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对……”我诚惶诚恐地道歉,侧目鬼鬼祟祟地瞄了他一眼,“你真的不是在吃醋?”
我故意拖长了音节,听起来怪腔怪调的。漪嘴角的线条紧绷着,可以看得出来他正拼命咬牙忍耐:“就算挤一张床,也没必要抱那么紧啊,你这家伙故意那么色的!”
“漪大人,你一定没试过和别人挤一张床吧,两人不抱紧点会从床两边摔下去的。”我一本正经地教育他。
“真的?”漪的动作忽然一滞,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脸变得通红,“你管我有没有和别人挤过一张床!我说不许抱就是不许!”
“还有你!”漪气势汹汹地指着孩子,“区区一个魔缚灵,胆敢违抗本魔王的话,杀无赦!”红彤彤的脸,再威严的话语听起来也只是纸老虎的程度,但我还是可以感觉到怀里孩子的颤抖。
“漪,你好可爱哦。”我马上微笑地把漪的目光吸引过来,免得吓到了孩子,称呼也改得亲昵多了。
哗啦啦,红色从漪的脸颊蔓延到脖颈,他竟然羞涩地低下了头,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干、干嘛突然说这么奇、奇怪的话……”
“喜欢我就直说嘛。”
我吊儿郎当的语气,又把他惹恼了,抬头,凶巴巴地吼:“我有问你意见吗?!闭嘴!”
“那么,可爱的漪,你一大早找我有什么事?”
他满面通红的实在下不了台。此情此景要是被魔界别的人物看到,一定会引为笑谈。
“我干嘛要告诉你?!我爱来就来,你管不着!”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跨出房间,头也不回地大喊,“快换好衣服下去吃早饭!我听涟说了,什么极品的美味!我家的点心比鹘那儿的好吃一百倍!我走了,免得看见你生气!”
怀里的孩子突然挣脱,向后缩了缩,“谢谢你,我……我要回去了……再,再见。” 说着起身就要跳下床,却被我拦住了。
俯下身,望向他有些朦胧的冰蓝色眼睛,“你已经不能回去了,对吧?没有完成任务,回去会被惩罚的……” 看着孩子瞬时收缩了一下的瞳孔,我笑了,把手搭在孩子瘦小的肩膀上,扳过他想逃的身体,并没有用力,可他却哆嗦着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见他的眼神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如果你已经不能回去了,介不介意留在我这儿?我自己一个住那么大的城堡,好无聊……”
“嗯,我这么说吧……”将他推至一臂的距离,微笑着打量他,“呐,暗杀不成功,就留在在我身边监视我,这也是任务计划中的,对不对?”
“不过,”对着他有些动摇的眼睛,我郑重警告,“绝对不要让其他人,尤其是漪知道你想对我不利,不然他会杀了你的。明白吗?”
迟疑着,他终于还是慢慢把自己冰冷的小手伸向了我的掌心,在那一瞬间,他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漪的大话果然不是说说而已的,外形精致口感细腻的糕点害得我吃完早饭之后爬都爬不动,顺便连午饭晚饭一并省了。捂住胀得难受的肚子,总算有所觉悟,我早该猜到漪没那么好心的。
冷夜,不期而至。我打开门,看见孩子坐在房门外。
“没有主人的命令,是不可以随便敲主人的门的……”羞羞怯怯的声音轻轻的响起。我看到了昏暗阴郁的灯光下,孩子苍白的脸。小脸流露出清秀与孤寂,完美的轮廓,纤秀的线条,还有那对清澈忧郁的冰蓝色的眼睛。
“别闹了……”我伸手去拉他,他站起来往外逃。我的手只抓到他的衣领,他身上宽松的睡衣顿时滑了下来,整个背部显露在我面前。昨天,因为是正对着他,竟没有注意到,他凝白的背上,累累的鞭伤清晰可见。
“你很冷么?”察觉到孩子的颤抖,我把他拉到自己怀里,“进屋吧,这样会冻坏的……”
“可是漪大人说……”
“他啊,刀子嘴、豆腐心,就算他要生气也会冲着我来的。”
孩子的体温,异于寻常的冰冷,冷得让人心痛。“呐,为了什么和魔王做交易?”抚摸着他柔顺的发丝,我把语气调节到最温柔,唯恐伤了他的心,“成为魔缚灵,不是一件快乐的事。”
