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傅采菡那迟疑的举动,傅采蕴不觉笑了,“我可是听说六妹妹平素就爱吃这个,这时迟迟不愿动嘴,莫非是雅风堂里的杏仁羹特别不好吃?……难不成妹妹还担心有毒不成?”虽然她的笑容依旧无邪,可她嘴里头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无端胆寒。
“当然不是,姐姐说的是什么话啊?”傅采菡这才勉强一笑,舀了一小勺。现在的她当真是步步为营,生怕做错了些什么,落下话柄。
傅采菡的恭谨,不安与惶恐自然逃不过傅采蕴的双眼。但仿佛与之相对应,傅采蕴的脸上笑意更浓,“六妹这样一脸不自在,倒是让我疑惑了。六妹看我的眼神,好像怕我会一口吞了你似的。”
傅采菡觉得,傅采蕴这是明知道自己怕了她,却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激自己。
莫非这是激将法?当然,傅采菡是个沉得住气的,就算她怎么说,她也不会挑起事端。自己的母亲已经做了一个这样好的例子摆在自己跟前,她自然不能重蹈覆辙。
再说母亲人在城郊庄子还没回来,万一自己闯了祸,连累了她怎么办?
“四婶娘被送到了庄子里,六妹理应是对我有怨气的。本来我还想着请不来六妹,或者你来了,会在我面前发泄怨气。怎么也料想不到会是现在这样。”
傅采菡一愣,她竟然这样轻轻巧巧地就挑起了自己一直想要回避的事!
难道傅采蕴心里想的,当真是这样么?她预想着自己会沉不住气,对着她撒野?自己出乎她的意料,所以她就说出这些话,逼着自己翻脸?
原来……这便是她这个鸿门宴的意图?一定是这样!她好心地请妹妹吃茶点,她这个做妹妹的却对着她发火撒野。她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使些什么手段,只需要看着自己发火,看着自己失控。她便是胜利者了。
四房闹出了母亲的事,祖母现在也不怎么待见自己。傅采蕴又得宠,如果真的出了这样的闹剧,自己定然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文昌大长公主只会一面倒地帮着傅采蕴吧?
她真是算得精!是算准了自己受不住?傅采菡放在桌底下的手暗暗握拳。对,以前的她或许真会如她所料对着她撒泼,但今日的她,除了隐忍还是得隐忍。
她早就没有可以撒野的资本了。
以前她之所以骄纵,不过是仰仗着曹氏的地位,还有文昌大长公主的喜爱罢了。现下曹氏根本护不住她,文昌大长公主的宠爱也变得虚无缥缈。她顶多就在四房呼风唤雨罢了,离开了四房,她哪里还有张牙舞爪的底气?
况且现在母亲失了势,院里头那些得宠的姨娘也开始有些不安分了。
想着想着,傅采菡真是觉得心里头酸楚苦涩得很。她吸了口气,平和地扯了扯嘴角,“妹妹怎么
敢有这种想法?姐姐也没做错什么,妹妹怎么敢有怨气?”
“如此说来,妹妹也是承认了这件事错在四婶娘了。”傅采蕴莞尔。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就算是傅采菡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但此时,她只觉得她的笑容是如此可怕,让人无端的心生畏惧。
她一边笑,一边说出来的那些刺人的话,让傅采菡听着更加是难受苦涩。这一回,她微微低下头,沉默着。她知道自己的沉默也算是默认了,但她确实想不到能为曹氏辩解的话。
见到傅采菡戒备重重,如临大敌,脸色苍白,诚惶诚恐的模样,傅采蕴终于下气了,也觉得玩够了。毕竟是姐妹一场,见好就要收。她把傅采菡唤来,可不是来跟她撕破脸皮的。
傅采蕴将屋里伺候着的人都屏退了,这才对傅采菡淡淡道:“祖母的人,现在都不在屋里。六妹不必这样防我,这里已经没有第三人了。” 傅采蕴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夹了块桂花糕,“我请六妹来,不过是想同六妹妹谈谈心罢了。你我好歹是姐妹一场,便是我们的缘分。”
怎么回事?如若她想逼着自己说出对她的怨恨,她将所有人都送走了,又怎么替她作证?
“知错能改就是好事,我们是一家人,哪里有什么隔夜仇?妹妹你说是么?”
