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停车场，徐自妍将行礼小心翼翼地放进后备箱，才忍俊不禁：“沈老就喜欢拿我来取笑。”
“自妍，你开朗许多了。”沈乔其深深地注视她，“你妈妈知道，会为你高兴。”
徐自妍打开车门的手一颤抖，深吸口气，淡淡一笑，笑容略带萧索：“沈老，您愿意跟我一起去看看妈妈吗？”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种人，即使她已不在人世却能让人念念不忘。
照片里的妈妈依旧年轻而神采飞扬，徐自妍的美貌泰半遗传自她的妈妈，精致的眉眼、挺翘的鼻尖、饱满的红唇，只是比徐自妍更添一份柔美的温润，教人看了心酸不已。
徐自妍搀扶沈乔其往前走，越是靠近墓碑她越是能感觉到沈乔其的战栗，原本从容自若的面孔因无法克制的哀伤而顿时失去全部光彩。徐自妍只觉得心痛，那样的眼神若是曾有一瞬出现在徐翰明眼里，她是否就不会那么恨他？
沈乔其目光始终不能准确地对准墓碑上那张温润如玉的笑脸，那样熟悉却遥不可及的笑容令他的心脏陡然无法承受，几要昏厥过去。
徐自妍眼明手快地搀扶，靠近他轻柔地为他顺气，待他的吐息渐渐平和。
“沈老，您没事吧？”她自责地说，“我不该让您过来的，我以为您会很想见见妈妈。”
沈乔其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着急。“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了。”沈乔其见徐自妍不解的神情，微微叹息地摇头，“我不敢见她，只想等到有一天你能放下包袱，很好地过自己的生活时，再亲自回来告诉她。如果不是你陪着我，我总是缺了那一点勇气。”
徐自妍理解地点头，目光却渐渐迷离。“妈妈她很孤单，您应该常常来看看她的。”
“你那么孝顺，就是她最好的安慰了。至于我，没有那么重要。”沈乔其咳嗽了几声，叹道，“就算没有你爸爸，结果也是一样的，我比她小三岁，她只是把我当作她的弟弟。”
徐自妍心里突地“咯噔”一声，有点透不过气来，迟迟没有接话。
一时间都是沉默不语，一老一少相互扶持，都仿佛对方是世上自己仅剩的亲人，相依为命。那样的气息即便是曾经的徐翰明，也不能给她的。
徐翰明很重视她的教育，在徐自妍的记忆里，对父亲印象最深的是他的严厉。或许是自己不够优秀的缘故，她总是不能令他满意。他让她读最好的小学、最好的中学，让她依他设计的蓝图规划未来，却从没有问过她真正的心愿。
他们的疏远，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的。
“如果当初妈妈跟您在一起，我跟妈妈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徐自妍脱口而出。
沈乔其愣了半晌，徐自妍也知道自己口不择言，终究只是低下头。“沈老，对不起。”
“没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沈乔其抚着她的头顶，柔声说，“不管怎样，那都没有办法改变了，但我还是可以把你当做我的女儿，毕竟我也没有女儿。”
看似平静的语气里其实藏着一抹伤感，徐自妍忍不住靠在他肩膀，带一点撒娇的口吻：“沈老，有我这个女儿您还不知足吗？”
沈乔其一愣，转而开怀大笑，眼角微微渗出泪珠。“好，好，你就是我的女儿。”
第十九章（下）
和沈乔其久别重逢，徐自妍有很多话要跟他说。
约在“欣怡”甜品店消磨时间，看时光从指间细细碎碎地流逝，徐自妍都觉得那是种单纯的幸福。等到十点打烊，孔静殊才加入他们谈话的队伍。
“刚刚沈老跟我描绘你理想的蓝图。”徐自妍淡淡一笑，“你总是遮遮掩掩，倒是引起我十足的好奇心。”
难得看到孔静殊露出些微局促的神情，“那并不能算是很实际的理想。”
沈乔其却笑道：“当年我从她口里听到她的想法很是吃了一惊，不过却不得不承认她的想法有独到之处。”
徐自妍微笑着附和：“的确很特别，也很符合现代人的做事和想法。”
