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冗长的过道尽头,那个白衣蓝裤的男孩。
3童年(3)
程亦鸣在大榕树下找到夏文丹的时候,她早已变成了小花脸。
“给……”他摸出那张蓝格子手帕递过去。没有多余的一个字。
“三哥……”她推开他的手,用自己的小花脸拼命地蹭上程亦鸣的胸膛,“我想我一定是他们捡来的娃娃。以前他们都是这样说的……”
程亦鸣任她在自己的胸前擦着鼻涕眼泪,直到呜咽声渐小,才小心地捧起她的脸,朝着那还隐隐作现的红色指印轻轻地吹气。
“傻瓜,那一定是大人们骗你的。如果你真的是捡的,他们才恰恰不会说那样的话……”
“是吗?”
“当然。”
“三哥,你真好!”
“别再那么叫我了。我就是你彭妈妈的儿子,你就叫我的名字吧。”
“彭妈妈?”夏文丹歪了小脑袋,盯着程亦鸣:“那我以前怎么没看到过你?”
“我们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你现在为什么来了?”
“因为,因为……”程亦鸣突然笑了,洋气的五官绽开瓷一样的光彩:“有个小妹妹一天到晚被人欺负!”
那时的夏文丹哪里听得明白这句玩笑,只管当了真咧个嘴朝着程亦鸣傻笑不已。直到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她才偶然得知,程亦鸣是因着在全国数学比赛中得了特等奖,被离军区大院很近的那所重点小学“掐尖”掐来的。
当然,这许多的事,是在很久很久的以后,她才知道的。而在当时,她只知道,妈妈带着大哥离开以后,这个“三哥”成了那个夏天最亮丽的记忆。虽然以安旭为首的调皮蛋们对自己身后的三哥横眉冷对,可是,他们却不敢再有什么实质上的行动,他们只能远远地望着她,在她和他经过的时候,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把不屑愤恨和无奈埋在眼底。
有了程亦鸣的庇护,夏文丹也不再局限于大院中的玩乐,她牵着他的手,一次又一次央求他带她走出那个绿色的地方,看看外面的天空。他禁不住她的一而再再而三终于在一个清晨,攥着她的手出了军区大院的门。
可真正到了外面,两人才发现其实这样的决定有多草率。且不说夏文丹仅仅只有 5岁,就是出军营上大街也有车接车送,哪里知道过方向二字;而程亦鸣不过是刚从偏僻小镇过来的孩子,对这城市的道路更是摸不着头脑。一时之间,面对车来车往人流如织,两个孩子除了面面相觑外,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要不,我们回去吧,丹丹?”
“不,三哥,我不想回去。我们顺着这条路往前走走看看。”夏文丹扬起头,倔强地说。
“可是,我们不认得路,走下去,也许会有危险的。”
“不会的。”夏文丹努力地踮起脚扬着头冲着程亦鸣甜甜地笑:“只要你在,我就不会有危险。”
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程亦鸣想起那个清晨想起夏文丹的那个笑,才惊觉,似乎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竭尽全力护她周全便成为他毕生的目标。他曾经以为,在以后的岁月里,他都会一直这样在她身边,看着她护着她越过千山万水;让她永远那样安全地笑。如同那日,他便知道始终走在她外侧为她挡掉如梭的来车而她也始终知道挽着他的手臂不时抬头冲他蔻尔一般。他们的默契在那时便已种下,他们都设想过种种的完美与契合,唯一没想到的,是后来的那些惊天变故与艰难困苦。
那一天,他们沿着那条路走了很远,远到夏文丹一直以为早已走出了军区大院的范围终于到了全新的世界。直到,他们发现,路的另一边居然还是军区大院的灰墙。原来,他们走了那么久,也只不过围着军区大院逛了一圈而已。这样的发现让两人沮丧不已。
“三哥,怎么办啊,我,我走不动了……”
程亦鸣什么也没说,往上走了两步,在夏文丹面前蹲下来。
“三哥,你真好。”
“…………”
“三哥,你的背好宽,好舒服,我好喜欢……”
“…………”
“三哥……”
夏文丹一觉醒来的时候,已在自家床上。程亦鸣背对着她坐在窗前,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三哥……”她揉着眼睛恍若梦中。
“你醒了?”程亦鸣转头,手上拿着一个什么零件。
“我在家里?”