傅采菡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虽然明知道自己这样应了,就意味着认下了母亲的错。但此时,她依然别无他法。
傅采蕴的语气一下子就软了,这倒是让傅采菡觉得奇怪。她这神情姿态,好像他们俩真的是普通的吃茶点聊家常的姐妹一般。
傅采菡也想像傅采蕴这般放松,但无奈她本就是一个戒心很重的姑娘。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又怎么敢真的放松下来?
不过傅采菡也慢慢弄明白了,要是傅采蕴真的耍起横来,铁了心要整自己一把,简直是易如反掌。
论出身,自己比不过她,论长幼,她是姐姐自己是妹妹,又占了些理。加上文昌大长公主对她宠爱万分,曹氏又被赶到庄子里去了……天时地利人和都被她占尽了,她要拿捏自己,真是跟捏一只蚂蚁差不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她真的没有出丝毫差错,就算她没有按照傅采蕴的计划来走,傅采蕴要整她,也压根不是问题。
自己的处境,简直就如砧板上的鱼肉似的。傅采菡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已经微微沁出了汗来。
但细想傅采蕴的话,她在自己认下错误之后语调明显和软了。傅采菡便顺着她的话说道:“姐姐说得对,咱们是一家人,哪里会有什么冤仇?说起来,妹妹以前也不太懂事,喜欢冲撞姐姐。姐姐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她觉得,自己似乎看清了傅采蕴的暗示。
她似乎在寻找一个与自己冰释前嫌的机会,但前提是,自己得给双方找一个台阶下,那便是自己服软认错。
她觉得傅采蕴眼里的清浅笑意似乎看起来不再让自己觉得很是畏惧了。
“我说了,知错能改是好事。我又怎么会放在心上?”不管她说什么,傅采蕴都通通应下不误。
傅采蕴也尝了口杏仁羹,露出了一个满足的愉悦表情。片刻后她又再次启唇,“不过我看妹妹,连自己错在哪儿还不知道。如果连错在哪都不知,又谈何去改?”
傅采菡一愣,“妹妹愚钝,还请姐姐指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既然不能成为其他人,那就无需对旁人的事耿耿于怀,只消自己过得快活便好了。再说就是宫里头那些金贵的皇子公主,也就未必事事如意。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既如此,又何须庸人自扰呢?” 傅采蕴一边说,一边指了指云片糕,朝傅采菡笑言,“妹妹你尝尝,这云片糕真是不错。”
“嗯……”傅采菡自然不敢拒绝,便尝了一块。她知道云片糕是傅采蕴喜欢吃的糕点,不知是不是正是因为如此,她反而有些抵触。但现在尝一尝,云片糕滋润软绵,入口即化,确实好吃。
“其实四婶娘这样为六妹妹打算,我觉得六妹妹也是个幸福的人儿。六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傅采菡察觉到,傅采蕴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忽然间,她似乎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她说得对,一直作茧自缚,庸人自扰的,其实是她自己。作为英国公府的嫡出姑娘,她从小吃好住好,好的东西从来都少不得自己的一份。从小到大有父母宝贝着,她却一点也不珍惜。殊不知这样简单唾手可得的幸福却是她一直艳羡的人所没有的。
因为傅采蕴没有父母在身侧,文昌大长公主对她偏爱多些不也应该么?她到底也没有做些什么伤害过自己的事,但自己却这样同她计较上了……这不是小心眼是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傅采蕴是自己能羡慕得了的吗?自己今日羡慕她,难道明日又去羡慕那宫中的嫡出公主,去羡慕皇后?而且公主皇后身处权力核心,比起自己,恐怕只有更多的束缚。
傅采菡突然茅塞顿开,想通了不少。虽然如此,但她心里还是压着一些话,还是有些耿耿于怀的事。平日无法同傅采蕴开口说,但借着今日的机会,她便坦然道:“既然姐姐都同我说了这么多了,妹妹也不妨给姐姐说罢。母亲做事并非平白无故,一开始姑母想要给端王世子择世子妃,母亲便希望替我争取。世子表哥品性纯良,姑母也待我不薄。只可惜姑母属意的却是你……”
既然事情已经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傅采菡也没有了当初那一份提到亲事的少女羞涩了,反而好像在说旁人的故事一般。何况她也不是真的就非穆清尧不嫁了,他们一直恪守着表兄妹之礼,可是未曾越矩半分呢。她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情根深种非他不嫁的想法了。
傅采蕴一讶,“姑姑从未和我提过此事。我想这是你多虑了吧?”她那睁大的双眼明显地流露出了疑惑,似乎她确乎是蒙在鼓里。
“什么?”这回轮到傅采菡惊讶了,“难道你不是埋怨母亲害了你失去了端王世子妃这个位置这才拜托魏王妃寻一个好的姑娘来破坏我的好事么?”
