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白皙而娇嫩,如婴孩般。脸颊上还有一层淡淡的绒毛,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灿灿的光,她的眼睛微闭着,浓密纤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像小扇子一般。
七年前的很多时候,他们常常这样地靠近,近到,听得见彼此的呼吸,看得见她的小“扇子”忽闪忽闪。
可是,七年后,这。似乎还是第一次。这样的近,这样的暧昧。
七年,很长很长的一段岁月,改变的,不仅仅是年龄,还有,距离……
他猛地放开手。
夏文丹有些惊诧地睁开眼。
“那边的时间快到了,我得走了。”他说,微喘着气,不知是着急还是紧张,“你的脸,一会儿用冰水敷敷,要还不见好,等我回来,陪你去看医生。”说这话时,他已拉开门坐进车中。不待夏文丹反应,车已汇入大道滚滚的车流中。
夏文丹捂着刚刚被程亦鸣捂过的地方,久久地站在原地。
“还不上来,真的想中暑?”
头顶上,一个懒懒散散的声音蓦然间响起,惊得夏文丹瞬间转身。
安旭站在二楼的露台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指尖一支烟,一大截烟灰似落未落。
夏文丹不知道他到底在那里站了多久,更不知道他看到了些什么。她抬头的瞬间,只看得见他的笑。他的脸一半被阳光照着,另一半掩在阴影中。就像戴着半边面罩。
“还站在那里发什么呆?人早走了,再看也没用。还不上来,你就等着变人肉干吧。”那边的声音依旧懒懒散散,人却已经向室内走了。
夏文丹觉得自己一直不了解安旭。虽然在一个大院长大,除去他去国那几年,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生个孩子出来都可以上高中了。可是,他对她,就像阳光下那个阴暗的角落,总是让人看不清。
就说安氏这栋楼吧。明明是这个城市数一数二的高楼,可他这当老板的,硬是没像其他老板样选了风景最好的顶楼。而是在二楼这个角落上选了一间带露台的房子作自己的办公室。几乎所有第一次到安氏来找他的人都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为什么?”
他总是笑着说:“因为这边,好看风景。”
她曾站在他那个露台看过,除了茫茫车流,什么也看不到。可是,她还是经常看到他端着一杯咖啡站在那里,茫然四顾,不知想些什么。
敲响安旭门的时候,才发现门并没有关。
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安旭已经端坐在自己的大班椅上。指尖那支烟已去了大半。
“什么时候也开始抽烟了?”
她随手在一边的饮料箱中拿出一瓶水,拉开他桌对面的椅子,自顾自地坐下,随口问。
他并不作答,只缓缓吐出一口烟,似笑非笑。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安GG ……
48采访(2)
这样的安旭是夏文丹最怕的。他笑;可他的眼神狠戾决绝。
为了摆脱这份窘迫与紧张,她匆忙掏出自己的录音笔。
“你下午来就为那件事?”安旭瞄了一眼她的动作;边问边把烟狠狠地摁灭在烟灰缸中,仿佛跟烟有仇。
“你上次就没告诉我事情的经过。现在;你仍然不想给我个解释吗?”夏文丹想了想;还是收了录音笔。
“如果你信,我自然不用解释;如果你不信;我解释也没有用。”
说这话时,安旭少见地没有笑。他盯着夏文丹,直看得后者在他的目光下瑟缩开来。他才忽地笑了;一贯的有些嬉皮笑脸的,“别当真。我刚刚;只是测试下;你作为一个文字记者,作为一个一天到晚都想挖掘深度新闻的文字记者,是否称职。你要知道,你想要称职,就必须面对各种各样或尖锐或嬉皮或古灵精怪的问题。像你刚刚那个反应,不好哦……”
“安旭,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我句句是真。只是看你信不信。”安旭转开自己的目光,抽出一支烟,“可以吗?”
“你真的抽上了?”
