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站在那里没动静,已准备离开的月古人停下来回头又道:“你要是不喜欢,那就算了。”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对月古人说:“我对花研究不深,算不上惜花爱花之人。这盆素心兰只有真正懂它爱它的人才配拥有。不如把它送给千秋阁的水如烟姑娘吧。”月古人一愣,没想到我会出此主意,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仿佛要把我的心看透,我的心开始嘭嘭乱跳。
“名花赠于美人,何乐而不为?”
“随你。”
刚走到园门,听到后面有人唤道:“公子请留步。”原来是水如烟。刚才为远观,现在近处看,眼前的女子更象盛放在野外丛林里、一朵明艳的玫瑰,汲取天地精华不染一丝尘埃。她注视着月沣,我发觉她的目光很是大胆,似乎包含有一份强烈的情感。这也难怪,谁让月古人长得出色,月古人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多谢公子肯舍重金购得花儿。如烟再次谢过。”
月古人微笑道:“我一会便着人去千秋阁送花资,一并取花。姑娘觉得可方便?”
水如烟脸上现出微醉般淡淡的笑容。“公子出言,妾身怎会不信。不知公子今晚可有空,请亲来千秋阁,妾身愿以琴意为公子把酒言欢。”
古人们,特别年轻男女古人们见面都这般说话,累不累啊,我在旁边听得牙都酸了。不就是想约月古人见面私会嘛,我见月古人还在迟疑,便抢先替他答道:“姑娘放心,我家公子今晚必到。”
水如烟似乎这个时候才注意到我,浅浅一笑,仍对着月沣:“那妾身今晚定当候着公子。”
园门外田心烈站在马车旁,在等我们。(来到吴江后,临时换了一辆轻便马车,便于在城市里行走)。回去的路上,月古人一直沉默。我担心他会不会又象上次谢佛会拂袖而去,便试探地找话题说道:“不知那千秋阁是个什么地方?”(我想着水如烟的气质,绝不会是风尘出身吧),
“艺馆。”
艺馆又是什么呢?卖艺的地方?我不好再多问,笑道:“原来你还有一个明月公子的称号呀!听上去还不错。”
“是吗。”月古人言辞简短而疏离。我便也没有了谈话的兴趣。一会儿到了我们住的小院,下车的时候,我忽然问月古人:“明月公子,你是不是有一把天涯明月刀?”
“我从不用刀。”
柔情蜜意
晚饭后,天渐渐暗了。我站在窗前,思考着月古人今晚是否会如期赴约。小院里静悄悄的,夕阳余辉遍洒庭间。
瑞娘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盏灯。她将灯放在桌子上,取出长捻子,打开灯罩。凑近里面的火芯,捻子头瞬间着了。瑞娘用捻子将房间里放置的几个烛台一一点燃,屋里顿时亮了起来。
这个方法挺好,但还得有火源。来古代后,我一直没学会使用火摺子。想我小时候学会划火柴都用了大半年,火摺子这种高难度引火装置显然要比火柴更加难以掌握。
瑞娘点完灯,朝我温柔一笑,准备退出去。我看到她一头梳理得整齐端庄的发髻,便唤住她,“瑞娘你能帮我梳梳头发吗?
“是。”
我坐在镜子前,瑞娘开始为我梳发。她边梳边说:“姑娘头发生的真好,又多又黑,只是略短了些。”
“那能梳成什么样式呢?”
她持着发梳想了想,说:“姑娘若不嫌弃,我去取些自己做的发饰来。”我欣然点头。
这些所谓发饰看上去象是一缕缕、一团团的头发,还有些象卡子之类的东西。只见瑞娘手指灵巧的在我的头发间盘来绕去,不一会,便梳好了。
瑞娘仔细端祥了一下,又稍做整理,赞道:姑娘真是很漂亮呢。我急忙细瞧镜子里的自己,可惜这古时镜子,白天照还凑合,晚上光线暗了,实在看不出细节,只印出模糊的影子。尽管如此,瑞娘的赞扬足以让我心花怒放,我边瞧边说:“好好,梳的好。以后瑞娘你要常帮我梳头。”
瑞娘又道:“还差一点头饰点缀,姑娘可有簪子、步摇?”见我不响,她又提示:“娟花,发钗?”我摇摇头。我从没想过要买这些啊,早知在鱼源镇就应提前备点。见瑞娘脸上的疑问,我解释道:“我离家匆忙,忘记带了。再说我的头发又短,所以也没再去置办。”这时,听到院中有动静,我连忙从椅子上跳起,跑到窗前,朝院子望。只见月古人一身裁剪精致的米白衣裳,黑发束起,再任意垂下,随意而率性。他正站在堂屋廊下与霍无言说话。看样子是要出门了。我心里一喜,喜滋滋地重新坐在镜前,刚要和瑞娘继续讨论头发的事,霍无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阿喂姑娘,有一位安公子求见。”
安公子?是安静!嘿嘿,想不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我瞧了瞧身上衣服,浅粉色的细棉布家常女装,还能见人,便出屋向院门口走去。
安静站在大门外,仍是白天的一身打扮。见到我的瞬间,眼中骤然一亮。有了下午选花的经历,我似乎已把他当成一位相熟的朋友。笑着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找我?”
