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免心里不乐意,就便宜你小子啦。’那年轻的便嘿嘿地笑。”
孟丽君越听越是不安,叫了声“妹妹”,却说不出话。
苏映雪道:“我们哪里受得住这些风言风语,娘跳起来,喝道:‘你们若是要银子,都在这包袱里。我母女二人的清白名声,万万不可毁在你们手中。若是用强,我母女便跳河死在这里。’说着将包袱向他们扔去,身子已站在船沿,我也跟着站了起来。
“那父子两个料不道我们这般刚烈,也不愿我们就此死去,拿了包袱,对望一眼,那年轻的尚自犹豫不决,那老的道:‘先看看东西再说。’两人打开包袱,顿时惊得呆了。那老的拿了一串明珠,道:‘这串珠子就值二千两银子。’那年轻的碰碰这个,拿拿那个,乐得嘴也合不拢,笑道:‘爹,咱们发大财啦!’
“他们翻来看去,忽然从一件衣衫里抖出一封信函,那老的拿起来,‘咦’了一声,道:‘这是甚么?“孟小姐亲启”,是送你这小妞的情书么?’娘这才想起,包裹里还放了小姐当日换下的衣衫,皇甫少将军遣人送来的救命书信也在里面。方才一时情急,不曾细想,将包袱扔出,这封信落在他们手中,更不知会生出多少事端。”
孟丽君惊道:“那封信你们不曾毁去么?我当日曾嘱咐将信烧了的呀。”苏映雪叹道:“我们那十几日过得诚惶诚恐、心神不宁,哪里还有心思想到这上头去?若不是他们东翻西找地抖出书信,我们只怕早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娘知道事关重大,冲将过去,叫道:‘把信还我!’伸手去夺,却被那年轻的挡住。那老的一面拆信一面道:‘难道不是这小妞的情书,倒是这大妞的不成?’娘只是大叫:‘还我书信,还我书信!’
“那老的飞快看了一遍,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你们原来是云南孟提督的家小,那小妞就是孟家的千金小姐了。你老子带兵打仗,却打不过投降了,皇帝要抄你们的家,给这姓甚么皇甫的知道了,派人送信叫你们逃,你们便逃到老子手里来啦。难怪这两天镇上来了一群兵,老子还以为是冲着我父子来的呢,躲了起来,原来是抓你们来啦。哼哼,就算我父子放过你们,连人带信交给岸上那些人,你们也一样活不了,和这姓皇甫的一道是欺君死罪。不如就从了我们父子,这些珠宝首饰,四个人一辈子也享用不完,大家一起逍遥快活去吧。”
孟丽君哼了一声,道:“他吓唬你们呢。他们自己是官府要拿的水贼,又怎敢解你们去见官?”苏映雪睁大一双妙目,道:“原来……原来他在吓唬我们,娘却信以为真了。我想,交给官府,他们定会把我当做了小姐,代小姐一死,我甘心情愿,但势必连累了皇甫老爷一家,那万万不可。”孟丽君心中感激,伸手握住她手。
苏映雪道:“娘也是这般思忖,默然不语。那老的见计谋达成,又当我们同意了,伸手便来拉娘,娘挣扎不过,被他拉进舱里。那年轻的一脸诡笑,慢慢向我逼近,我心中惶急,想要投江,又担心娘,拔出一根簪子,对着咽喉,道:‘你再近前一步,我便自杀。’那年轻的呆了一呆,想不到我依旧不从,不敢逼近,道:‘待你娘从了我爹,咱们再洞房花烛不迟。’
“我站在船沿,一步不敢动,手中的簪子也不敢放下,他不前进,却也不后退,两个人就这么干耗着。忽然,舱中传来一声惨呼,我听得是娘的声音,惊道:‘娘,娘,你怎么了?’娘没回答。我要去舱中看,走了两步,又急忙退回,那老的已气喘吁吁走出舱来。那年轻的问道:‘爹,怎么啦?’那老的道:‘贼婆娘好生恶毒,觑空将信抢了吞下肚去不说,还用刀子刺伤了老子。’我叫道:‘我娘呢?你这恶人将我娘怎么了?’那年轻的却惊道:‘爹,你伤在哪儿,不要紧罢?’那老的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道:‘你娘死了,见阎王去啦。’” 孟丽君不由“啊”的惊呼出声。
