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振乾回到席间,这时正在轰轰烈烈的闹敬酒。他自投罗网,被无数热情的下属逮了个正着,排着队跟他拼酒。他来者不拒,谁递过来都喝,直到陈立伟发现,冲过去拉他出来,同时指责不懂事的小屁孩们,“有你们这么灌领导的嘛!跟他有仇是怎么着。”
小年轻们一个个吓得都噤声了。
“别,别怪他们,是我要喝的,难得,今,今天高兴。”方振乾口齿不清的说。
在洗手间吐了个稀哩哗啦,头脑清醒了些,心里沉甸甸的感觉却并未消失。
回到包厢,大多数人都已经用完了餐,陆续往楼上KTV间去K歌。
“我送你回去吧。”陈立伟皱眉道。
方振乾挥着手,“不用,我没事。”
陈立伟无言的陪他向楼上走去。
包间里灯光昏暗,气氛热烈,先到的员工早已经唱开了。劳碌了一年,终于可以放松一下,况且公司还大方的给每人发了个红包,谁的脸上不是喜气洋洋的?
看见两位老总进来,就有员工起哄,让他们表演节目,手快的已经把话筒都准备好了递上来,一副不容分说的模样。
陈立伟知道方振乾不太爱闹,于是率先接过话筒,还没来得及说话,方振乾已经登上了台,笑吟吟的说:“我来唱一首。”
很多人自打进了公司都还没见过方振乾在娱乐活动中这样主动过,一时间噼里啪啦的鼓掌声和着口哨声,还有尖叫声从台下传来,大家兴奋的期待他一展歌喉。
只有陈立伟忧心忡忡的踱到一边,生怕他丢丑。
站定了,才想起来,根本没准备好。
“方总,您唱什么?”行政部的小姑娘伸长了脖子问。
“唔,唱……有《浪人情歌》吗?”
小姑娘扭头问调音乐的工作人员,然后再转过来,大声道:“有!准备!”
骤然而起的歌曲前奏,混合着振彻耳膜的打击乐猛烈的铺天盖地的包拢住了方振乾的身心,他从没唱过这首歌,但是,一张嘴,那些歌词却如行云流水般的倾泄出来:
不要再想妳 不要再愛妳
讓時間悄悄的飛逝
抹去我倆的回憶
對於妳的名字 從今不會再提起
不再讓悲傷 將我心佔據
他的嗓音低沉浑厚,没有伍佰的沧桑,略微拖长的尾音带着点深情,道出另一种忧愁的韵味,震撼着台下的听众。连陈立伟的表情也缓和下来。
唱到动情处,有湿湿的液体流淌下来,悄然滴落于胸前的衣襟。
新年后上班,麦克去方振乾办公室递交一份方案,准备出去的时候,听到方振乾在身后发问,“她,还好吗?”
麦克回首看他,方振乾仰靠在皮椅里,眼神和语气都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但麦克知道他问的是谁。
他走近他,两手撑在方振乾的办公桌上,一个很无礼的举动,方振乾却没有反感。
“如果我告诉你她过得很好,你作何感想?”麦克似笑非笑的望着老板。
方振乾默然,他当然希望她过得好。
麦克返身走出去,到了门边,又站住,背对着他说:“事实上,我跟她,什么也没有,她还没有学会忘记。”
方振乾心里突突的跳着,点点的喜悦浮了上来,他忽然很欣赏麦克的直率。
麦克深吸了口气,大踏步的走出去。
耳边响起的是严佳清晰而感伤的话,“麦克,别守着我了,找个爱你的人过日子吧,否则……会很累。”
一个下午,方振乾都心神不宁。几次想给严佳拨电话,手伸出去,又缩回来,接通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他终于按耐不住,拨通了严佳公司的电话,她的手机早换了,而且当然不会告诉他。
电话响了五六声,始终没人接。打去她家里,也是一样。
方振乾沉不住气了,五点不到,他就匆匆离开办公室,开了车,到严佳公司门口,等她下班,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见到她。
肖燕和几个同事边走边聊的出了大门,看到方振乾斜靠在车边,不禁讶然。
“你来找严佳吗?”