其实孔静殊的设想很简单，她原本就是C大心理学专业的优秀学生，并且要参加十一月的国家心理咨询师的考试，她深知心理咨询在国内尚处于起步阶段，大部分的人对这行仍有误解，对寻求心理咨询的帮助表示观望的态度。因此打算独辟蹊径，放弃传统的冷冰冰的心理咨询室，而改为舒适幽静的茶吧，所不同的是不仅仅贩卖甜点酒水，更重要的是舒解心情，让每个有困惑有烦恼的人都可以在这里得到倾诉与缓解。更无须接受旁人不屑的目光。
有过一段孤独岁月的徐自妍深深地知道这样的一处地方对类似她这样的人而言有多么重要。她并不喜欢酒吧，但唯有那里才有可能见到同样的孤独。别的地方，总是充斥着太多的甜蜜，会让人觉得孤独果真是可耻的。
倘若有这样的地方，一定能够吸引很多城市里孤独游走的灵魂。
“有想过名字吗？”徐自妍轻声问。
孔静殊微笑着点头：“有名字了。叫‘听语’。”
“听语。”徐自妍默默地重复一遍，展颜道，“真是好名字。”
沈乔其此番回来身兼考察几个办事处的职责，徐自妍和孔静殊在第二天就陪同他去了就近的S城，第三天徐自妍独自返回公司，这才隐隐约约觉察不对劲。
很多人看她的眼神有探究有疑惑，有同情怜悯，也有幸灾乐祸。她在公司七年，虽然因为性格的缘故有不少人讨厌她，但至少不会表现在脸上。尤其在她和林文彦的交往渐渐曝光之后，许多人阿谀奉承都尚不及，怎会用奇奇怪怪的眼神对她注目？例会结束后，林文彦的眼神亦是欲选豕，加深了她心里的不安。
回到办公室，照例打开公司网站，浏览新闻，却看到有人跟踪她和沈乔其去了墓地，并且□了她搀扶沈老，以及靠在沈老肩头时的情景，角度极其暧昧，很容易引起遐想。底下还有数行文字，回顾了当年沈老招聘她时种种反常的举动以及对她的诸多关照，明里暗里地扩大他们间的暧昧，暗指他们有私情。她和沈乔其之间的关系原本就是公司很多人揣测的内容，只是随着沈乔其的离开以及她和林文彦恋情的浮出水面，流言渐渐销声匿迹。
此番照片文字分明是有备而来，处心积虑地想要击垮她的位置。她心里知道是谁的伎俩，但清者自清，流言总会散去。重要的是，林文彦怎么看待。
可是他欲选豕的神情像一把剑毫不留情地刺穿她的心脏。他不信任她。
其实亦难怪。
他们分开太久，久到彼此终究是陌生的。倘若只是陌路人尚能以单纯的心态重新认识彼此，偏偏他们不是。在对方面前，他们都有两副身体，一副停留在过去，一副才是现今的自己。一旦有矛盾，他们都忍不住沉浸在美好的过去里，然后宽容地退让，彼此包容。这在以往并不是坏事，可此时却成了微妙的负累。
彼时的徐自妍没有沈乔其，连传言都没有，是骄傲固执的小女孩，此时却不同。
徐自妍关闭网络，深吸了口气继续工作。林文彦倘若要求证的话总会来找她，她不喜欢遮遮掩掩故作大方，他若是心中有疑惑不妨坦白，她并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流言猛于虎。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林文彦始终没有来找她。
下午的时候晓棠偷偷告诉她，网站上的照片和文字均已被删除，应该是林文彦授意总部网管的结果。只是流言并没有因此而停止，相反愈演愈烈。
原本只是三五人背后指指点点，到后来那些声音就不轻不重地飘进她的耳朵里，生怕她听不见。她没有时间和精力管这些事，那件事辗转被沈乔其得知，那经历半世沧桑的中年男子用看透世情的口吻说：“这样也好，能让人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在别人眼里究竟是什么样。”
当然话说的很潇洒，沈乔其却仍是关心林文彦的反应。
徐自妍不知该如何形容，自那以后林文彦看起来一如寻常，他自然没有向她求证，偶尔看到员工三五成群低声议论，他的脸上瞬间结成冰冻。徐自妍明白，他其实很在乎那些流言，但是他不愿跟她求证。
或许是因为他足够相信她，或许是因为他的骄傲不准许他询问一个字。
总之他们之间或有意或无意地避开那些话题，只是谈工作进展和家常琐事。
