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她哑声道歉,蹲下身捡拾玻璃碎片。
「我来。」他跟著蹲下身,轻轻推开她的手,这才发现她食指上贴著OK绷。「怎么啦?」他握住她食指,疑问地看她。「什么时候受伤的?」
「没事,一点小伤。」她意欲抽回手指。
他却不容她抽回,温柔地握著。「擦过药了吗?就算是小伤,也要好好消毒。」
「嗯。我知道。没事的。」她低应,鼻尖一酸。
天!他为什么要这么温柔呢?是不是对所有女人,他都如此体贴入微?
她深吸一口气,扬眸凄楚地望他。「修篁,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了,坦白跟我说好吗?」不需要感激,也不必愧疚,更不要抱持著什么责任感。
她紧紧拽住他的手,祈求地望他,「答应我。好吗?」
这卑微的、温柔的请求震撼了他,他凛著下颔,深眸闪过一丝痛楚。
「……别这么说,恋梅,我不会辜负你的。」他抬手抚过她苍白的颊,「你去休息吧,这里我来收拾,晚饭我来做就好了。」
「嗯。」她点头,盈盈起身。
他则继续收拾著玻璃碎片。
望著他的背影,她忽地胸口一紧,好一会儿,试探地问,「修篁,礼拜六我晚上没班,我们一起吃饭好吗?」
「好啊。」他漫应,心神茫然,像走了千里远。
向晚,彩霞满天,映得乌来瀑布对岸一株粉色春樱,更加婀娜多姿。
胡蝶兰仰起头,著迷地欣赏满枝盛开的花蕊。
「修篁,你还记得这里吗?」她柔声问著伫立她身畔的男人,「我二十岁生日那年,你带我来这里赏樱。就是在这株樱花下,你问我,能不能成为你的女朋友--记得吗?」
「嗯,我记得。」过往的回忆如潮水,一波一波拍打著沈修篁,虽然他挺拔的身躯仍屹立不摇,胸口却不禁微微震颤。
「你记得那时候我是怎么回答你的吗?」美眸流转,深情地凝睇他。
他闭了闭眸,
「我记得。」那天,她羞怯地听著他的表白,粉颊娇艳,比今日的晚霞还要迷人几分。「你说,你的心跟人,一辈子都只属於我。」
「嗯。」她娇娇笑了,笑靥如花,细长的手臂揽住他腰际,依恋地偎入他胸怀。「我一辈子都是你的,修篁。」
他深吸一口气,心韵忽地迷乱了。
「你的心跳得好快啊。」她倾听著他心音,唇角浅扬,「你记不记得,自己也说过相同的话?」
「……我记得。」
她甜甜笑了。
春风拂来,吹开漫天樱花雨,落在她与他的肩上。
她看著坠落满地的樱花瓣,那柔弱清艳的姿态,教她不觉有些惶恐。
「花要谢了,修篁。」她抬起头,眼眸难掩淡淡惊惧,「这么快……就要谢了。」
「傻瓜。」他捏了捏她瘦弱的手,「樱花的花期本来就短。现在都四月了,也差不多该谢了。」
「我好怕。」
「怕什么?」
她别过头,粉色唇瓣发著颤,宛如随时会凋零的樱花。「我怕……自己也活不了多久。」
「怎么会呢?」他握紧她纤细的肩晴,焦急地斥她,「不许你胡思乱想。」
「对不起,我不该乱说话。」她急急道歉,「只是--」羽睫垂敛,「我真的很怕这个病有一天还会复发。」她的嗓音,好轻好轻,轻得教他心疼。
他一把搂住她,安慰地轻抚她逐渐显现光泽的秀发。「别怕,小兰,别怕。」
她紧紧回抱住他,「答应我,修篁。一直陪著我好吗?我不想再一个人了,那两年……真的好苦。」
她闭上眸,想起在美国对抗癌症那两年,身子一阵阵颤抖。
「我好像……一个瞎子,每天都在摸索著。我不知道等在前面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我什么都看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直想你,一直想你--」说到心酸处,她眼眶不禁一红。
他听了,心如刀割。
他能想像她的痛苦,能想像她的恐惧。她是那么柔弱的一个女孩啊!怎能承受得了日复一日身体与心理两方面的交互折磨?
