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般,浑浑噩噩中就觉得身体一轻,好像被人托上了水面,虽然仍旧憋闷,却当真不再是炼狱般的煎熬了。雪儿紧皱着眉头,就觉得自己好像要从里往外翻个底儿朝天一样,借着胸口上的压力呕得一声将废水吐了出来。
又在噩梦中挣扎了半晌,这才渐渐清醒过来。眼前之人却非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师父,而是陆痕。就见这男人浑身已经湿透,白衣紧贴在肌肤上,几缕鬓发也黏在脸颊上。不知为何,雪儿竟想到了一个词“出水芙蓉”。觉得自己这想法实在有趣,雪儿不禁勾起了嘴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陆痕看着雪儿也干笑两声,随即气道:“你还笑得出来,看来摔得还不够狠。”
雪儿知他是担心自己,便故意努起嘴儿来,呛声:“不是你叫我‘要跟,便跟紧了’吗?现在又跑来凶人家。”陆痕被抢得一时无言,最后也只好摇摇头不做声。两人靠在岸边的石崖上休息了片刻。雪儿这才看清,陆痕的胸口还在流血。急道:“陆公子,你还在流血。”说着,忙在自己的百宝囊中寻找伤药。陆痕一摆手,说道:“不急,咱们二人先歇歇。”“什么不急?”雪儿被气得险些翻白眼儿,怒斥回去:“别人要报仇,你就急着去送死。现在轮到自己,就左一个不急,右一个等等?……我……我真不知道你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陆痕撑起身来苦笑:“气大伤身啊,气大伤身。我这就包扎。”说着,便磨磨蹭蹭地开始解衣带。雪儿实在看不过了,上前一把扯开衣服,却在这一刻愣住了。就见伤口四周隐隐泛出黑水。“你!你中毒了!”雪儿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咳嗽连连。陆痕赶忙替她拍打后背。嘴里还不忘安慰:“别急别急。小毒不碍事的。”雪儿刚缓上来这口气,又吼回去:“要是不碍事,你为什么迟迟不肯说?……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要我怎么向主人交代。我还不如死了得好。”陆痕苦笑:“你家小姐对陆某不过是儿女之情,来得无缘无故。于你确情同姐妹,视做家人。若你跟着我一并去了,叫你家小姐如何承受得起?届时,只怕连个安慰的人也无了。”雪儿听他这么一说,反倒急哭了,问道:“陆公子,你的毒伤……是不是……”陆痕连连摆手,笑道:“你别乱想了。我方才那一番话,是叫你好生爱惜自己,并无他意。”雪儿将信将疑地回道:“最好如此。若不然,什么‘家人、亲人、友人’的,我家小姐通通都用不着了。……因为她定会随你而去。绝不会独个多留片刻。”雪儿越说越委屈,竟又要哭了。陆痕当真怕了她,赶忙安慰道:“放心,当真只是小毒一桩。话说,我还不知你家小姐贵姓?”雪儿心知他是有意转移话题,却也懒得跟他计较了,眼珠一转,答道:“我家小姐姓冷。寒冷的冷。”陆痕点了点头,又言道:“陆某能得冷小姐青睐,真是三生有幸。只是……”雪儿拦下话茬儿,道:“诶……别又拿出家人来当说辞了。天下谁不知你陆痕荤腥不忌。‘蜀山提亲’一事更是世人皆知。”陆痕不解道:“既然知晓我与寒苍之事。冷小姐为何还要执意如此呢?”雪儿故意冷下脸儿来,质问:“这么说,江湖上的传闻是真的咯?你与那寒苍真的有一腿?”陆痕摇头,一本正经地答道:“不是有一腿,而是真的已有夫妻之实。”雪儿听到此处险些喷了出来,忙问:“有有有有何证据?”陆痕一笑:“膝下已有一子,夫复何求呢?”雪儿在心中暗暗波涛汹涌了半晌,转念又想:“哼,你陆痕也就在这时候肯搬出寒苍来做挡箭牌吧。可怜他对你如此深情,换来得也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名分罢了。”腹诽一番后,雪儿又道:“你莫要当我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两个大男人如何能生下一子?”要说陆痕这老道也够腹黑,就见他不慌不忙地答道;“若是两个大男人,自然无法生子。但,寒苍并非人,而是魔。此乃世人皆知。