“妈妈……妈妈病了,好严重,要好大一笔钱……我从小总是生病,治不好了……爸爸说,如果妈妈好起来了,她一定可以和爸爸再生一个健康的小孩……所以,所以家里再也没钱给我治病了……我想救妈妈……”他在暖烘烘的被窝里似乎有点睡意了,断断续续地述说着,“……主人告诉我说,妈妈现在已经好了,弟弟也很快就要出生了……”
心中,顿时唏嘘不已。
当最后的一丝阳光都被黑暗吞没了,当梦破碎的时候,当死亡临近,当一遍遍向父母传递着自己对他们的依赖有多深的信息,然而那些自以为明白事理的大人,总是自以为已经完完全全了解,根本没有把这些信息完全放在心上。于是,开始疯狂地虐待自己。
那个孩子,惊人的相似,把所有我心头的伤痕一点一点陈列在我的面前,无辜的眼睛,背上的伤痕,多病的童年……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
静静守着他天使一样的睡颜,替他盖好被子,我悄悄下了床,走进空荡荡的大厅。
“滚出来,我忍了你一天了。”
大厅打开的彩色玻璃窗外,飘进来一个影子。
我懒得看他一眼,侧身倚在大厅冰凉的墙面上:“替我传话给你的主人,这个孩子我要了。这一次,我就不和他计较,他如果再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我绝对不会饶了他。”
“就凭你?还是乖乖躲在鹘的羽翼下面比较安全。”阴影中的脸看不清晰,但鄙夷的语气明明白白。
“哦,是么?”话音未落,冰凝剑已经指向了他,“对付魔王也许我暂时不够格,但对付你,我还绰绰有余……”
他在我的剑下一动不动,轻蔑地仰起头。但看到我月色中的怒容时,他望着我的眼神竟然死灰般涣散开,象诅咒般的名字,慢慢一字字从他嘴唇中吐出来:“……你根本不该回来的……魔、魔界灾星——啊……”他突然抱住头惨叫呻吟,仿佛有一双无形而巨大的手肆意揉捏着他的脑袋,痛不堪言。又是巽的诅咒吗?
等他终于平静下来,我的剑贴近了他心口:“照我说的传话,如果你漏了一个字,我就用冰凝剑把你的心脏劈成两半!啊,我忘了,魔界的怪物就算心脏被劈开也不会怎么样。不过……”我眼神一冰,“冰凝剑上的火焰会把你烧的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冰凝剑上的白色火焰霎时像四周空气蔓延。
他恐惧地看着我冷俊的神情,而不是我的剑,仓皇逃窜。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魔界灾星……是说我么?
水上城堡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坐在家门前看风景。远处绵延的群山,层林尽染;近处水波潋滟,美不胜收。空气中,隐隐有青草的味道,浓浓淡淡,增增减减……
“风,你是冥界的,为什么在魔界会有自己的城堡?”孩子眨着眼睛奇怪地问我。
“大胆,你竟敢直呼他的名字!”不请自来的漪大声抗议。
孩子转过身,依偎进我怀里,撒娇地环上我的胸膛寻求庇佑。我宠溺地笑笑:“有什么关系,别人都是那么叫的,我在人界听习惯了。我也希望漪你多叫我风,而不是‘你’、‘喂’、或者‘小阎王’……”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眼睛看着的是一旁默不做声的鹘。唯一一次叫我“风”,唯一一次那眼中露出稍许温暖,那以后,他又回复到冷若冰霜的鹘大人。原以为他可以提供很多线索给我的。
“我啊,我迷路了。很久以前,我住这里,有一次,我突然很想看看魔界以外的世界,就出门了,好久好久都没有回来,于是把这里的事都忘了,连这里的老朋友都忘了……”
看鹘和漪脸上的瞬息万变,我满意地笑笑。
孩子毕竟是孩子,随口杜撰地谎言也信以为真,抓了一块糖果吃,很快就倚在我臂弯里睡着了。
漪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孩子:“风,你来魔界,准备一直缩在这个鬼地方?”
我没有搭腔,沉默的鹘替我回了话:“小阎王是想以不变应万变,见招拆招,等要杀他的人出手了再行动。”
“我看他纯粹是为了这个魔缚灵,稍稍长得可爱一些,就把他迷得不行!”
