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嚣嚣尘世间又一个为爱神伤的可怜女人。
她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怪陈玥,甚至还有点可怜她。
雪泠回去的时候,钟琪刚好掩面轻泣着出来。
她心中暗叹,陈煦对其母亲已经够宽容,你们拿他这番孺慕之情做文章也罢,可也不要太过。
她轻轻走进去,却看到他神清气朗地在看书,见到她便微笑,“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她实际上已有一段时间未近到他身侧,无甚可累。但意与神会,便笑答,“哪里,您更加操劳。”
他放下书册,以欣赏的目光望着她,“有你在,我省却不少口舌。”
她的心一颤,却很快把持住。
嗳,已经越来越习惯他把她当作一个得力下属。她的心脏,也越来越强壮到对某些话听而不觉,不再像以前那样暗自痛苦。
他的视线又回到书页,状似闲闲的问,“你从柏氏做过?”
她刚刚平复的心跳又开始不可控制地加快,他……记起了什么?
“柏佑山今年正式从柏氏董事长的位子上退下来,由柏年接任,身边缺个得力助手。”陈煦接着道。
她的心彻底变凉,不知为何前所未有的冰冷。勉强着说了一句,“陆明姗不是很能干?”
“啊,柏年提到过。她下个月要嫁人了,已经交了辞呈。”
什么?雪泠惊讶中忽而了然,怕是陆明姗突然提出要结婚而离开柏氏吧。柏年一直事事倚仗她,此时突然撤了臂膊,不免乱了手脚。
处理那些琐事,向来不是他的特长。
她思忖着,突然间做了决定,“您希望我去救场吗?”深吸口气,“虽然我知道自己火候还不够,但……我会尽全力的。”
陈煦未料到她这么快便答应,一时未答,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半晌才说,“好,你准备一下,随时可以出发。”
她的心在他回话前的数分钟内一直悬着,至此才沉入谷底。
微笑,低头,转身离去。
希望……彻底破灭了呀。
当然,她也不是一个好兵,不然怎么会中途放弃?
只是,长久以来的疲倦,在陈玥的一搅和刚刚的一幕后,突然让她心生厌倦。乍然听闻故人的好消息,更是无比怀念自小长大的香港。
就让她……回去吧。
与其日日悲鸣,不如抛却所有,一心投身事业,却还能自在过活。
雪泠与之娴前后脚回到香港。
曾经问她努力也该有个期限的之娴,如今却带着无限惋惜的神情,轻轻说道,“这么快……便要放弃?”
她苦笑,这么快?两年来她度日如年,不啻熬过数十个寒暑。镜中依然红颜如花,心境却早已苍老如六七十的老妪。
“两年前我的世界由彩色变黑白,如今刚刚有了些淡彩,你不会这么残忍地一下子揭穿吧?”她故作幽默。
之娴扁扁嘴,待要说些什么,之雅忽然夺门而入,“雪姐,真的是你吗?我想死你了!”说罢看了一眼因被冷落在一旁而叉腰怒视着她们的之娴,“那个……雪姐,你好有气质哟,美丽又优雅,为了拼搏事业回来香港,是我心中的偶像呢!对哦,中国人的钱一定要在中国人的地方花嘛!所以还是回来最好。哪像我老姐,花了柏氏那么多港元,两年的时间也没拐个帅哥回来,要知道意大利的男人可是视她这种平板长相的华裔为美女的呀!老大年纪一把了,回来捋捋袖子,眼冒精光,大有磨刀霍霍向全港帅哥美男的意思……恐怖呀!”之雅的碎碎念到此结束,被某个她口中的“老”女人揪住,很不客气地修理了一番。
雪泠不由捧腹大笑,一边笑得脸颊酸痛一边想,回来香港实在是个明智的决定。
柏年本在焦头烂额,甫见雪泠面上喜色。但仍不免抱怨,“以后要在员工守则里增加一条,结婚必须提前一年打报告,否则公司有权控诉!”
雪泠微微一哂,爱情到来的时候,任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又岂是一条死板规章能阻拦得住的?
柏年,毕竟不曾真正尝过爱情的滋味。
见他等着她附和的期待目光,不得不说,“结婚报告?你以为这里是中共军队?”
柏年犹恨恨不已,“至少她也该等我找到接替的人再走!”
