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坐上副驾驶的Chris透过后视镜看颜珏,后者正看着车窗外,很安静的样子。“颜老师,厉总的侄女叫厉粒……和你往常教的学生不大一样。”才说两句Chris就收了声,出门前老板吩咐要她把厉粒的情况和颜珏介绍下,但Chris不认为自己有那个空闲和一个压根没心思听她讲话的人浪费口舌,收正眼,Chris盯着前面的红灯,考虑起厉铮明天的行程安排。
颜珏今天的确没什么心思,但当她看到那整整一墙面的画时,再走神的思绪也回了脑子。
厉家很大,是上下两层复式建筑,门正对着是个两米长的鱼缸,颜珏进门时,红白两条龙鱼刚好从鱼缸的一端往回转弯。隔着淡蓝液体,颜珏就看到了挂满墙面的画,全部都是她的《星星》,那幅让她在哥伦比亚世界绘画评选中得奖的作品,足有四十多幅。
“都是厉粒画的。”换好鞋,Chris带着颜珏绕过鱼缸站在了画墙前。
颜珏点点头,“是挺有天分的,不仔细看我还以为是自己画的呢。她还画过什么吗?”
“没有。她只画你这一幅。”不然你以为那么多教画画的,厉总干嘛非找你。对这个话少的女老师,习惯商场的Chris没太多好感。
颜珏正惊讶,Chris指指她身后“厉粒来了。”颜珏回头,第一次见到厉铮的侄女厉粒。
午后的阳光透过两米高的落地窗进到室内,照在厉粒头顶的嫩黄蝴蝶结上,上面的蓝色圆点清晰可爱,被佣人领着的女孩儿头抬着,大大的眼睛没有神彩的看着前方。颜珏心一动,“那我们就开始吧。”
颜珏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教书三年,她的画板和厉粒的并排放在一起时,她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教。
立项会议提早结束,厉铮直接回了家。在二楼最南端那个房间外,他看到正在画画的颜珏。和上次长发披肩的她不同,颜珏头发绾成个松松的髻,拿支铅笔斜斜插着,一件宽松的polo衫穿在身上,显得几分慵懒。厉铮松了松领口,斜倚在门框上看她还有身旁摆弄画笔的厉粒,觉得那是个温存无比的午后。
又看了一会儿,他转身打算回书房,脚却在跨出去的瞬间收了回来。画室里脆响声来的很突然。
颜料板掉到了地上,颜珏蹲下身去捡,可捡到手里她却迟迟没起身。背上的感觉痒痒的,颜珏回头,看到一个小时没动笔的厉粒竟拿着画笔在她的白色polo衫上勾画。
阳光勾勒出少女好看的轮廓,除了厉粒依旧朦胧的表情。
“厉粒。”门口的声音让颜珏回过神,她抬头看到站在那的厉铮,他脸上惊讶都还没来及收起。颜珏举起手放在嘴边,对他做了这么个口型,“嘘……不要打扰教学。”
从颜珏默认的沉默开始,房间里的厉粒、颜珏包括门外站着的厉铮都进到一种默契的安静模式。厉家静谧的下午就在厉粒画笔同颜珏衣料的摩擦声中无声的滑过了整整一个小时,阳光从触及窗旁那束香水百合一直延伸照射到墙壁上的猫头鹰挂钟,如果不是身后“咚”一声,颜珏真觉得自己一生要化成尊泥塑了。
厉粒坐在地上拿手背抹了把脸,五彩缤纷的脸颊上顿时又多了抹蓝,她朝正看她的颜珏笑了,笑容很腼腆。
厉铮叫来佣人,把厉粒带走,他自己站在原地朝蹲在地上的颜珏伸出手,“我似乎给你找了一个麻烦的兼职。”
“所以我不介意你把我的薪水再翻个翻。”颜珏笑了,借着厉铮的手劲她起身。他手温偏低,在高温的夏日里交握却成了件舒服的事,略作停顿后颜珏收回手,“厉粒不像是先天的自闭症。”从见厉粒第一眼,颜珏就看出她的不一样,颜珏从没见过这么漂亮却无神的眼睛——透明的像琉璃,却空洞的摸不到底。
“嗯。”厉铮低低应了一声,“薪水没问题,只要你还愿意教。”厉铮最怕颜珏半途后悔说不教,毕竟这些年来,厉粒的情况第一次有了改观,无论如何厉铮不想让这种改观半途而废。
颜珏可能想不到,刚刚看厉粒在她背上作画时,厉铮的呼吸好像都是凝固的。
“薪水的事情再谈,厉先生,能先借个房间让我洗下澡,这个颜料的渗透性……太好。”颜料的味道新鲜无比,颜珏丝毫不陌生,陌生的是这味道第一次被她穿在了身上。
佣人来的很快,颜珏离开房间时背对着厉铮掐起腰,“再欣赏下厉粒的作品吧。”头发束着的关系,颜珏脖子本来就很长,配上那副画,显得更长了。
“好看。”走出房间的颜珏听到男人的轻笑声,侄女画的能不好看么。可等颜珏站在厉家客房浴室里那面镜子前时,脱掉衣服的她笑容僵住了:就算用西方写生派画出来的乌龟还是乌龟啊,哪里好看了!