夏文丹无比的惊诧。记忆中,这个人虽一贯游戏人生,但自律却极强,尤其是烟酒,印象中,从未看他沾过。
“你不喜欢?”他划火柴的手蓦地顿了下,“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抽。”他笑着说,火柴终是未燃。
“你说什么呢。你自己喜欢就抽,我只是有点奇怪,你一贯不……”
“人,都是会变的。”他终于划燃手中的火柴。纤长的手指熟练地在空中绕了一个圈,燃过的火柴棒悄无声息地落下。
“好了,想问什么尽管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文丹突然觉得语塞。出门以前,她早就拟好的采访提纲现在似乎一句也想不起来。对面的男人总是让她觉得压抑,压抑到她的手心都出了汗。
“怎么,想不起你的采访提纲了?”他吸了一口烟,往后靠了靠,身体陷在宽大的椅背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即使隔着烟雾,他的脸也有些异常的白,神情也似乎有些憔悴。
“你不舒服?”话出口之时,自然而然,连夏文丹自己也吓了一跳,不知自己怎么着就迸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靠在椅背上,笑。
“这样与主题无关的问题,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把它理解为你对我特别的关心?”
夏文丹窘得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她垂了头,花了很大一阵的功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才重又抬起头。
就在那个刹那,安旭的目光也骤然一闪。
夏文丹不知道自己是否眼花,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来自于安旭的关切与伤感。她来不及在头脑中消化这些混乱的东西,只急急地武装好自己,正襟危坐。
“我只想知道,以安氏这样的实力,怎么会拖欠工程款?莫不是真的像外界传闻那样,你安旭一直玩的就是‘空手套白狼’?”
安旭不语,只狠狠地吸了两口烟。不知是不是因为初学,后一口烟下去,竟呛得脸色越发地青白。他不作痕迹地向椅子深处再缩了缩,一只手夹牢了烟,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胸前。
“你以为呢?”
“我不信。所以,我才来问你。”夏文丹答,一双眼睛紧盯着安旭,亮得如同天上的星。
安旭突然间低了头。隔了那么几十秒,才重新抬起头来,脸上已带上那个招牌式的笑。
“谢谢。”
“我是在想,以你们安家和你外公家的财富,这笔款实在是个小数;再加上今时今日安伯伯的名誉地位,也容不得你做出这样的事……”夏文丹虽然没有等到安旭肯定的答复,可心里却不知怎么的,就放下了那块石头。人一放松,许多心底的话自然而然冲口而出。
安旭手上的烟本已积起了一截烟灰,微一动,烟灰落在他银灰的衬衣上,他却似乎浑然不觉。
“我可不可以把你刚才的话理解为,如果……不是因为我外公家的财富,不是因为我爸爸的权势,你觉得……我安旭还是会出那样的事,拖欠农民工的工钱,为富不仁,无奸不商?”
夏文丹骤然一惊,把自己刚才的话骤然一回味,才发现,自己刚刚问过的问题经安旭那么一剖析,似乎真有那么点味道。
那么,我刚刚,真的是这么想的?
她悄悄地问自己,却不敢再抬头。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可是这样的平静,如暴风雨前的大海,暗流涌动。
“丹丹……”他放低了声音,越发地平缓,“回答我,你刚刚,是不是那样想的?”
她想说“不”的。
潜意识中,无论那个男孩从小再怎么欺负她,再怎么老爱设套子让她钻,她都相信,他还有一颗善良正直的心。尤其,医院的那晚,似乎更让她看到了他内心深处柔软的那一面……
可是,她忘不了在自己面前血肉横飞的那个工人,忘不了那两个最后连哭都没有声音的中年农村妇女……
她有责任,还他们一个公道!