“嗯,她在吗?”方振乾漫不经心的盯着门口问。
“严佳辞职了。”
方振乾陡然将目光调转到她脸上,“她去了哪里?”
肖燕遗憾的一摊手,“她没说,但肯定不在S市了。”
心无边无际的失落着,他和她,是否一旦错过,就再也无法重拾前缘?
30
农历新年前,顾阿姨要回去主持过年的大事,于是跟严佳请假。严佳多给了阿姨三个月的工钱,跟她说过完年也不必来了。
顾阿姨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为什么,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
严佳一把搂住她,笑道:“怎么可能呢,全天下都找不出比阿姨更好的人来啦。可是我要去北京了,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顾阿姨释然,呵呵笑着,“那好,那好,去了你妈妈那里,我也放心。”
严妈妈一直放不下女儿,几次打电话来让她过去。严佳也希望换个生活环境,所以早在一周前就提交了辞职报告,答应过年时到北京再从长计议。
辞职申请很快就批了下来。
听说严佳要走了,肖燕自不必说,其他很多同事也都过来询问,关心,依依不舍的样子,她没想到自己人缘如此好,感动起来,发了封致谢的邮件出来,感谢三年来帮助过她,与她合作过的同事,并向老板保证一定做好移交工作,并站好最后一班岗。
邮件一发,祝福纷纷飞来,最有趣的是销售部一个小伙子回的信,让严佳忍俊不禁,离愁别绪一扫而尽,内容只有六个字“苟富贵,莫相忘。”
顾阿姨走的那天,严佳一直送她到汽车站,两人虽非母女,但相处下来,也有了深厚的感情。上了车,严佳又塞给她一包鼓鼓的东西。
“都是给小孩子吃的,你带着吧。”严佳扒着车窗对顾阿姨说,笑得一脸灿烂。
顾阿姨眼圈一红,伸手握住了严佳的手,“佳佳,阿姨不在,你也不可以偷懒,该吃的时候要吃,不许瘦下来,知道了么?”她想不明白,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为什么命这么苦。
严佳的脸上盛着满满的感动,“放心,下次你见到我,一定变成个大胖子。”
没有顾阿姨的日子,还是挺孤单冷清的,好在不久就要放假了,而且还有麦克相陪,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
再有三天就到除夕了,外籍老板早已回国。办公室里没有人的心思还在工作上,大家以各种各样的借口请了假出去,之后再无回来的踪影。比如肖燕,上午现了一下身后就开溜了,据说是跟律师男朋友采购去了,新年他们要会见双方父母。
严佳珍惜这最后的时光,所以仍坚守在岗位上,但多少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了。今年铁定要到北京去过年,她可不能空着手,尤其要会会那个出生后还没照过面的小侄子,事关重大,马虎不得。买礼物是很费心思的事,从午餐过后,她就一直吊在网上仔细的搜索。
来电话了,她关掉两个被淘汰的网页,然后不慌不忙的接起。
“喂,你好!”用的是标准的办公室问候语,语气甜软。
“是严佳吧。”听筒里传来的娇媚的女声让严佳的心跳明显停顿了一下。
“我是华梅。”
不说她也听得出来。
“找我有事?”严佳的声音彪捍起来。
“我想见你一面,可以吗?”华梅道。
严佳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好。”又不是老虎,怕她干什么。
来到公司附近的那家星巴克时,华梅已经端坐着等她了。
一反常态的,华梅今天没有盛装,穿了件极休闲的白色毛衣,黑大衣和绚丽的围巾搭在一边的空椅上,脸上淡施脂粉,少了以往咄咄逼人的靓丽。
见严佳谨慎的在她对面坐下,华梅含笑道:“我给你点了拿铁咖啡,可以吗?”
