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闪灵
楔子
西海。
月光下的海水平静无波,偶有顽皮的不知名鱼儿跃出水面,带起串串浪花。三三两两的礁石,黑黝黝地伫立在渔船从不能到达的远海。
温润的月华流泻在礁石丛中,正中平静如镜的那石块上,似乎有道模糊的人影静静躺卧著,披霜挟露,神秘如深海。
“扑通”——一只小小的青斑跃出了海面,一个挺身卡在了礁石石缝间。娇嫩的鱼鳞被一块石锋划伤,喘息著拍打著无力的鱼尾。
……一只细长的手伸了过来,伴随著一声柔和的叹息。
轻轻提起那小青斑的鱼尾,重新放回海水中:“下次别再离开大海了。”那声音低低道:“我都受不了那缺水的难受劲呢,何况是你?……”
小青斑在海水中游了个圈,却挣扎著又跳上了礁石,身子激烈地扭动起来。
“啊,我忘了你鳞片上有伤,是见不得咸的海水。”那声音似乎有些懊恼:“很疼吧?可你得忍忍,你不回海中,是会死的。”
那小青斑怔怔地望著眼前那人黑亮溢彩的眼睛,似是有些呆了——像是幽深海底蚌壳内最珍稀的黑色珍珠呢。半晌似是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挣扎了。任凭那声音的主人将它重放回了水里,依依不舍地忍痛围著那礁石转了转,终于消失在深不见底的碧蓝水底。
海面重归安宁,月光如水,轻柔似上好的鹅黄锦缎,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打破这宁静的,是忽然间的山迸地裂。
震耳欲聋的巨雷炸开,顷刻间星辰黯淡,月华尽藏,竟似天地重回混沌之初。一道刺目金光从浓重天幕中直贯而下,挟著惊人的风雷之势直向西海而落,“砰”的一声巨响惊了天地,震了四空。滔天巨浪溅了起来,如惊狮饿虎,一瞬间数千丈海面只见水花,不见一物。
岩石上的那人影惊呼了一声,被那忽然袭来的排空怒浪打得一个趔趄,耳中一阵轰鸣。怔怔望著不远处那道金光尾部的一团黑色事物,忽然心中一动。
漫天电光雷火中,那人影拔地而起幻成龙型,化出道优美弧线,闪电般冲开水帘,扎入茫茫海面。……身体入水,下身已自然化成了鱼型。冰冷咸涩的海水瞬间侵上了他腰上的伤口,钻心刺骨。激灵了一下,他睁眼望去。
前方海中那道长长金光入水去势大减,正缓缓向深处坠落。水中视物比在陆地更为自如,他愣了一下,金光尾部那团黑色事物是人形!顾不上多想,翩然急游,身体已如离弦之箭冲了过去,片刻已至近前。
金光砰然倒下,竟是一根巨棒。瞬间地动水漾,无数鱼蚌虾贝从藏身的海藻珊瑚中惊惶而出,慌乱游走,那条并没游远的小青斑悄悄游了过来,远远在一边观望。
……一个男子。被那庞然金光死死抵向深海尽头的,是一个昏迷的高大男子。
宽大的衣袍色作明紫,腰间的鹅黄丝绦飘荡在幽蓝水间,直到轰然落到水底才安然垂落,如上古时飞天之舞。紧闭的双目,微蹙的眉峰。……如刀削斧凿般的冷俊容颜,眉间却有道奇怪的黑色缝隙。
原本平静无人的西海水面,已顷刻间不复桃园。数千身著战袍的天兵天将一字排开,踏在西海水上。一只黑色巨犬脚踏凌空乌云,正焦急不安团团乱转,面冲海面“汪汪”急叫。……
人声鼎沸,犬吠惊天。
1——5
(一)
前方金碧辉煌的龙宫遥遥在望,在波光里荡漾。一道矫健身影游到近前幻为人形,走进了宫门。
守卫的黑鲷精连忙施礼:“篱公子。”
篱点点头,看着他冠歪甲斜的模样,想到方才那惊人震动,心中有点恍然。再细看龙宫四处,果然景物狼狈,山石杂乱,数丈高的五彩珊瑚假山断了好些处,惊慌的群群透明水母已经飘在了四周。
默默沿着偏径走向自己的居处,正行到九曲徊廊下转角处,忽然冷不防一只手悄无声息从廊柱后面伸了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二表兄?”篱顿了一顿,心中一惊。
龙宫二太子敖炎嘻嘻一笑,眉眼间是他熟悉的狡猾和不熟悉的淫邪:“听说大哥前天不小心伤了你,我担心表弟身子弱,特地来看看——大哥也太暴躁了,怎么就伤到了你大腿根儿上?……”手掌急伸,已向他腰下衣襟拉去。
篱急急后退一步,躲闪开来,心里却是惊到了极处。自小这两位表兄虽然一个凶蛮一个阴沉,可这般公然接二连三的狎辱却是首次——今日,这敖炎的举动……?