当初她为什么傻到要骗他?她该让他陪在身边的!
「小兰,你真傻,真傻!」他忍不住深深叹息。
「修篁,我们今晚住在这里好吗?」她扬起容颜,期吩地望他,「我好想回到那天,那天我们真的好快乐。让我们一起回到从前,好不好?」
她热心地问,他听了,却不知该如何回答,眼中滚过深沈暗影。
「恋梅,要走了吗?」爽朗的声嗓在韩恋梅身后扬起。
她回眸,望向急急追来的李京俊。「有事吗?」
「你今天晚上有没有事?我请你吃晚餐。」他笑道。
「怎么突然这么好?」她笑睨他,「中乐透了啊?」
「礼拜六晚上,又是学妹生日,总得表示一下心意啊。」
「改天吧。今天晚上我有事。」
「原来我迟了一步,佳人已经有约?」李京俊夸张地叹气,「那好吧,反正我只是个学长,哪比得上男朋友重要呢?」戏谑地挥手,「要走快走,去去去!」
「那就再见啦。」韩恋梅也不罗唆,玉手扬了扬,潇洒离去,轻快的步履泄漏了她愉悦的心情。
李京俊看著,搔了搔头,放心地微笑了。
她穿著浴衣朝他走来,秀发拿发簪松松挽起,羞涩婉约的模样。如多年前那个浪漫夜晚。
那晚,她怀著满腔爱意,将处子之身献给了他……
过往的记忆如落雷,狠狠劈向沈修篁,他手一颤,差点握不住茶壶把柄。
「你……泡完温泉了啊。」他慢慢斟茶,眼观鼻,鼻观心。「过来一起吃晚饭吧。」
「嗯。」胡蝶兰颉首,在他身旁坐下,白玉般的手接过茶杯,送入红唇浅尝。
她低头喝茶,浴衣前襟微敞,隐隐约约露出一截莹白胸膛。
沈修篁身子一僵,清楚地嗅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香气,那味道淡淡的,却奇异地撩人。
他急忙拾起筷子,递给她。「吃吧。」
「嗯。」她柔顺地接过,氤氲的眸却直直盯著他。
他被她看得一阵不自在,「干嘛这么看我?」
「没事。」认出在他俊脸漫开的一抹可疑的红,她忍不住轻轻笑了,笑容甜美,春意盎然。
她放下筷子,倾身偎向他--
他不在家。
打他手机没人接,来他家也不见人影。
究竟去哪儿了?
面对一室静寂,韩恋梅忽地觉得有些孤单。
他忘了今晚和她约好了吗?
拿出手机,她按下了重拨键,不一会儿,一串悠扬的和弦乐声在屋内某处扬起。
她听著熟悉的古典乐。这不正是他手机铃声吗?
她寻音找去,总算在他房里的床头柜发现了正声声作响的手机。
这糊涂蛋!居然忘了带手机,怪不得都没人接了。
她摇摇头,将自己手机话盖盖上,拾起他的手机,百无聊赖地玩赏。忽地,她身子一僵,瞪著手机上的彩色萤幕。
萤幕上,原本该是她的彩照,不知何时,换上了一幅风景图。
大概是怕胡蝶兰看到她的照片吓一跳吧。
她安慰自己,虽然替他找了藉口解释,可这理由,仍让她心头悄悄涌起一股酸。尤其,她又瞥见了胡蝶兰传给他的简讯。
亲爱的,你吃过了吗?
亲爱的,今天陪我去海边好吗?
亲爱的,我好想你。
这一则则简讯,一声声亲爱的,绞痛了她的心。
直到这一刻,她才透彻地领悟,自己正跟另一个女人,分享著同一个男人。
他的手机里,同时存著两个女人传来的简讯,他的时间同样分割给两个女人。
是不是他的拥抱、他的吻、他令人心醉的温柔与体贴,也同样均分给两个女人?或者,另一个女人比她得到的还多一些?