雪泠端详着他,忽然了悟柏年如此气恼的真正原因。六年来陆明姗一直跟在他身后,无限深情款款。即便他并不接纳,也是极为受用的。如今一夕间她撤去所有柔情与付出,他难免会感到不习惯,甚至对获取她芳心的那个男人心生嫉妒,纯属雄性生物的强烈的占有欲与自尊心作怪。
“你看我是否合适?”她一本正经地问他,却达到种未预期的冷幽默效果。
柏年终于怒容尽去,“你答应签‘卖身契’?”竟半是认真地问她。
雪泠略侧臻首,装作仔细考虑,“好像我的陪伴之期早就超出,来去自由。”
柏年笑得眼睛弯成迷人的弧线,“出重金聘用你为柏氏总经理?”
雪泠装作被吓到,“啊呀呀,小女子恐难当重任。那个……借问一下如若业绩不佳可会被扣发薪水?”
柏年的桃花眼继续放电,“不会。但你的好友兼死党叶之娴恐怕会被整得很惨。她可比不得你有护身符,未来五年还要为柏氏做牛做马。”
“护身符?”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对,”柏年笑得不怀好意,“相比我们这些‘败家子’,檀雪泠小姐善管私蓄,几年来应有个不小的数目,便是开个小公司也足够。”
雪泠发自真心地微笑,这个柏年,倒也不糊涂,竟猜到了她的这个打算。
陈煦与她之间并无契约,允她来去自由,全凭心意。
既然……决定了要放弃,她曾想过摒弃一切重新开始,包括有关陈煦的全部人和事。
此次前来,便是想同柏年商榷,希望他能放之娴出来,两人跰手胝足做一番事业。
柏年却正色,“雪泠,做生不如做熟。何况创业艰难,不如留在柏氏协助我,一样可以达成你的心愿。”
雪泠凝神细思,不得不承认柏年讲得确有道理。
若能够令到自己忘记陈煦,哪怕是在跟他关系密切的柏年身边又怎样?
之前的想法,不免有掩耳盗铃之嫌。
心中若放不下,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枉然。
于是她微笑,伸出手与柏年相握,“成交!”
柏年装作在西装裤上擦擦手心里莫须有的汗,才与她握手。
两人相视而笑,都想起了陈曦所教授的爱尔兰式成交方法,往手心里吐口唾沫而后大力击掌三次,至此不能更改承诺,颇有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意味。
说起陈曦,她还真有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
不知他的教师生涯,过得怎样?
自是倾倒了一大片仰慕其男色的女学生吧。
陈曦得到消息,直接杀来柏年办公室。
“咦,今天这么闲,不用上课?”柏年揶揄他。
陈曦斜睨他一眼,笑道,“我的学生们都善解人意,听我讲有个朋友因被女人抛弃而失去了人生目标的事情,一致同意我放他们自修翘课出来。”
雪泠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嗤”得一笑,“不会有人监课? 让校方知道你这个新晋教师如此大胆还了得?”
“怎么会呢?”陈曦接到,“香港可是个同情心盛的爱心社会。去年东南亚海啸,本港人均捐款超过任何一个发达国家。由彼推此,不中亦不远矣。”难得在话尾还引用了一句古文,看来陈曦为人师表后长进了岂止一个千里,让她不禁刮目相看。
柏年接任董事长以来日渐沉稳,早就修炼出金刚不坏身。面对两人明里暗里的调侃奚落不为所动,甚至还面带着微笑说,“曦少,有没有考虑辞职来我这里?你和雪泠,还真是黄金组合搭档,定会杀遍商场无敌手!”语带机锋,硬是将两人扯在一起。
“我才不要!若是辞职还不被我父母那里念死!”陈曦像是想像到了家人追在他身后要他继承家族生意的场面,不禁打个寒颤,继而道,“我说柏年,我可是越来越佩服你了,角色转换得够快!以前伯父在的时候可不见你对生意这么上心。”指他现在什么事都联想到柏氏运营。
“不在其位,不谋其职嘛。”柏年说着递给他们两杯香槟,自己则坐回老板椅上,颇为惬意地品尝着杯中物。
雪泠不像他们这些世家子般习惯二十四小时随可饮酒,将自己那杯给了陈曦。“怎么来得?”她问他。
“自己开车。怎么?”