苏映雪道:“我手一软,‘噗’的一声,簪子掉进江中,哭了出来,叫道:‘娘,娘!’那老的道:‘这小妞不能留活口,孩儿,你去将她杀了。’那年轻的瞧了我一眼,道:‘爹,她娘反正死了,留她一命,也不打紧。’那老的怒道:‘没出息的兔……咱们有了这一大笔银子,甚么样的女人找不着?你爹杀了她娘,她能跟你一辈子吗?留着总是祸患。’那年轻的道:‘银子虽多,这般美貌的女人可再也没有了。’那老的大怒,道:‘你不肯动手,老子亲自动手。’说着便要上前,却被那年轻的挡住。
“我心中悲痛欲绝,对这两个恶人恨之入骨,心想那年轻的不杀我,决计不是对我好。娘既然给他们害死,书信也已经毁了,我反正是不想活了,不如投江自尽,保全清清白白的身子。况且我一死,他们只当孟家的小姐死了,便没人再对小姐不利。娘的仇我不能报了,那也是无法可施,好在天理轮回,报恶不爽,这两个恶人到头来必定恶有恶报、不得好死。我向舱里望了一眼,心道:‘娘,你等等我,女儿跟你来啦。’纵身跳入江中,身子沉了下去,喝了许多江水,迷迷糊糊听见那年轻的在船头连声呼叫,便甚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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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映雪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怔怔地瞧着地下,想起那日九死一生的经历,居然能活到此刻,和小姐相会,实在难以相信。
孟丽君歉然道:“雪妹,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了这许多苦楚,又连累蓉姨丧命。”苏映雪回过神来,正色道:“小姐说哪里话。老爷一家待我母女恩重如山,便是粉身碎骨亦毫无怨言。娘虽去了,但她若知小姐安然无恙,心中必定欢喜无限。姐姐又何必自责?”孟丽君心头一热,知道和蓉娘母女的这份生死以之的情义相较,甚么感激的言语都是赘言,说道:“天幸你投江未死,想来必是太师恰巧经过,救起了你,又认作义女,视同己出。”
苏映雪叹道:“姐姐甚么事情都能料对。那日我投身江中,只道必死无疑,哪知昏昏沉沉中,竟然醒了过来。见一个老者正瞧着我,那就是太师了。我那时不知他的身份,担心又落到甚么恶人手里,便挣扎着要起身。他止住我,问我叫甚么名字,家住哪里,为甚么会投身江中。我瞧他不象恶人,却也不敢说出真相,只说和母亲从云南而来,前往京城投奔亲戚,不想误上贼船,母亲被害,我不堪受侮,投江自尽。他十分惊讶,又愤怒异常,霎时间显出一股威猛的气势,令人不敢直视,我给吓住了,话也不敢说。他随即脸上现出怜爱的神情,柔声和语地安慰我,叫丫鬟服侍我喝药休息,就出去了。我后来才知道,他将地方官员责斥了一番,令他们限期之内剿灭水贼,追查杀人凶犯。
“我将养了十几日,身子已大好了。太师每日里都来瞧我,话虽不多,但我瞧得出他打心眼里关怜我,就如慈父一般护爱我。他待旁人都很严厉,只有和我在一起时,他眼里才有这么一丝半丝的柔情,偶尔会微微一笑。有一日他私下里告诉我,已故的太师夫人和他相识之初,也是被他自江中救起,而我自江中救起时,那副柔弱无助、楚楚可怜的模样,更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四十余年前的那一幕。”孟丽君“哦”了一声,心想太师夫妇伉俪情深,一往至此。忽然心中一酸,想起了爹爹和娘亲的往事,娘虽早去了,可爹爹这一生一世,难道不是一直记挂着娘么?