原本以为就此可以烟消云散，距离展凌枫来C城的时间越来越近，各项工作落到实处。徐自妍本该和沈乔其一起策划新产品的发布会，可是林文彦却另外安排了人手。这件事如同导火索，轻易点燃那些掩埋在平静表象下的惊涛骇浪。
徐自妍自是不肯答应。且不说她为新品发布会所花费的心血，单只在这特殊时候避开沈乔其根本就是助长流言的真实性，尤其由林文彦亲自宣布的情况下仿佛落实了她和沈乔其的“罪名”，她可以不去理会公司的流言飞语，却不能放任沈乔其困在流言的漩涡里。
她立时拨通内线电话，那头传来林文彦有些疲惫的声音。
那声音顿时让徐自妍有几分心软。“文彦，是我。”
“找我有事？”他的语气略略淡漠，跟往日的温柔大相径庭。
“有关新品发布会的事。”徐自妍按耐心头的不满，尽量平静地说，“你把我排除在外，对我跟沈老以及前期的准备都不公平。”
林文彦沉默片刻。“这是工作，我不想跟私事混为一谈。我并不认为我的决定不妥当。”
“你也相信那些无稽的传言？”徐自妍语气变得尖锐。
“这次的发布会很重要，请你尊重公司的决定。”林文彦的口气不容置喙。
徐自妍连连深呼吸，不愿在这件事上跟他大动干戈。“好，我尊重你的决定。”她特意咬重“你的”两个字。
第二十章（上）
展凌枫来C城的那一天徐自妍索性给自己休假，左右无事就去“欣怡”甜品店，周末客人比较多，她间或和静殊聊几句，更多时候却在沉思。
她并不是特别敏感的人，但林文彦的刻意疏远仍是她能察觉得到的。生活果然是一面镜子，遭逢变故时能让人看得特别清楚。林文彦是个完美□者，不仅仅要求自己完美，更要求别人完美，容不得半点瑕疵。
她想他心里是知道她和沈老的事情不过是虚假的流言，但即使是流言亦是他不能接受的范畴。他心目中的徐自妍能干独立坚强，最重要的是离开他的九年日子里感情世界一片空白，如今这样的空白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是假象，他都觉得自己受到了蒙蔽和欺骗。
徐自妍淡淡摇头，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随手接起，是晓棠急切的声音。“徐经理，发布会这里出了点状况，您能不能快一点赶过来？”
徐自妍淡淡笑了笑。“不是有蒋副总在？有什么事你直接跟他求助就够了。”
“如果能摆平我就不需要跟您求助了。”晓棠压低声音，“都是蒋副总，展凌枫带来的造型师对酒精过敏，他偏要敬酒，结果人家没法给展凌枫化妆，我们公司派去的人她又不满意，说什么都不肯出席发布会，说这样会影响她的公众形象。”
“那林总怎么说？”徐自妍眉头皱了皱，问。
“林总也没有别的办法，我看他软硬兼施，偏偏展凌枫软硬都不吃，林总临时也找不到更好的造型师，所以我就打电话给您，希望您能赶过来帮着劝一劝。”
“我知道了，我一会就来。”徐自妍收线，唤欣欣过来买单。
孔静殊走过来诧异地问：“怎么，公司有急事？”
“展凌枫的造型师酒精过敏，她现在不肯出席发布会，除非我们有更好的造型师。”徐自妍简洁地说明情况。
孔静殊缓缓凝起无声的笑容，“这也并不难。”
“你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徐自妍倒有些惊讶。
“嗯，很有天赋的一位好朋友，你可以让她试一试。”
徐自妍盯住她：“你知道今天的发布会不能有闪失，我相信你有分寸，就让她试试。”
徐自妍赶到展凌枫下榻的酒店时，公司几位员工都守在门外，晓棠看到她松了口气，迎上前。“徐经理，您终于来了，林总他还在里面劝说展小姐。”
“我知道了。”徐自妍示意她不要着急，平复了呼吸，上前敲门。“展小姐，我是新妍国际市场部的经理徐自妍，之前跟您通过电话。我能不能进来跟您详谈？”
门很快打开，是林文彦略带无奈的面孔，看到她镇定自若，微微一愣，闪身让她进去。
展凌枫斜斜地倚在沙发上，看到她进来微微抬起眼皮，没有妆容的面孔看起来有点暗黄，不仅神情是淡淡的，仿佛无精打采，连素日在萤幕上见到的那双顾盼神飞的眼亦是没有半点光亮，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