安静笑答:“明月公子下榻之所要找并不算难。”
“不知安神医来此有何贵干?”我身后响起月古人淡淡的声音。“没什么事,特来看望明月公子和FLY AWAY。三年前,你我毕竟有过一面之缘。”
“你是神医?”安静居然是几乎在每本武侠小说中都会出现、传说中的古代神医啊!
“什么神医,无非是在江湖上混口饭吃。”安静低声笑道。
“那真不巧,我刚好要出门。对不起。”
安静道:“是我唐突。那,改日再见。”随后轻声对我说:“明日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到吴江城内四处转转?”我一听,忙点头:“当然愿意!只是你认识路吗?”安静微微一笑:“我早把路探好了。”
“明日上午九点我在那儿等你。”安静指了指小院对面道上的一棵梧桐树。
“好,我们不见不散。”我随口把现代与朋友相约的口头禅带了出来。
“不见不散。”安静说完朝我挥一挥手,走了。
“明天上午九点”……不对,安静怎会用现代的时间,而不用古代时辰?奇怪啊~~~~我慢慢朝院里走,忽听风中传来轻轻的一句:FLY AWAY,FLY AWAY,你真的想要远飞?……我惊在当场:安静,你究竟是谁?!
仲春的晚风里,蔷薇恬然开放,千秋阁内的小小池塘,水面已浮出片片睡莲圆圆的绿叶。叮叮咚咚一曲弹罢,水如烟静静注视着坐在对面品茗听曲、有着一双幽黑色眼眸的年轻男子。她的思绪渐渐回到了六年前,第一次与他相见的那一天。
那一年她刚满十六岁,已是大夫人最疼爱的养女,家塾中最优秀最聪明也最美丽的学生。那天她刚刚在后园练完琴,见到服侍大夫人的丫头妈妈们步态匆忙、来往繁忙,似有事发生。一问才知,原来今天大夫人的独生公子要回来。大夫人约十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了,激动盼望的心情可想而知,在门口望了又望。
那一年,大夫人的独生公子还是位十五岁的少年,削瘦而挺拔,眉目与大夫人有九分相似,最好看、最令人难忘的是他的眼睛,漆黑幽深,幽深中有一丝浅浅的忧伤。大夫人见到公子后泪湿双睫,一把抱住少年。但少年慢慢地从娘温暖的怀里抽出身体,恭恭敬敬的施礼,叫了一声:母亲。
在同样是乱花迷人眼的春天,在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时刻,她封存了十六年的少女情怀便象春花般幽幽绽放。
从前的少年已长成如此俊朗出色的男子,眼睛还是漆黑幽深,只是没有了那一丝浅浅的忧伤。还是那般沉默,却多了温和与礼貌,拒人千里的温和,冷彻心扉的礼貌。
曲子早已弹毕,月沣仍在沉思:阿喂简单装扮便有了令人惊诧的美丽,她的脾性又是那么不可琢磨,前一刻还神采飞扬,后一刻又呆呆傻傻。她似乎有很多心事,但看上去又全无心机。她和安静,甚至与云之飘渺又会有什么关系?
“少主”如烟轻唤。
“水儿,这一年来你过得可好?”
“好。”一个好字掩盖了多少无奈的期盼,多少默默的守候。
“水儿何时爱上素心兰?我以为仍是牡丹。”如烟轻咬嘴唇,低声道:“少主你还记的?”