严佳点点头,她对喝什么无所谓。
“我今天找你,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
严佳无语。
“事实上,我要走了。”华梅叹息一声。
严佳有点意外的看着她。
“我马上要回澳洲,那边有家杂志社需要一个懂中文的,请我过去。”华梅啜了口咖啡,很平淡的叙述着,“我留在这里,已经没什么意思了。”
“走之前,很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现在和方振乾还过得好好的。”华梅注视严佳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歉疚。
严佳低了头,不想看她的眼睛,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
“虽然,我很不愿意说出来,但想想还是应该告诉你,方振乾,他自始至终都爱着你,只是当时,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弄明白。”
严佳低着的头颅微僵了一下。
“所以,如果你对他还有感情的话,我希望你们……”
严佳终于抬起头来,一脸的木然,她很客气的打断华梅,“你什么也别说了,我不想听,对我来说,无论怎样,都过去了。”
华梅愣着,很久,才自嘲的一笑:“那么,是我多事了。无论如何,希望你能幸福,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很好的女孩。”
一旦想通,华梅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一贯如此。
华梅走了,严佳望着她飘然离去的背影,猛的一掌击在桌上,恨恨的想,这个女人,在搅乱了一池清水后,怎么还能这样潇洒得扬长而去。
严佳要赶在小年夜之前去北京。麦克送她到机场,陪她在候机大厅等着。他深情款款的目光让严佳满心愧疚。
临上机的那一刻,严佳飞快的在麦克的脸颊上印了一吻。
“麦克,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陪伴,但是,你别守着我了,我不值得。”她啜嚅着说。
麦克抬手托起她的下巴,郑重道:“我会等你,等到你对我有感觉的那一天。”
严佳摇头,“不要,我承担不起,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也许要很久。我不想牺牲别人,尤其是你。”她认真的看着麦克,“找个爱你的人过日子吧,否则……会象我一样,活得很累。”
她眼里淡淡的忧伤令他明白,什么事情都可以去努力争取,唯独感情,他们都无能为力。
31
小年夜的前一天傍晚,严佳顺利抵达北京。
难得的蓝天白云,让严佳对北京产生了好感,到底是皇城根儿,处处都透着贵气。
哥哥严明从小就是物理天才,在北京的著名高校研究生毕业后,进了某外企的研发中心工作,他是那种懒惰的人,能不挪窝就不挪,好在公司看重他,待遇相当丰厚,除了薪水不低外,年底还有数目可观的分红,要不然,他也没能力把父母接过去同住。
房子买在三环,还是越层式的,多亏买的早,搁现在买,估计得缩水一半。
严佳打车到了哥哥家楼下,按了门禁,是妈妈接的,一听女儿的声音,激动得直扑了下来。
见面就给了她一个熊抱,严佳也高兴极了。不多时,爸爸和哥哥都下来了,一家人七手八脚的提了行李进电梯。严明家在九楼。
进了门,嫂子叶敏抱着半岁的小侄子恭迎在一边,小家伙肥嘟嘟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严佳直打转。
严佳欣喜的上前逗他,想把他抱过来,结果那家伙认生,死活也不肯脱离妈妈的怀抱。
严妈妈道:“先换衣服吃饭,别忙着跟他玩,等你和他熟了,非缠疯你不可,你看看,我这一头的白发,都是让他折腾出来的。”
叶敏在一边听了,脸上有些不豫之色,严佳赶紧脱衣服,洗手的忙活,把这茬儿给忽悠了过去,妈妈的直脾气她清楚的很,想必也够嫂子受的。
经过不懈的努力,主要是礼物的致命吸引力,晚饭过后,小家伙终于肯让严佳抱了,还时不时的冲她笑,把她逗得心花怒放。
“到底是一家人,哪有不亲的道理。”妈妈乐道。
严明坐在沙发上问妹妹,“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在北京谋份工作?”
严佳犹豫着,道:“过一阵再说吧,我还没想好。”
严妈妈赶紧附和:“是啊,是啊,好不容易来了,急着找工作干什么,先玩一玩吧。”她害怕把女儿又吓走。
怀里的孩子突然哭闹起来,严佳有点不知所措,叶敏赶紧过来抱,“要嘘嘘了。”
她把完了尿,抱着孩子在窗边看风景,细声细气的给宝宝讲解着,小孩子似懂非懂,但因为在母亲的怀里,就格外的要撒娇,老是把头凑到妈妈的脸上轻轻啃咬。叶敏任他把自己的脸弄得湿乎乎的,摸着他的头,小声的叫他坏蛋。
严佳在旁边一时看得痴了,有一丝酸酸楚楚的味道悄悄的爬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