「不!我不要想!不能再想!」再一次,韩恋梅用凌厉的痛斥强迫自己逼开不受欢迎的念头。
她丢开他手机,颓然坐倒於他床上。
他一定会回来的,一定马上就会回来。今天是她生日,他曾经说过,无论如何都会陪她一起过,不是吗,。
在他生日那晚,他曾经许诺,会给她一个同样欢乐的生日,不是吗?
所以他不会忘的,一定会记得。她在心底不停地说服自己。
屋内仍然安静,静得连墙上滴答作响的时钟,都清晰可闻。
夜渐渐深了,窗外来自对街的霓虹,一盏一盏灭去,就连偷偷溜进的月色,也慢慢黯淡--
十一点半。
她的生日,还有半小时就过了。
韩恋梅站起身,忽地再也受不了屋内这一片深沈浓重,教人透不过气的寂静。她拉开抽屉,捧出沈修篁珍而重之收藏的木雕音乐盒,呆呆看著。
旋紧发条,盒内传出断续乐声,几秒后,便悄然逸去。
她只得再上一次发条,一次,又一次。一面听著,一面低低跟著哼起来。
Hello;it'smeyou'relookingfor?
〃CauseIwonderwhereyouare~andIwonderwhatyoudo?
Areyousomewherefeelinglonely?
Orsomeoneislovingyou--
(哈罗。你寻找的人是我吗?
我猜想著你在哪里?做些什么?
你感到寂寞吗?
或者,某个人正爱著你--)
她哼唱著,嗓音也跟那破碎的乐音一样,逐渐破碎。
他寻找的人,不是她吧?
他最爱的人,不是她吧?
在她孤单地等著他的时候,他也许正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甜蜜相拥--
她恍惚地想,当钟面长长的指针跨过十二,一直锁在她眼眶里寸泪珠,终於逃脱。
每个女人都说,温柔体贴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她们错了。愈是温柔的男人,愈容易让女人执迷不悔,愈深情的男人,愈容易扯碎一个女人的心,
她们错了。男人再怎么在心,再怎么浪荡,再怎么麻木,也比不上温柔的可怕。
温柔的男人,才是最坏的男人,才最容易令一个女人受伤啊!
「你在哪里?」她躺落床,湿润的颊贴著床单,朦胧无神的眼瞪著不存在於此的男人。
他究竟在哪里?正做些什么?
年少的时候听这首英文老歌,只隐隐感到惆怅,直到现今,她才恍然明白其间深深沈淀的哀伤。
原来,这样的问题是毒药,能渐渐侵蚀一个人的心房,能一点一点,夺去这人的生命力。
思念是苦,猜疑,更苦。
她还能等他多久?还能像这样猜想多久?还要多久,她的心才会真正宣告死去?
她不知道,只能瞪著天花扳,不停自问,不停让这样的问题折磨自己,一夜无眠。
月亮隐去,朝阳升起,灿烂的光芒洒进室内。
黑夜与白昼交替了,可她仍然一动也不动,静静躺著,
时间,在迷惘茫然间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细微的声响从房外传来。
他回来了吗?
她仓皇起身,强抑著晕眩步出他卧房,可当她踉跄来到通往客厅走道时,一道清柔声嗓冻住她步履。
「好久没来你家了呢,修篁。不知道有没有变呢?」
是胡蝶兰!
原来他……真的和她在一起。
韩恋梅身子一僵,脑海瞬间空白,木然站在原地。
背对著她的胡蝶兰没发现她,可沈修篁却看见了,温文俊秀的脸上写满震惊。
她茫茫同视他复杂的眼光,不闪不躲,也不说话。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发,也许,是在等他主动向她解释,等他对胡蝶兰坦白。
可他,什么也没说。
「小兰,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跟我来。」他牵起胡蝶兰的手,狼狈地退出自己的家。
望著两人相偕离去的背影,韩恋梅身子慢慢虚软,沿著墙滑落,某种奇怪的笑声,低低逸出她的唇。
她笑,沙哑地、嘲讽地、悲伤地笑;明明是该哭泣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能歇斯底坐地颤笑著。
她笑著,酸涩的胸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碎了。
第八章
「所以呢,你就这样逃了?」白礼熙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