月沣点头微笑。
“素心兰是一个月前涵碧楼主人送给我的。因为我帮了他一个大忙。”
“水儿还是如此……聪慧能干。”
如烟听到月沣的话,脸色微变,急忙说:“我只是帮他查到了是谁偷走了涵碧楼的雪花笑。”
月沣没有说话,如烟心里不禁惴惴。
“水儿,我劝过你,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自己的生活,相夫教子,举案齐眉?”如烟声音轻哽,“我这样做都是为了谁。”
月沣移开目光,望向窗外深色的天空,似乎也象如烟那样在问自己,我这样做,都是为了谁?
略微平和了自己激动的情绪。水如烟低声说:“少主,我已查到幽眠山道上一个月内已有三批人前往,但到目前,没有传回任何消息。这些人是九王爷公上锦的人。”月沣听后不动声色。
“风翼川亦没有任何动静。”
“我在路上已遭遇风翼川派来的人,心烈将他们全部斩于刀下。”
“少主,据我所知,风翼川绝不会做无把握之事,怎会派这样身手的人去行刺?”月沣点头同意如烟的分析。“我也觉得其中另有隐情。只是这次吴江花会,风翼川竟然也首次派人公开参加,你可曾看到评花的人?”
“园子里的评花人我已查过,风翼川的花笺是提前放入。风翼川的人做事绝不会留下任何线索。”月沣轻锁眉头。“云之飘渺的人这一次怎会突然出现在吴江?”
“云之飘渺素来很少行走江湖,更不会随便插手江湖上的事,听说云大先生早已仙逝,安静是其唯一传人。但此人来历我一直都查不出。”
“云之飘渺并不足惧,但倘若联手凤若飞那可真是一个威胁。”水如烟侃侃而谈,眼里闪动精明的光,这光本不应该出现在她如此美丽的眼中。谁能想到这样一位不食烟火的人间绝色背地里竟是一个精明练达的老江湖。
“水儿,到此为止。你绝不可再轻举妄动。这一次的事绝不比从前,一不留神,可能会失了性命。”月沣突然严肃地说。
如烟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又迟疑着问道:“那……那位和少主一齐来花会的……公子,是谁?”
月沣没想到如烟会问到阿喂。
“她是家师要我找的人。”如烟轻咬下唇,不再言语。
月沣取出一个丝袋,交给如烟。如烟一看,略微慌乱。“少主,我不能收。”
“为何不收,这是你应得的。”
“不,不。”
“水儿,天下之大,能由自己意愿去生活的人能有几个。你要珍惜。拿去吧。”
如烟接过袋子,默默无言。眼神幽怨哀怜。
“对了,这盆素心兰就留在你这吧。它……也许更适合你。”
如烟猛然摇头,“少主,我岂敢再留下花。……而且,我只爱牡丹。”月沣看到她眼中流露出来的坚决,于是一笑:“好,花我拿走。”
初露端倪
这间屋子面积很大,东西很少,显得空空荡荡。分别摆放的两盏油灯,似乎快到油枯灯灭,明暗交织衬托得室内气氛甚是压抑。屋角那张床上的帐幔和被褥都很陈旧了,依稀还能看出曾经的富丽华美。一个人无声息的躺在床上,被子履盖下的身子骨架很大,躯体却已非常单薄。露在被子外面是一颗满是花白头发的脑袋。脸上皱纹不多但很深刻,皮肤呈现出多日不见阳光的灰白。他闭着眼睛,呼吸很浅很慢,让人觉得他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灯影一闪,床上人的眼睛突地张开,射出了一道精光,这绝不象一位垂死老人能有的目光。精光转瞬即逝。他又合上了眼睛。
不知何时,屋内中央站着一个男子,一身黑袍,修长的身材,一头长发快到腰端。只听他冷冷的对着床上人说:“你的计划又失败了,派去的人全死了。”
床上老人没有回答。
黑袍人又说:“想不到你到现在还有胆子在我的眼皮下捣鬼。你想死吗?”话到字尾,黑袍男子的一只手已掐在了老人的脖子上。空气被隔阻,床上人不得不睁开眼望着近在咫尺的男子,他张着口想说什么,无奈脖子被掐住,想说的话统统堵在喉咙里,只发出呃呃……呃……的声音。忽地眼前一花,胸腔中又有空气流入。
这时,黑袍男子又站回原处,仿佛从来没有移动过。床上老人剧烈地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