
“啥?”
“你的学历?”
“二流末尾,三流拔尖的大本,还有A2驾驶证一张。”
“你好歹也是大学生。”
“现在一千个大学生抢一个保姆位置,我这个还算不错呢。”
“没有女人跑货柜!”
“怎么没有,我就是。”
“这个职业很危险,无论是开车,还是体力上,女人都不成。”
“我只跑短途,码头还有物流公司,车坏了有副驾驶。老弟,你怎么这样老土呢?”盛暖哭笑不得的看着弟弟。
盛意无奈的靠着那辆蓝色的大货柜,巨大的车厢上,用彩漆艺术画了很有趣的立体画,还有一些字。
盛开的油菜花田边写着一行温暖的蓝色字:“我等着你一起奔跑。”
他不再说话了,盛意呆呆的站在那里,他站了很久,终于上了车。
巨大的货柜车在这个城市边缘快速的行进着,机场到那个都市大约有十公里的路程,姐弟俩一路上都很沉默,谁也不肯先开口。
“如果我告诉你,这一切只是个误会,你相信吗?”盛暖终于还是先开了口。
盛意呆了一下,点点头:“信。”
盛暖没有说话,她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伸出去拍弟弟的头顶,这一刻,盛意觉得非常温暖,但是接下来,盛暖这个坏家伙故意放了一首歌,这歌令他泪流满面……
“有时候就在深更半夜
醒在床上我久久凝注熟睡的她
她在平静的梦中浑然不知
于是我关上灯让自己在黑暗中沉思
一个念头悠然爬上了我的心头
假如我明天不再醒来会发生什么?
她会不会怀疑我一直珍藏在心底
那对她一往情深的真爱?
假如明天真的不再来临
她怎么会知道我曾是多么地爱她?
我是否曾在每天每日,一点一滴,
让她知道她是我的唯一?
假如我的生命已经到头
而她还必须孤独地面对这个世界
我是否曾给过她足够的爱
在我身后陪伴她地久天长
假如明天真的不再来临
生命中曾经失去过我的最爱
他们临走也没有听过我真诚的表白
我现在生活在不尽的忏悔之中
因为我从来没有向他们表达真情
于是我对自己发下一个誓愿
每一天都告诉她她在我心中的分量
以免那种事情再次发生——
想说爱时已经此恨绵绵
所以记得告诉你所爱的人
就把心里话说出来
假如明天真的不再来临。”
老宅下的变天账
盛意家老宅在南方小城的郊区。
在久远爷爷的爷爷的年代,这里是乡下的老宅邸,附近良田千顷都是盛家的。盛家人在那个年代,除了做地主,偶尔还给富贵人算一卦。
盛家祖先富贵过许多代,文化大革命到来之前,这家当代的家主带人跑到东南亚避难。这一迁移,人便零零落落的散开了。盛意他们小时候,常听外公说起那位家主,因为擅改命运,在迁移过程中,疟疾死了。
当然,也许那只是巧合。
后来盛意家这一支归国,当年的连片山庄有推倒的,有分出去的。现在这地方是后来政府归还了一部分的,虽然比不得先祖那会子的气势,但经过整修之后,这里却也是一派江南庭院的玲珑倩秀,悠然别致中变化随宜,寓情以景的厚重积淀。单看盛家的屋檐,那算得上是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如若不是大门口那块政府发的铁牌子门牌,一般人会以为这里是民俗博物馆!
归家第一夜,盛意结结实实的在床铺上翻滚了一整晚,睡习惯了家中的大软床,在老宅中这个明代描金架子床上那顿翻来覆去就不用说了。
他想家,想自己的枕头,自己的床……还有别的。
凌晨的时候,盛意刚迷迷糊糊的眯着,就被盛暖直接掀了被子,硬是拖到院子里“赏花”。
一大盆的深井水,把盛意灵魂中的那个魄活脱脱的拉了出来,他打个寒战,接过盛暖递给的毛巾,算是彻底清醒了。盛暖看着比自己个头高的弟弟,此刻,她依旧不敢相信自己可以触摸到他,他的弟弟就站在家的庭院里。
要说盛暖这个姐姐真的有趣,家里什么名贵花卉都不种,就种了满院子的油菜花,这时节……一朵都没开。姐弟俩好半天的不言语,只是看着那些没开的花儿发呆,许是在缅怀什么。
当一阵清风吹着一整院子的青绿,荡漾起伏翻滚开来的时候,姐姐端来一托盘家常便饭,于是……俩人端了一盘子咸菜就着夹了煎鸡蛋的大饼子在院里吃了起来。
“你不会熬点稀饭啊?”盛意郁闷的抱怨,虽然是老家饭,可是饼子太干了。
盛暖撇了他一眼:“有的吃就不错了,我都多少年没开灶了。”
盛意不再说话,他缓缓放下饭碗,仰天在青石台阶上躺了下去,倒着去看家中正堂上的对联发呆。
这幅对联,他小时候看过多次,当时没感觉。但是漂泊在外的日子,每当想起家,这幅对联竟然成了标志物。
对联是这样写的,横批“天设人成”,上联“梦则冬水凝冰”下联“醒则春风泮水”(自己瞎想的对联,好不好的,就这么地吧。横批的意思是,天地设定好它的规律,成事却在人为。下联的泮,是融化的意思,汗哒哒的。)。
“魏醒满世界找你呢,像个疯子。”盛暖凉叭叭的来了一句。
盛意眼神立刻正常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