门外佣人敲门,“颜小姐,换的衣服放在床上了。”颜珏“哦”了一声,还是把衣服板整叠了放在架子上,虽然是只乌龟,但对厉粒是个好的开始。颜珏拧开水阀,花洒里的水瞬间倾泻而下。
擦干身上的水,颜珏出来换衣服时人却愣住了,床上摆着一件衬衫,男款的。她手僵了下,还是把衣服摊开了。刚系好最后一颗扣子,佣人又来敲门,“颜小姐,给你买的女装到了。”颜珏松口气,原来衬衫只是过渡。她去开门,经过穿衣镜时,瞧了眼镜中的自己,两道锁骨透过衬衫领口隐约露着,难怪有那句话,穿男人衬衫的女人最性感。
收回眼,颜珏打开门。“颜小姐,家里没女装,只好拿先生的先给你暂时穿下,现在你的女装已经买回来了。”颜珏接过纸袋,抬头看走廊转角,刚刚那里还隐约有人,此时却什么都没了。
衣服很合身,颜珏叠平衬衫放在床上,衬衫上淡淡的海洋味道还粘在指端。这是她第二次穿男人的衬衫,不同于第一件的青涩,属于厉铮的多了沉稳和成熟。
下楼时,厉铮正坐在沙发上看杂志。听到声音,他抬起头,“一起吃饭。”鱼缸里红龙吐着泡泡,厉铮话说完,白龙跟着也吐了一个。他的话说的自然无比。
“不麻烦了。”颜珏觉得自己只是个老师而已。
消失一下午的Chris出现在门口,她显然听到了颜珏的拒绝。
“厉总,位子定好了。”Chris说。
“走吧。”厉铮起身,像没听到颜珏刚刚的话一样,先走出去。
如果时间能再倒退回去,颜珏绝对会无视掉厉铮的坚持,直接回家然后蒙头大睡,那样的话她就不会见到这辈子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范丽雅无论做不做明星,都喜欢涂大红色的口红,区别只在于上学时涂的是五十一支的美宝莲,现在是五百一支的香奈儿。颜珏把她一眼认出时,范丽雅正手拿太阳镜冲一辆车尾灯早看不清的劳斯莱斯挥手致意。傍晚的太阳很大吗要带墨镜?还是你真那么大的腕儿?颜珏念了声“夜盲症”打算装没看见她。
范丽雅眼神倒是极好,转身的功夫就看到圆柱后面的她,“呦,颜珏,好久不见。”范丽雅招着手走到颜珏身旁。
“只可惜这个‘好久’不是永远。”颜珏淡淡说完,把脸转向停车场那边。黑白交替的时段,夜像只无形的手,拼命把光明往下拖拽,太阳最终放弃挣扎向下沉沦,于是真的夜了。华灯初上,站在保利门口妆容姣好的范丽雅轻笑着说,“颜珏你恨劲儿还是那么大,大学时那点破事一直记到现在。我听说你的画也在国际上得了奖,所以当年那事对你来说没什么影响,只不过是把你的成功延迟了几年而已……”
“你的话再无耻点我认为就更配你三流明星的身份。”颜珏突然笑的灿烂,“劳斯莱斯没说送你一程,我可要去吃饭了,少陪。”她几步走到姗姗而来的厉铮身边,主动伸手挽住了厉铮的胳膊。正咬牙的范丽雅眼神在看到厉铮的瞬间变了下,朝着颜珏的背影说,“颜珏,东川回来了,下星期采风社聚会,你来吗?”
缓步进门的颜珏微笑依旧,厉铮看了她一眼问,“她是什么人?”