“你当真是冤枉我了!”傅采蕴连忙摇首,“我根本不知姑姑有这等想法,又何来费尽心思破坏你的好事一说?”
傅采蕴总算明白了,曹氏一直觊觎着那世子妃的位置,定然是那一次魏王将自己送回府,让她误会了魏王夫妇都是自己的人。魏王妃又碰巧介绍了一个姑娘给姑姑。曹氏定然是气得歇斯底里却又无可奈何,竟然就想到是自己使了手段破坏了妹妹的姻缘……
傅采菡也是一愕。自己还一直想着傅采蕴是个表面柔顺实则机关算尽的人呢。原来她跟母亲腹诽了这么久的人,竟然还真是全然蒙在鼓里!
作者有话要说:
☆、独一无二的灯笼
终于都同傅采菡打开天窗说亮话了。结果似乎出乎意料地好。
虽然傅采菡同她不能说是跟傅采芙一样,但她辞别时看着自己的眼神,并没有来时那样流露出浓浓的戒备。她们还就真的像一般的姐妹一样一起坐着吃了一顿茶点。
不管如何,冤家宜解不宜结。傅采菡想通了,终归是一件好事。以后对着她,想来就不必这样互相算计阴谋阳谋了。
后面的那几日,如若两人像之前那样碰上了,傅采菡都会主动地问好。不同以往眼中明显的不甘,她的眼里却是带着笑意。但笑了之后又流露出几分尴尬,好像在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感到羞赧。
这种感觉真是舒服极了。
转眼间,中秋节到了。
中秋节是皇室宗亲的宴会,文昌大长公主同傅卓林傅采蕴参加这个宴会自然是名正言顺的。而甄氏本也可以随从一同入宫,但她作为主母,应当要操持英国公府的中秋宴,便就没有跟着他们一同入宫去了。
近来家里的事情多,傅采蕴也有好些日子没有入宫了。兴宁宫今日也是喧嚣热闹得很,宗室女眷全都在同一日入宫,花团锦簇,明明秋意渐浓,却又让人觉得好似满园春色一般明媚。
“你这丫头,要不是中秋宴,还不知何时能见到你入宫呢。”太后一见到傅采蕴,便笑着招手让她过来。之前太后身旁围绕的都是长公主,王妃一类的身份甚高的人。一个公府的小丫头,如此靠近太后,便又让众人留了心眼。
傅采蕴自然不好同太后说国公府的事了,便笑道:“采蕴知错了,以后采蕴定然多多入宫来给外祖母请安,直到外祖母看腻我为止。”
“傅姑娘生得这般好看,又怎么会看腻呢?”雍王妃抿唇一笑,“说起来我都是羡慕,国公府竟然有这样一个乖巧懂事大方得体的姑娘。还是长公主对晚辈教导有方。”
听到有人称赞自家的孙女,文昌大长公主自然欢喜,“蕴儿是我的孙女,又是永宁的女儿,教养定然不会差了旁人。”让其他人知道,虽然傅采蕴幼年丧母,可作为国公府和公主府的姑娘,该有的礼数自然一个不落。
“也就可惜了这丫头从小没了母亲,不然还不止这造化呢。”另外一个长公主也跟着道。
其他人又摆出了几许惋惜之色。
听着这样的话,傅采蕴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微笑,平心静气地接受了一切的赞美。至于那些谦虚之词,就留给文昌大长公主说了。长辈们聊得欢喜,她这个做晚辈的也不好插嘴。
她确实是知礼的,但却也不会被这些夸赞弄得飘飘然。傅采蕴心里清楚,如若不是因为文昌大长公主和太后,自己不可能博得这样的满堂称赞宠爱。
一个小姑娘站在太后身侧,其余有幸围绕在太后身旁的大长公主,长公主以及王妃等皇家亲眷,都在夸赞这个姑娘,风头的确是一时无两,简直将中宫公主都能比下去。
“小蕴,原来你在这里!”七公主和八公主跟太后以及其他诸多皇室亲眷相互问了好后,便来到了傅采蕴身旁。七公主亲切地拉了拉傅采蕴,而八公主因为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