“当然。”程亦鸣笑,落日余晖落在眼中,闪着瑟瑟的光。
“我饿了。”夏文丹迅速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程亦鸣身边,拉起他的手,“我要吃饭饭。”
“走吧,我妈早做好饭了,就等你醒。”程亦鸣放下手中的零件,拉住她的手。
“你在做什么?”夏文丹好奇地看着那一桌的零零碎碎。
“模型飞机。”
“飞机?!”夏文丹看程亦鸣的目光顷刻间多了份敬仰:“能飞上天的飞机?可以送我去很远很远地方的飞机?”
程亦鸣伸手揉揉夏文丹那一头乱七八糟的短发,笑笑:“能飞上天,不过,不能送你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哇,飞上天……三哥,你好了不起哦。上次安旭买的那架飞机都上不了天,只能在地上当小车车玩。你自己做,还能让它上天……”夏文丹更紧地攥着那只手,努力地抬头看着夕阳照耀下的那张脸,无限向往,“我好喜欢那个飞机。三哥,做好了,送给我,好不好?”
程亦鸣继续揉着那头短发,微弯了腰,笑:“当然好。以后啊,我还要造大飞机,能把丹丹送到很远很远地方去的大飞机。”
“三哥,你好好哦,来,香香。”说着,不等程亦鸣反应,夏文丹已经踮起脚,抱住他的脖子把他往下一攥,狠狠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这个5岁夏文丹表述自己狂喜情绪的动作让11岁的程亦鸣羞了个大红脸。他楞了那么小半天神,才掩饰般地抹了抹刚刚被夏文丹亲过的那块,嘟囔着:“你还嫌在我背上画的地图不够,还要在我脸上画啊?”
“什么地图,什么我画的?”夏文丹眨巴着大眼睛,转到程亦鸣背后,“什么啊,什么都没有嘛……”
“还说,我换了衣服了。”程亦鸣拉过她的手,“你在我背上睡着了,口水流了我一背,那件衣服还能穿到现在?”
只怔忡了1秒,夏文丹就笑了。她努力抱紧了那宽厚的背,小脸在上面摩梭着,低声呢喃。
“我就喜欢画地图。以后啊,我要天天在上面画地图。不仅这里,还有你的手你的脖子你的脸……”
夏文丹只是小儿心性,一时兴起,图个口快心愉,哪里看得到被她紧抱的人此时早已如关公一般,又哪里知道,她原不经意的一句笑话竟绵延辗转撑着他过了那许多年。
4童年(4)
夏文丹10岁的时候,程亦鸣在萧家的地位似乎有了些变化。
这种变化首先得益于萧慕天矫形手术的成功。5年前的夏天,那个享誉全国的专家终是没让夏秀君再一次失望。通过三年的四次手术,萧慕天因小儿麻痹造成的腿部畸形得到了良好的矫正。虽然站立和行走对他而言最终成了一个梦想,但至少两条一样长的笔直的腿还是让萧慕天的心情好了许多。夏秀君受儿子心态的感染,性情也转变了许多,至少,对于周围的人和事不再是那么尖锐刻薄。这样的氛围下,她看程亦鸣的目光也要柔和了许多。偶尔听到女儿的那声“三哥”似乎也不是那么刺耳了。虽然嘴巴上还是警告着女儿,但对程亦鸣却不再迁怒了。
程亦鸣这一年已经16岁了。喜爱运动的他早已长成了一个挺拔少年,与生俱来的欧化面孔在成长的岁月中越发光彩夺目。许是在成长的关键年代来到了萧家,耳濡目染下来,虽比不上萧慕天淡定从容,但举手投足之间,倒也颇具大家风范。再加上他常年阳光而爽朗的笑容,“足以迷死一大班女生不负责的。”
“丹丹,又在胡说。你个小屁孩,知道什么叫‘迷死‘?”程亦鸣刚打完篮球,一手抱了球,一手习惯性地去揉夏文丹那似乎总也理不顺的短发。
夏文丹敏捷地闪过,鼓了腮叉了腰站到程亦鸣对面。
“我不是小屁孩了,我长大了。还有,别以为我什么也不懂,我什么都知道。乐华康童都告诉我了,你是他们学校的‘校草’,你走到哪里后面都有一大帮女生跟着……”
“别听他们胡说。”程亦鸣放下手中的球,走过去拉起夏文丹的手,“哥不是那样的人。”
“谁信?”夏文丹继续促狭着,“你又高又帅擅长运动成绩还那么好,就是他们不说,我也知道女生喜欢你。就像我们班的骆其一样,女生都喜欢他。”
“骆其?”