“贱人。”颜珏脸上笑容更大了。
后青春秘密
第四章
【当青春遭遇流年,曾经的故事早没了原来的摸样。】
颜珏坐在保利顶层的餐厅鸟瞰这座城市,褪去白日的尘嚣,明暗路灯下的西北小城也多了几分绰约的小资情调。餐厅的琴师正在弹奏,曲名颜珏叫不出来,只知道调子听上去轻快悠扬,恰好和她现在的心境截然相反。
就在刚刚,厉铮和她说了厉粒的事。
颜珏拨弄手里的筷子,转头看坐对面的男人。“所以厉粒是因为亲眼见到自己父母被炸死,受到刺激才成了现在这样的?”六岁的小孩,隔着条马路看着炸弹爆炸,然后一片血肉横飞中有她尸骨无存的父母,只这样想想颜珏就忍不住难受。
“是。”厉铮声音低沉,他记得那天哥嫂难得一起放假,厉粒吵着要吃肯德基,谁都没想到就那么凑巧,身为拆弹专家的哥嫂遇到了那事。“医生说是心理创伤后遗症。”
“所以你请我教厉粒画画,是想让我帮她?”颜珏抓着张餐纸,吸吸鼻子。也许是因为听力的缘故,颜珏发现说话时厉铮总会很认真的看对方,就像现在这样。“厉粒只喜欢你的画,医生说这是个康复契机,颜老师,我能拜托你吗。”
厉铮放在桌上的手握紧,他也会怕被人拒绝吗?颜珏笑着擦鼻子,“看来我不要求加薪都说不过去了。我会尽力,不过……”
“不过什么?你说。”
“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填饱肚子,饿死了。”颜珏说完,开始跟桌上的菜肴展开战斗。在自我世界里波澜不惊的颜珏不知道,安心享受美食的她早引起了对面男人最大的好奇。
颜珏好久没吃正宗的杭帮菜了,只是奇怪的是厉铮并没吃多少。吃好饭临走前,颜珏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她就被一个人迎面撞了个趔趄。
“范丽雅,你要不要这么没完没了!”范丽雅就是颜珏生命中阴魂不散的人,无论是一小时前妆容靓丽的、还是现在披头散发的。
换做往常,范丽雅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同颜珏较劲的机会,可这次,她却见鬼似的只看了颜珏一眼就匆匆离开了。
颜珏低咒一声,转身去找厉铮,可让她意外的是厉铮那儿也出了不大不小的乱子。撞翻再被扶正的桌子旁几个侍应生动作整齐划一,都弯腰在地上找着什么。他们旁边,挂着经理胸牌的男人正同厉铮说着话。
“厉总,一直听说你爱吃辣,没想到也会来吃杭帮菜,真是我们的荣幸。”经理面朝颜珏的方向搓着手,脸上谄媚的神色她看的一清二楚,可颜珏却更关注背对着自己的厉铮,她看不到他的脸,只听到他的声音模糊的在耳边响起,“我朋友喜欢清淡口味,你家不错,她吃得很好。”
颜珏的确吃的很好,她只是没想到这背后有那人的这番心思。时间是良药也是毒药,让人忘记过往时,也险些错失不期而至的温暖,而这温暖恰好触动了某颗心。抓下衣角,颜珏装做什么都没听见似的走过去问:“发生什么事了?”
“一位客人把厉总撞了,他们在找……”知道颜珏是和厉铮一起的,经理转过身来和她解释,还没解释完,一个侍应就拿着东西跑过来,“厉先生,找到了,不过……”
厉铮看着手心摔裂的助听器,侧脸看颜珏,“颜老师,会开车吗?”
“我耳朵不大好,没它开不了车。”厉铮指指自己左耳。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这样那样的残疾,但此刻丝毫不避讳自己缺陷的男人在颜珏眼里是坦然高大的。
“会点儿。”她嘴一扯。
五分钟后,当颜珏又连超两车,副驾驶上的厉铮摇摇头,“这就是‘会点儿’。”
车窗半开着,晚八点的风送来远处的槐花香,幽幽的如初吻的味道,也吹乱颜珏的长发,她手臂倚着窗沿掖下鬓角,在过路口时踩下了刹车。红灯。
“女人和小人的话最不可信。”英菲尼迪的棕色方向盘握在手里,质感多过手感,怕厉铮听不清,颜珏特意面朝他,“难得摸到好车,没忍住。Sorry。”
一辆银色别克齐头停在旁边,恰好在颜珏的视线内,熟悉的旋律从大开的车窗传出,是Sealed with a kiss,那首以吻封缄。车内一对男女正低头交谈,男人说了句什么,女人莞尔一笑。槐花盛开的蓉北街头,行人穿梭,月色朦胧,一切似乎都和谐美好,颜珏的脸却不再轻松,她手紧紧抓住方向盘,在指示灯变色的前一秒踩下油门,车轮吱一声直冲出去。也几乎同时,身体惯性向后的她听到别克车方向传来一声“颜珏?”
颜珏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在往哪儿开?等她终于停下车时,周围的景致早就成了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