既然魔能死而复生,那么十月怀胎又能算的了什么呢?”雪儿被他这番话弄得哭笑不得,表面上却还得装出一副正经样。小姑娘正色道:“既便如此,也不妨事。想我家冷小姐虽然不会武功,但是手眼通天。量他寒苍再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我家小姐的法网。哼哼,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横尸街头。到时候,天下太平,你与我家小姐又成眷属。岂不两全其美?”陆痕冷笑一声,也不作答。只是四下观瞧片刻,才道:“我们沿着水流向上走,就可出这深谷了。”雪儿也道:“对,我们快些出谷,好找那俩个人讨回解药。”陆痕轻叹一声,只答道:“届时,莫要伤了无辜。”雪儿翻了个白眼儿,拉长了声,答道:“我知晓。天下人在你眼中都是无辜。”见陆痕又不做声了,雪儿心中更是有气,一边在后面跟着一边追问:“陆公子,我真不明白了。你堂姐活着的时候,你替她顶着骂名也就算了。现在她死都死了十年了。你还提她去送死?你这不是发傻吗?”陆痕驻了脚步,回头问道:“你怎知当年的事?”雪儿洋洋得意道:“都说我家小姐手眼通天了。”陆痕一笑,也不作声,只是在前面默默地探路。雪儿气道:“喂……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不是她爹杀了你们全家?难道不是她逼得你走投无路?害得你被世人唾骂?”陆痕并不回头,只淡淡回道:“你也说她已死十年了。既然人已死,过往之事又何必追究?”雪儿被说得一时无言可对。在她眼前,陆痕的身影是如此淡定如此飘然。而男人那份心境或许是她纠集一生也无法到达的。
二人行了两个多钟头,才回到山崖上。陆痕让雪儿莫要声张,先去那野庙打探一下风声。若是能人不知鬼不觉地盗出解药最是上策。两人悄悄来在庙外,就见窗棂下灯火幽幽。雪儿心中有气,喃喃道:“这下好了,他们仇也报了,可以回家男耕女织快活度日了。”言罢,又白了一眼身旁的男人。陆痕露出个傻笑的表情以示讨好。雪儿手点窗棂纸,却在看清庙内的景象时倒吸了口冷气。
破庙里篝火幽幽,然而守在篝火旁的两人却变成了两尊泥像。“陆公子……”雪儿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陆痕见她面色有异,便一脚踹开庙门,跃身入屋。就见那二人早已成了黝黑的两尊雕塑。道者近身观瞧。两人身上的却哪里是什么黑泥?而是密密麻麻的黑虫。耳闻雪儿迈步入庙,陆痕连忙喝止,道:“别进来!你在外面为我护法。”雪儿应声答是,随即退了出去。
再看这些黑色小虫,尾部成钩针状上翘如同毒蝎,身下八条长腿好似毒蛛,头黝黑多刺更像毒蛊。天下间能有这种四不像的毒虫的,也就只有……哎……陆痕长叹一声,心知自己此番是在劫难逃了。只可怜这对有情人糊里糊涂地被卷了进来。想罢,他静气凝神,双掌合实于胸前,闭目盘膝。就见道者周身顿时华光四射,地面上也渐渐呈现出八卦四相阵来。那些黑虫像是感应到了异状,纷纷骚动起来。诵经声从道者口中缓缓而出,在空中化做金光,轻轻袅袅绕住了被毒蛊捆住的两人。黑虫被圣气洗涤,逐渐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空中。
那女子浑浑噩噩之中看到了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嘴角抽动两下,却没能发出声音来。就在黑虫即将被净化之时,却见那余下的毒蛊猛地汇聚在了一起,凝成一只黑色长箭飞奔陆痕而来。道者凝神做法,来不及躲闪,这一箭正刺中心口。就见陆痕闷哼一声,跌落尘埃。
庙外的雪儿闻声赶来。眼见陆痕已是气息奄奄,心中是又痛又急。就见她柳眉倒竖,作势要杀那对男女。陆痕一把拉住雪儿的衣袖,苦笑道:“你……若杀了他们,我不是……白忙了吗……”见他说话的力气都没了,雪儿更是心疼。连忙将人搀扶起身,安慰道:“主人他一定有办法给你解毒的。陆公子,你不会有事的!”陆痕只是笑笑,便昏了过去。雪儿搂着昏死过去的陆痕,泪如泉涌。回身瞪向那对儿已经缓醒过来的男女。怒道:“好坏人你们都看不出来?现在仇报了,你们满意了?!”话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那对儿男女愣在当场,半晌无话。雪儿不再多言,带着陆痕离开了破庙。