“是啊,是我们班的‘班草’。人帅,每次都考年级第一名,运动会上100米200米老跑第一。只要他出场,女生们就会尖叫……”
“丹丹,小心我告诉你妈妈,小女孩子不许想这些!”程亦鸣的脸不知何时拉得老长,声音也变了味。
夏文丹眼珠一转,笑更加深刻,两个酒窝仿佛要漾出酒来:“三哥,你急啥?刚刚我可没说我,我只是说‘女生们’。我啊,不喜欢他。因为,他没有你帅……”
说着,她挣脱程亦鸣的手,一溜烟跑上了楼,笑声如银铃一般倾泻了一地。直到喘着粗气到了二楼楼顶,她才发现,程亦鸣并没有跟着追来。透过栏杆间的缝隙,只隐约看到那张好看的脸。
晚饭以后,程亦鸣抱着书来到了夏文丹的房间。
“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今晚不来了。”
“我生你什么气?”程亦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摊开书。
“今天下午罗,我说那个什么……”夏文丹放下笔,绞着手指,“你不是气得连晚饭都没来吃……”
“你夸我帅,我气什么?”程亦鸣笑,揉了揉夏文丹的小脑袋,“你这个小脑袋啊,不知道一天到晚究竟在想些啥?我没在家吃饭是因为我一个要好的同学今天生日,我出去和他一起庆祝了。”
程亦鸣继续笑着,动作却滞了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行踪跟面前的这个小姑娘解释得这么清楚。他只是知道,他不想她误会他,不想她老说下午那样的话。其实她才10岁,又懂得了多少呢?也许很多的事,其实是自己在这里庸人自扰。可是,不管是不是,他也不要她对他的看法变化哪怕那么一点点。他要她知道,不论怎么样,他都只是她的三哥,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那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该做作业了,不是吗?”
“你不用天天陪我的,我……”
“我不陪,我怕你再去院里数鸡数兔啊……”
“你……三哥坏。我不过就那一次,你还就揪着不放了!”夏文丹红了脸。
那是一周前,因为一道“鸡兔同笼”的题做不上,夏文丹想了个笨法子,跑到院里鸡笼边数鸡脚,刚好被程亦鸣碰到,问过缘由之后,他拉起她的手回到她的房间,一遍 又一遍地讲,直到她做上。
“我就想不通,干嘛非得把鸡和兔关在一起,还非得让我们去数清楚它们有多少条腿,多少个头。”
“丹丹,那是教你一种思维的方法。”
“我看,那是教我们把简单的事情想复杂还差不多。”
“丹丹,数学就是教会我们一种思维的方法,让你的脑子变得聪明起来。知道吗,数学学得好的人,一定是聪明人。”
“那看来我是笨的了,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数学。你快别跟我这个笨蛋玩了。”夏文丹的嘴撅起老高,一脸沮丧。
程亦鸣揉了揉她的短发,笑:“我们丹丹最聪明了,一定能学好数学。所以啊,不着急,慢慢来,从今天起,哥哥会陪着你做数学作业。”
程亦鸣说到做到,从那一天起,每到夏文丹做作业时,他就会抱着自己的书到她的房间,一直陪着她。
“三哥,你以后会不会当一个数学家啊?”有一天做完作业后,夏文丹突然问。
“没想过。”
“你数学那么好,不做数学家太可惜了。要不就做数学老师吧,专教我这样笨的学生。”
“丹丹才不笨呢。”他笑,合上自己的书,“是的,我挺喜欢数学,以前也曾经想过,做数学家或是数学老师。不过,后来,我的想法改变了。我要做一个飞机设计师,设计世界上最先进最豪华的飞机。”
“为什么啊?”学习了一天,夏文丹早已有些倦了。俯在桌上,声音有些呢喃。
“因为……”程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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