“丹丹,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安旭的声音更低了些,低得不仔细听,就听不清楚。
她沉默着。
说“不”抑或“是”,对她而言,都再痛苦不过。所以,她只能选择沉默。
然后,那个男人也不再有声音。
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我几分钟后,还有个会。”不知过了多久,安旭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夏文丹如同被蛊惑的人,默默地站起来。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想了解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待。至于工人那边,我也会有个交待。”
他看着她。眼里面少了些东西,又似乎多了些东西。
“你走吧。”他最终只是挥挥手。
夏文丹默默地转身,走到门前。
“你放心,我会给你有个交待!”他突然重复刚刚的话,如同祥林嫂。
这一刻,夏文丹真的有冲动转身立刻对着他叫:“我相信你。”
可是,她最终只是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开门离开。甚至,连头也不曾回。
晚上吃饭的时候,萧慕风竟然来了。结婚以后,他和李晓冬一直是单独住在外面的,偶尔周末节假日回来,也只是打个照面就离开了。而今晚,非节非周末,他竟然一个人回来了。
“下午你去过安氏了?”饭桌上刚一坐下,萧慕风就问。
“嗯。”夏文丹忽地有些心虚。
“丹丹,你初说要做这个专题时我不反对,包括现在,我也不反对。但是,我不希望,你只把眼睛放到安氏上去。有些事不像你看到和想到的那样简单。”
“我是想多角度采访的。可是,我总要找到一个切入点吧。想来想去,安氏是那个工程的总承包商和开发商,我不找它还能找谁?”
“可是……”
萧慕风的话没说完,萧慕天已经从书房中出来了。
“慕风,什么时候回来的?”萧慕天滑着轮椅过来的时候,神情有些疲惫。
夏文丹知道,最近因为和苏挽云婚期的事,萧慕天弄得有些狼狈。原本说好的秋季婚礼,因为苏挽云的一句话延期了半年。
“文丹,也许,当初,你就给我出了个馊主意!”那天下午,苏挽云来电要求更改婚期的那天下午,萧慕天坐在书房中,对着她很无奈地笑,“怀有特定目的的婚姻也许注定就是一场悲剧。因为,婚姻怎么能够如同市场那样,等价交换,或是,强买强卖?”
因为这,他也好几天没出来吃过晚饭了。今天倒好,这感情受伤的,喜欢教训人的,统统都到饭桌上来了。
“有什么事吗?”萧慕天望着突然沉默的弟妹。
“没有什么。”夏文丹答,“我和二哥,刚刚,只是有些争论……”
“为了四号工地上农工自杀那件事?”萧慕天不经意地问,却让室内其他两人有些楞神。
“你们不要奇怪。前两天,我们事务所接了这个案子。”
“案子?!”
“死者家属委托法律援助中心还他们一个公道。法律援助中心又把这个交给了我们……”
“大哥,你要帮他们打这个官司?”
“说实话,我不准备接。”萧慕天说得极慢,还眯起了眼,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为什么?”
“我不相信安旭是那样的人!”
“可是……”
“丹丹,如果你真想调查这个事件的始末,我劝你也要好好地擦亮眼睛。你还太年轻,再加上我们这样的家庭,很多的事,你还太天真。但是,你只要记住,凭心去看去听去感受,我想,你就不会走太多的弯路。”
萧慕天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似是有些倦。抬手揉了揉眉心,冲两人一笑:“不知怎么的,最近没什么胃口。还是你们慢慢吃,我想去休息下。”
说着,他又转动轮椅准备往卧室方向走。
“大哥!”夏文丹叫。
“什么?”
“你觉得,我是不是不该再作这个题?”
“我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纠结在于,把安G写得再好一点或是坏一点……
49拒绝
事隔多年;夏文丹常常想起那个晚上,想起大哥还有二哥给她说过的那些模棱两可的话。如果;如果当年,她真的能好好地思考那些话;好好地思考那些问题;或者说,当年,她能真的;从内心深处;多一些对安旭的信任,她最终还会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而她、程亦鸣、安旭三个人之间又会不会发生后面那许多的事?他们三人的命运会不会从此不同?
可是;没有如果了。
那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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