“小阎王想让那个孩子好好地过完最后的日子,”鹘的眼睛看着水天相接的地方,有点茫然,“那个孩子,是人类的时候就已经没救了,现在只是苟延残喘罢了,成为魔缚灵是不能延长寿命的。”
虽然早就明白,但被鹘用凉凉淡淡的语气平静地说出来,我还是有些心惊肉跳,强烈的恐惧感袭上我的心头。所以说,我讨厌这个会读心术的家伙。
“你不觉得陪着一个垂死的魔缚灵是在浪费时间浪费感情吗?他迟早,哦不,很快就会死……”漪的眼神里有点嫉妒的火。
“真是功利啊。”我没有资格嘲笑他,因为如果是我,如果是前世的楚亦风,也会这么说。只是这一刻,这一次,这个孩子,让我狠不下心。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位魔王,看着他们那两张美若出尘秋水的脸,自欺欺人地希望能在他们脸上找到那一双翠绿的眼睛,“如果有一天我快死了,你们也不会浪费时间陪我的对不对?”
漪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鹘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眼神空空的:“看着心爱的人一点一点地从自己的身边溜走却无能为力,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也许比死亡本身更恐怖。”
那“他”为什么还要回头,那时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他不是已经放弃我了吗?为什么还是坚持回来,像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坚持扛下那一份残忍?!
轻柔地把熟睡的孩子抱回卧室的床上,放下之后却发现我的一把头发不知何时被他攥在手中。无奈的笑笑,干脆在床边坐下。
迷迷糊糊好像睡着了,梦里看见海坐在我身边教我弹吉它……“笨笨笨——一点音乐细胞都没有”……脑袋被他当成木鱼敲……然后他抓过吉它自顾自唱起歌来……“为何会流泪,谁也说不清,也许只是太年轻——”……我不自觉地跟着他哼,唱着唱着就醒了……
“我好像听到有谁在唱歌,”孩子的手在空中挥了几下,揉揉眼睛,我刚想说是我,他接下来说的话让我闭上了嘴,“唱得好难听啊……”
小小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幸福甜蜜的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低低地嘟囔着,“风的味道,好像爸爸……”然后,他靠近我,把脸埋进我的项窝。
搂着一点一点变得虚弱的孩子,我好像能体会到当初海守着濒临死亡的我的心情了。
这个纯洁如白纸一般的孩子,突然间,非常非常想要守护他,不顾一切的。
12。茫然若失
“我和你原来的主人比起来,哪个更出色一些啊?”用一条干毛巾罩上孩子不安份的脑袋,手指轻柔地为他擦拭银色柔软的湿发。
“原来的主人比你好看,比你厉害,比你冷静,比你……”,哼,真是个不可爱的孩子,也不想想有哪个主人会天天给你做免费的抱枕、厨师、兼救生员跳下河救你这个旱鸭子,“但我还是比较喜欢风……”
顿时脸笑成了一朵花,“去掉前面那些废话,我很高兴,”转而板起面孔,“但是,以后不许一个人偷偷划船离开,很危险的。”
“我只是想知道我爸爸妈妈怎么样了!我想我弟弟怎么样了!我要回去!主人会告诉我的,我想知道……”孩子轻声解释着,柔柔的语调却煽起了我莫名的怒气。
“够了!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他们都已经不要你了!”
孩子的眼睛忽然睁大。“风,我讨厌你,我最讨厌你了!”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这些话,无力的撕喊,拼命拉扯之后,整个人就像虚脱了一样,瘫在我怀里。
“对不起……”
怀里的人把脑袋搁在我的脖颈处,默不做声。
“喂,你不说话就表示你已经原谅我了哦。”我伸手扯了扯他细柔的头发。
孩子慢慢直起身,由于重心不稳而抓着我的衣领,双腿仍是跪在我的腿上,眼睛不敢看我的脸。“我知道我快死了,”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笑得几乎让我落泪,“我喜欢你风……说讨厌你是气话……我知道他们都不要我了……谢谢到最后还陪着我……”
“不许胡说!”我拼命地搂住他,摩擦着他的小脸。“你的病一定会好的,就会好的……” 没有得到回应,我将双手搂得更紧。
“那个孩子的父母怎么样了?”我昂然地立在梓的城堡里,气愤地质问梓。
他有点不悦:“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以为我是你手下的那种笨蛋吗?”我漫不经心地冷笑,比他还要冷淡, “那个孩子他不会出卖你,你派去监视的家伙却会!”
“你胡说。”一旁滚出一个身影,马上被我的目光吓得退回去。
“哼,你身上沾上了冰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