她望了柏年一眼,略小声,“我想顺道去看位朋友。”
陈曦马上会意,站起身来,“我送你。”
两人同时出来,柏年狐疑中带丝了然,送别的眼神便有些郁郁。
唉,他一定好奇死了陆明姗所适的良人,只是拉不下脸来和解,无从联系见面。
又一个死鸭子嘴硬的大男子主义沙文猪。
雪泠在电梯里,悄悄给“花心大萝卜”的柏年改换了外号。
雪泠见陆明姗前,不是没有好奇。
伊寻寻觅觅半生,究竟是哪路神仙高人,才使得心高气傲的明姗“蓦然回首,那人便在灯火阑珊处”?
那人姓骆名家尧,年35岁,本港出生,持加国护照,剑桥大学双硕士学位,拥有两家运营良好的大中型酒店。啊,还有体健貌端,待人斯文有礼,是她梦寐以求的那类白马王子。
一见面陆明姗便如是介绍给她听。
雪泠骇然,“这两年你读了心理学?”
陆明姗一哂,“这算什么?没发觉我整个人神采焕发,直似九天仙女下凡?”
罗律师在旁边作呕吐状,好一会儿才对雪泠说,“别听她的!近来每个人见了都问这个,硬生生逼得一位蠢笨女子冒顶上心理大师一衔。”
陆明姗杏眼圆睁,直欲发作,幸得一只大手抚上她的肩头,“Selina,很抱歉我今天没穿白衣白裤。”
温文的语调,便是她那位真命天子驾临了吧?
白衣白裤?是指陆明姗口中的白马王子吧,冷幽默得恰到好处,罗律师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雪泠抬眼打量,极为含蓄内敛的一名男子,却隐隐有种不可侵犯的气势,现下已很难得。
陆明姗与爱人并肩而坐,十指紧扣,一派甜蜜的小女人模样,“亲爱的,别理她!这个女人妒忌我的好运气呢。”
雪泠与罗律师互望一眼,她?那个在商场上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陆明姗?
最终还是罗律师摇着头说,“可惜呀,可惜!”她故意吊陆明姗的胃口,“这么好的男人配给了……来,明姗,我敬你,”说着拿起酒杯,促狭地挤挤眼睛,故意压低声音,“你还真是……好运气呢!”
这次陆明姗倒未被她所激,只是与爱人互望一眼,齐齐微笑。
雪泠在一旁冷眼看得分明,罗律师这番话,恐怕让两人忆起了只有他们知晓的小秘密吧。
一股心痛乍然而生,强烈得几乎要她喊出声来。
勉强谈了几句,托辞出来。
陆明姗有丝后悔今天要骆君同来,暗责自己忘了雪泠情殇未愈。
她微笑着表示不碍事,却掩不住面色苍白。
罗律师追出来要送她,又被她推了回去。
“听听明姗的婚礼计划,晚上电话里告诉我。”她对她说。
走出大厦,她才撤下全副面具,一任嘴角向下耷拉着。现在看来,必极具丑态吧?
母亲生前总告诫她,雪泠,无论你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或者过得并不如意,但你要记住,一定要微笑,再微笑!这样便会生出希望,给自己勇气继续走下去!
漫长的孤女生涯里,也正是这种精神支撑着她,一直守得云开,见到生活中的第一轮煦日。
可……没有什么比得到过幸福又失去它更令人痛苦。
她竭力想要忘记,可发现很难做到。
就像现在,一时失了姿态,难以自持。
“雪泠!”陈曦走上来,目光含着担忧与怜惜,温柔似水。
饶是她心中伤痛,仍不免惊讶,“你没走?”
他摇头,故意赖在她身上,“你没让我走呀。”
她不禁唇角微扬,“请你吃饭作为补偿如何?”
“好啊!”陈曦求之不得,体贴地为她打开车门,才自己坐到驾驶位置。
“去哪里?”她问他。
陈曦转过头,极漂亮的墨色眼眸望着她,“你家!”
她愣住了,那一瞬间……以为见到陈煦!
“你就这样离开了他?”雪泠公寓房的小餐厅里,陈曦吃着她煮的海鲜面,口齿不清地问。
“嗯。”不知为何,对着这样坐在她家里吃得不亦乐乎的陈曦,心中的哀伤竟减少了大半。
两年间发生过许多事,有些更加令她伤心,可也熬过来了。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