“二表兄,你自重!”他重重道,眉间已现了素来少见的怒意。
敖炎阴阴一笑:“我都听大哥说了,你还想装到几时?——以前倒瞧不出你有这份暗送秋波,勾引男人的心思。”手腕疾伸,劈手抓住了篱的头发,带向身前:“还是说你觉得大哥比我更适合做个靠山?……”
正洋洋说着,一道光芒劈面急刺,正是篱手指疾弹,指缝间一件明晃晃的事物见风而长,由寸余直变尺许,向他面门直刺而来。向来看惯了这表弟的顺从和忍耐,这一惊非同小可,敖炎“啊”了一声,身子向后急闪,惊恼之下却没松开篱的长发。
篱只觉得头皮一阵巨痛,心念转动,却是再不肯将身体随着他拉扯送上前去,轻咤一声,手腕往脑后狠心一划,丝丝黑发飘然而落,一大缕青丝已被他自己用手中事物割断。
敖炎忽然失去牵扯之物,猛然向后一倾,已重重跌在坚硬的汉白玉石走廊上。
“你拿的什么?……”二太子敖炎爬了起来,眯缝着眼睛,阴沉沉看着篱手中牢牢攥着的那件东西,非刀非匕,却显然是削铁如泥的利器。
“南海虎鲸的骨刺。”篱安静地道。
敖炎不语了,心里却是暗暗吃惊。半晌点了点头:“什么时候开始带了这玩意在身上,我倒不知道。”
“从两天前我勾引大表兄未果之后。”篱冷冷地答,眼光警觉地注视着二太子的举动。
“好,……好。”敖炎微微冷笑,想说点壮气势的话,却一时无言。
静静等了片刻,篱不再看他,侧身沿着回廊而去。
偌大的寂静龙宫一角,雕梁画栋尽头有间不大的偏房。门户窗棱上青漆隐约剥落,色泽不似别处鲜明。
进了那房间,从床头的枣红小几下找出常备的伤药,篱慢慢掀开了自己的衣襟下摆。
月白的里衣下,大腿上露出来的几片椭圆型血痕已赫赫在目,昭示着某种暧昧的暗红色罪恶。
轻轻擦拭去伤口处的海水水渍,他将手中的药膏涂了上去。药膏碰上咸的海水,非但没带来以往的清凉,反倒如火般地刺痛起来,直让他身子微微一颤,心里恍然想到两天前在龙宫后花园中和大太子敖烈的“偶遇”。
那只忽然拂上他双腿间的滑凉的大手,传递的是与以往幼时打骂欺负截然不同的危险讯息。若不是及时幻化出了下半身的鱼尾,让他再找不到下手的地方,那只恶心的手怕是已碰上了自己的身体私处。
可也就是这抗拒,彻底激怒了那性格暴劣的大表兄。
没来得及游开,敖烈已抓住了他的手臂,残忍地撕下了他下身的几片龙鳞。虽然从小受多了这两个表兄的欺辱,但揭鳞这种龙族最难忍受的痛楚还是让他彻底地昏了过去,醒时龙宫花园中静得一如往日,敖烈似乎也是惊怕了自己的反应,早已拂袖而去,无影无踪了。
……不愿再回想那天的情形,篱闭上了眼睛。
这深深的海底,已不再是靠忍让就能够安然度日的所在了,他慢慢地想。
再睁眼时,无意间转头,桌前铜镜中自己的模样让他怔了一下。柔亮的长发被他刚才的反抗划断大片,正半长半短的散乱披在肩头。想了想,终于顺手拿过一把剪刀,毫不犹豫地寸寸剪了下去。
照着镜中片刻后利落的及肩短发,再望望地上散落的黑发,篱的心中忽然悠悠一动。眼前……似乎是那温暖明澈水波和静如远古的海底,这长发绕过如带的墨绿海藻,曾是那样飘然垂落,拂过那个人的脸啊!
有丝力尽后的疲惫袭上来,忽然占满了柔软起来的心。他安静地躺在了床上,等待伤处的痛楚一点点消散,也等待心中的柔情一点点充盈。
(二)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地撞开了,一个白色身影急火火地闯了进来。身着缕金束腰长袍,脚下盘龙靴衬着头上芙蓉冠,正是面如冠玉,身材挺拔的龙宫三太子敖丰。
“篱!”敖丰扬了扬英挺的眉:“你又躲在这里!”