苏映雪接着道:“我自幼无父,老爷待我虽好,娘却不让我太过亲近。此刻娘又离我去了,一个人孤单凄苦,却有一个人象父亲一般地待我,疼我爱我,怜我惜我,教我怎能不心生感激?可我那时虽不知他的确切身份,却知必是朝中要员,我身份低微,哪敢抱有甚么指望?便连想也不敢想。直到那日里,他告诉我他和去世夫人的往事,说见到我就象见到了往昔的夫人,他知我孤单一人,问我愿不愿意做他义女。我当即跪下磕了三个头,叫道:‘爹爹。’他大喜,抚摩我头发,道:‘好女儿,乖女儿。’将他的身份告诉我。我听得他乃是官居极品的太师,惊得呆了,记得曾听老爷满怀敬仰地说起过太师,没想到我竟有机缘见到他老人家,还拜他为义父。
“我听爹爹说,他此番南巡,一则打听前方战事,二来沿途视察各地灾情,安抚民情,顺便回乡祭祖。现下前两方面都进行得差不多了,前面已到家乡,他要到祠堂祭祖,并正式收我为义女,改作梁姓,从此我改名梁映雪,他便唤我雪儿。太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太师之女地位荣耀尊贵,可是我一点也不稀罕,我只是高兴有了一个疼我爱我的好爹爹,享受一份从来没有的父爱。”
苏映雪又道:“太师生性不喜奢华,更严禁地方官员奢靡铺张,那次祭祖根本没有排场。他在香炉里插三根香,磕了三个头,命我跪下,磕七个头,再向他磕三个头,叫声‘爹爹’,他在族谱里添上‘梁映雪’的名字,我便正式成了太师之女。我们便一路回京了。”
孟丽君突然插口问道:“那么回京途中经过湖广武昌府咸宁县之时,妹妹该是和太师在一道了?”苏映雪一楞,不明其意,道:“是啊。怎么啦?”孟丽君道:“没甚么。只是我那时正在咸宁,差一点还要拦下太师的轿子告状呢。但细一思量,并无胜握,终究作罢。”
苏映雪“啊”的一声,心中颇为惋惜。过了一会,续道:“自认作父女之后,我本想求肯爹爹遣人四处打听小姐的下落。可转念一想,小姐毕竟还是朝廷钦犯的身份,失散了这么久,小姐定然另有盘算。我若冒冒失失说将出去,只怕扰了小姐的打算、反而不好。不如到了京城,寻到皇甫老爷府上,自然能与小姐重逢。
“回到京城,我便和爹爹说,兵部皇甫侍郎是我娘的远房亲戚,当日我们母女一路上京,就是要投奔他家的。求爹爹代为周旋,容我与皇甫侍郎见上一面,告知我娘的噩耗。爹爹听了,叹口气道:‘皇甫敬已被皇上革去兵部侍郎的职位、贬为庶民,现下已经不在京城了。’我大吃一惊,还要再问,爹爹道:‘朝廷的事情,你一个闺阁女孩儿哪里能懂?既是你的远房亲戚,日后为父自会设法,让你们见上一面。’我也无法,只得作罢。
“这大半年来,我心中担惊受怕,惟恐与小姐再无相见之日。每日只在佛前焚香祷告,祈求神明,护佑小姐一路平安、早日来京相会。天幸神明灵验,如我所求,让我与小姐今日得以重逢,实是不胜之喜。”说到这里,紧紧握住孟丽君的手,又流下泪来。
第二部 第六章
发表时间:2005…08…11
孟丽君听到苏映雪转述太师关于皇甫敬的话语,先前虽不曾探得确切消息,却也所料不远。听得她最后一句话,不由苦笑道:“是啊,今日我们姐妹重逢,原是不胜之喜。只是妹妹也没料到,竟会是眼下这般尴尬的情景罢?太师对妹妹果真疼爱得很,好好的一场绣球招亲大会,却偏偏挑上我这女儿之身。”苏映雪这才想起,忙拭去眼泪,问道:“小姐你这一年是怎么度过的?从云南万里迢迢奔波到京城,你金尊玉贵之体,如何受得住?兰儿呢,她可一直伴在你身旁?你又怎会到了太师府里做女婿?”
孟丽君叹道:“你别性急,听我慢慢说。”于是将这一年来的经历逐一说来,却绝口不提一路缺少银钱、当了玉佩耳环、后来只得靠行医赚钱的艰辛。又说了前日出了春闱、今日赏玩京城风物,如何在酒楼中得知太师小姐招亲,如何来到太师府、狂风突起,如何被绣球投中,又如何在太师面前百般托词、终不得脱的经过。苏映雪听得呆了,想不到她这一年里竟有这许多奇异的经历,更想不到绣球招亲之中还有这许多的波折。
孟丽君最后说道:“我只道这一遭难脱劫难,没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本来的一桩尴尬事,到头来咱们竟得以姐妹团聚,真是喜从天降。明日告诉兰儿,她定会高兴得跳起。这丫头一路跟着我,可当真吃了不少苦头。”苏映雪眼睛一亮,笑道:“姐姐且莫告诉她,明儿叫进来,我先唬她一唬。”孟丽君莞尔道:“你倒变得顽皮了。”
苏映雪笑了笑,随即正色道:“君姐,今日我们姐妹相会,殊属巧合,你事先自然不知新……新娘是我。洞房之中,是男是女一辨即清,倘若那太师小姐不是我,你有何应对之策,要如何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