夜半无云,月色通明。照在陆痕脸上,显得格外苍白。几经颠簸,他的衣衫早已破旧,如今在风中乱舞,凄凄楚楚,更是叫人心酸。雪儿背着陆痕,走一路哭一道。嘴里不停地叨念着:“陆公子,你醒醒,还不能睡。陆公子……”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又走了半个时辰,就听草木一阵骚动,雪儿收敛神情,手中银丝再现。就见树丛中黑影一晃,闪出三个人来。为首的是一个年迈苍苍的老者。而他身后的两人正是那破庙中的男女。雪儿冷笑一声,问道:“你们追得到快。怎么,还想将人乱刃分尸不成?”那老者手拈须髯,答道:“姑娘,你误会了。老夫先自报家门。我来自西域,出家在祁连山。有那么个小小的绰号——雪峰道人。此番本为寻我这不争气的徒儿。”言罢,回身看了看那对儿男女。
雪儿一听,心中当下翻了个个儿。她曾听师父说过。江湖上一共有这么几号赫赫有名的正派人物。人称:三侠两道一仙山。三侠指的是忘今山庄的陆顶宏,武林盟主陆燕踪,以及九龙王朝的站殿将军段云。这三侠里的前两位都是虚情假意之辈,徒有虚名倒也不必提了。只有这段云还算得上是一号人物。而这两道指的是两位塞外高人。一个身居北域,人称紫虚。一个长居祁连山上,号雪峰,人称雪峰道人。也就是眼前这老者了。至于那一仙山,指的正是蜀山一派。雪儿倒退了两步,上下打量起眼前的老者。但见他中等身材,青衣素带,长发披肩,花白的胡须散满胸前,一双长眼可自观其耳,鼻直口阔当真是正气凛然。看罢多时,雪儿冷冷一笑,暗中已经杀招上手,只待时机了。面儿上却淡定自若地问道:“不知老前辈,因何要拦住我们去路?”
雪峰道人叹了口气,说道:“是方才,这两个孽障已将来龙去脉都跟我说了。老夫这才赶到此处,特来替这两个浑人向陆大侠赔罪。”言罢,躬身一礼。雪儿连忙侧身答道:“使不得使不得。现如今,我家公子已是命如薄红,当真再受不得前辈这一礼了。”雪峰道人知她心中仍是有气,便说道:“都怪老夫迟来一步。若不然,陆公子也不会招人毒手。”雪儿见他言语诚恳,心知这老道为人耿直,言行必然一致。眼珠一转,心中已有了打算。当即换了副可怜状,求道:“老前辈德高望重,堪称武林泰斗。雪儿斗胆,敢情老前辈为我家公子看伤。”雪峰道人忙上前,答道:“老夫正有此意。”
将陆痕外衣撕开,就见伤口处黑血直涌,气味更是刺鼻。老者看了,眉头紧皱,哀声连连。雪儿连忙追问:“老前辈,我家公子中的究竟是什么毒?”雪峰道人答道:“若老夫没看错,这毒应该来至魔都。”“什么?魔都?”雪儿闻言,惊叫出声。雪峰道人手拈胡须,又说道:“据我所知,天下间能将‘邪’‘毒’二字运用至此的,唯有魔都四法臣之一的妖魔。”雪儿闻听此言,心中就是一顿。此毒若是别处来的邪人所下,她却不怕。只消将自家主人找来便可。但,若是那魔都之内的妖魔。怕是连自己主子也无法可施。“这……这可如何是好?”雪儿越想越急,倒真的落了眼泪。雪峰老道长叹一声,言道:“说来惭愧,老夫最多也只能延长公子寿命几日。至于解药,老夫当真无能为力。”雪儿点头道:“前辈肯出手相助,雪儿已是感恩不尽。若前辈能照料我家公子数日,雪儿便可取回解药。”见雪峰老道面露惊异之色,雪儿又苦笑道:“实不相瞒,雪儿乃是冷家大小姐的家仆。我家主人虽非武林中人,却也多得是武林朋友。我这就回禀小姐,想必有法子救公子性命。”雪峰老道点头称善,言道:“姑娘尽管放心前去。只要有老朽一口气在,决不让陆公子损伤丝毫。”雪儿心想:这老道却也算是个忠厚的人。只是太过呆傻。我说拿的来解药,他便真的信了。转念又想道:若是我拿不来解药倒是带两口棺材也就是了。哎……都怪自己无能,才叫陆公子受苦。死也该死自己才是。雪儿心乱如麻,再也不肯耽搁,当下起身去寻自己主子了。
第二部 沧桑泪之续 第五章 雪峰道人
章节字数:3707 更新时间:09…10…05 19:42
“朝华不见几时,暮露叶雨礁石。忽闻窗棂门响,故人归来疑是。”山雨朦胧,屋中一男人独饮。喝得兴起,便随欲而歌。词中道来的,尽是思念。
一旁斟酒的娃儿偷笑片刻,又换上副正经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