见床上的人不语地闭着眼睛,敖丰毫不客气抓过他的手:“走,陪我去海面透透气,我说件大事给你听!”
“不要。”篱摇头,脸上恢复了安静,看不出情绪:“我累了。”
累了?看着篱似乎苍白甚于往日的脸色,敖丰心里的狐疑不安生了起来,目光忽然落在了他腹侧衣摆上几点细微的暗红色。猝然伸手拉住了那衣襟往上一掀,却是猛倒吸了口气。
篱微皱起了眉,没有说话,想要遮掩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回事?……”敖丰惊跳起来,“是大哥还是二哥?”
“谁做的,并没有区别。”篱安静地看着他。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敖丰怒叫起来,紧攥住了篱的手:“我带你去禀告父王!跟我去大殿!”
“敖丰——”篱的眉头皱紧了,简短地道:“你该知道,没有用的。”
敖丰呆了呆,想起了以前自己向父王诉告的每每无果。篱那半龙半鱼的血统,长久以来在龙宫里就是个卑微的存在,提醒着西海龙宫里一段陈年的羞耻,要让迂腐的父王为他做主出头,谈何容易呢?
可是大哥二哥那两个混帐,似乎就从来玩不厌欺负篱这套把戏。从小到大,无休无止,而今又变本加厉!
想起那可疑的椭圆型伤痕,他的心跳了一下:“该不会是……你的鳞片?”
“是。”篱的语声似乎不以为意:“让我躺几天就好,鳞片过一个月自然会长出来。”
“敖烈和敖炎这两个混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三太子敖丰一拳锤向了身边的坚硬木柱:身为龙族的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被剥落龙鳞那种锥心之痛!
他们想干什么?……平躺着的篱微微绻了绻身体,不语。
看着篱那沉默的侧脸,敖丰压下了满心的怒火,不语了。依篱的脾气,真拉他去见父王的结果,没准他会淡淡地说一句是他自己碰伤的。
“不要为我出头。”篱望了望他紧握的拳,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们毕竟是你的兄长。”
“什么兄长?我宁愿没有这样无耻卑鄙、仗势欺人的哥哥!”敖丰的俊面气得通红,“幸亏我和他们不是同母所生!”
“篱?……”半晌不见篱再说话,三太子有些难过。
“恩?”篱微笑,隐约明白他心里那毫无理由的内疚。这偌大深宫中,只有这表面同样顽劣的三太子是真正对他好的吧。“你刚才说有事要说给我听?”
“是啊。”心思单纯的敖丰一下子又来了兴致,“噌”地一下子跳上了他的床,大大咧咧地并肩躺了下来:“你道这几天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地电闪雷鸣?原来是早前归顺了的那只孙猴子又反了天庭,正和天兵天将大战呢!”
“是那个从东海强借了定海神铁的孙悟空吗?”篱的注意果然被吸引了,“听说那可是只难缠至极的猴子。”
“是啊,现在想到东海的大伯父气得象皱橘子的脸我还觉得好笑。”敖丰哈哈地笑:“前几日我飞上南天门偷偷观战,正看见那个讨厌的哪吒苦战几百回合,终于被他打得落花流水,看得不知我心里多美。”
“哪吒又哪里让人讨厌了?”篱含笑望了他一眼:“我记得那是个雪白粉嫩的小孩子啊。”
“哼,他当年大闹东海,将大伯父剥鳞抽筋,哪里象个小孩子了?”敖丰哼了哼:“所以那猴子虽然一样的傲慢无理,但见他把那哪吒斗得丢盔卸甲,就忽然觉得他没那么讨厌了。”
“哦,那猴子什么样?”篱也有了微微的好奇:“尖嘴猴腮,毛发杂乱的吗?”
敖丰愣了愣,想起那个在南天门大战了数天仍毫无疲态的张狂男子。精光四射的眸子,正邪难辩的眼神,发怒起来暴跳如雷,顽皮起来又如同孩童的性子——头发是有些乱乱的,可在阳光下却闪着金色的光。
“难道猴子就一定是尖嘴猴腮的么?”他撇了嘴,忽然有些不乐。
“你担心他抵抗不了天庭神威?”篱敏锐地觉察出他忽然的兴致索然。
敖丰不说话了,半天才闷声道:“他已经被捉了。听父王说,玉帝最终调了他的亲外甥显圣二郎杨戬出战,那猴子和杨戬大战三天三夜,连使了多少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