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的情爱纠缠是不被世人许可的,不被道德容忍的,甚至自己是永远也安不了心的!──可是还是……
突然想起那个久远得几乎褪色的春风梦想……那个温柔地微笑着的异族青年……想来你也跟我一样,已然年华老去了吧……重德……
连名字都仿佛已是前生的记忆!
而眼前这个……煜……
其实连赵苏自己也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讨厌煜的话,是绝对不能容忍呆在他身边的。──自从经历张邦昌那件事情以来,他的洁癖是越发地变本加厉!
可是,──难道自己真的──
煜的温柔──那是跟耶律大石体贴而周到的温柔不同的──是带着强权跟霸气的温柔,可是──赵苏本能地察觉,煜的内心还是寂寞和孩子气的。
看着他笑起来的时候,──不自觉地就要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风雪天里,因走迷了路而在自己怀里哭泣的异族孩子……若干年前,在金国为质时,那个每天来看望自己,费尽心机想让自己开心的少年太子……
怎幺能不回忆……
煜的脸上带着怒气:“看来只有把你锁住,你才肯乖乖呆在朕身边!”
于是,他想到的是让赵苏极力激烈反对的荒唐主意!──可是赵苏的坚决反对,除了让他被盛怒的完颜煜更加变本加厉地折磨得一连几天下不了床之外,是什幺用也没有!
于是,八月封婕妤。三天后进婉容……
九月,进贤妃、贵妃、皇贵妃……
看着煜在一面满含愤怒地拼命折磨自己的同时,又拼命地把他认为代表宠幸的荒唐头衔一样一样加诸自己身上──赵苏只有悲哀得想笑的感觉……
这个在外人看来,杀伐决断、傲气十足的大金国帝王,不知道为什幺,在他眼中看来,却似乎始终只是一个、只想吸引大人注意力的孩子……
就算夜夜被他百般索求,千般折腾──羞愤和抗拒的同时,不知道为什幺,心底里却始终残留着一丝淡淡的温柔跟包容──煜儿──一唤起这个名字,心里就会轻轻一颤,象是唤着一个个性顽劣却偏想满心去疼爱的孩子……
“皇后娘娘驾到。”
虚软无力地躺在煜的怀里──他汗湿的胸膛听得到碰碰的心跳。两人都在急促的喘气。
“我喜欢你的头发,长长的,黑黑的,好象云一样,还有梦幻般的香气……”
早知道完颜煜对于汉学的精深造诣,也知道他对于南国的向往。──但是,现在与他如此贴近,赵苏才知道煜的风雅甚至超过了他以往的想象。──只因为喜欢赵苏长长的头发,就不许他挽起髻子──可是赵苏很难受:从来只有女子才是披头散发!他敏感的心灵总是忌讳把自己跟女子有关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可是无论如何敌不过煜的强势!
只好任他去……心里却不免一叹。
此刻煜就正满足地抚摩着他的头发──却听到皇后突然驾到。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因为煜的坚持,赵苏是住在他的寝宫里。──这一向来,最怕见到锦园,只好叫煜替他挡驾。只说病久。故此所有妃嫔都无法见到他。
为什幺皇后还是来了?
赵苏慌忙道:“就说我──”
“请皇后进来!“
这一声清朗的声音却是出自完颜煜──“是!“内侍迅速走出。──赵苏愕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完颜煜:“煜儿──”
“这幺躲着不是办法。──你也该见见你那些姐妹们了,不是吗?”
煜轻描淡写。
姐──妹、姐妹!?羞愤顿时涌上心头!气得全身都在颤抖:“你──我什幺时候变成你的女人了!你还真把我当成你的妃子了?!你不是说过这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煜儿,你、你真是──”
“我当时不这幺说,你会依我吗?──我可是从第一次见到你就想要你做我的妃子!──反正现在生米已成熟饭,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完颜煜最宠爱的皇贵妃──你逃到哪里都是我的人了……你还抗拒什幺?乖乖地──”
“煜儿!你──你太、太过分了!!!你──”
万料不到完颜煜欺骗了自己还能一副若无其事的调侃样子讲出这些不痛不痒的鬼话──赵苏气填胸膛,大怒扬起的手却被煜轻轻便牢牢抓住:“怎幺,苏儿,还想殴打夫君不成?”
黑眼睛里居然还满是调侃兼戏谑的笑意!
“你你你!──”
已经气昏了头,赵苏怒得说不出话──原以为在这宫中暂避几时,便可退居山林──就算煜仍不肯中断两人之间的纠缠,那也不必涉身世俗人群吧!──当初煜就是这幺告诉自己的啊!
为什幺偏要强迫自己以妃嫔身份苟活在他的宫殿里,靠希冀他的宠爱过活?为什幺?──他到底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在他的眼里,我到底是个什幺──难道只是凭他摆弄过来摆弄过去的玩物吗?
心底突然冰冷,肺腑间窒息得几乎说不出话!──勉强舒解着悲哀的心思,手却被握着,听见煜在自己耳畔的柔声:“别生气,乖!让宫女替你换衣服,去见皇后吧!反正迟早都要见的,怕什幺呢!”
宫女早拿着皇贵妃的常服恭敬地侯在床边……
心里的悲哀……
在煜强硬的怀抱里,任凭宫女为自己换上沉重的金国贵妇的服饰──这可是代表三宫里六院里、仅次于皇后的女性的服饰啊!
负责换衣的宫女脸上都是满满的压抑不住的艳羡──能得英俊有为的年轻皇上如此宠幸,真是哪一生哪一世修来的福气啊──可是看这皇贵妃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天哪,她到底想要什幺啊?
人可不能太贪心了……
“怎幺了?不喜欢这服装?──别不高兴,只是这种场合穿穿罢了──其它时候,朕特许你可以穿你们汉族的服装。好了,别生气……啊?”
亲昵地把皇贵妃搂进怀里,皇上的语气好温柔好温柔啊──又是“特许”!垂手侍立的宫女们都暗暗地露出了不满和嫉妒之色──这个皇贵妃到底有什幺好?除了有点怪里怪气的香味,实在看不出她有什幺好处!──偏能教年轻英俊的皇上这般倾倒!给她一个又一个特权……
最令人恼恨的还是这个皇贵妃,已经被皇上当成宝贝心肝似的宠爱,──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还是那一脸要死不活的表情,好象她根本就不稀罕这种圣恩隆眷似的……什幺意思嘛!
真是令人讨厌!
先是闻见一阵暗香。
然后就听见皇上温柔中自有强硬的声音在说道:“──听话!”
是在对谁说呢?
皇上已然走了出来──不过吸引皇后目光的是他身后的那抹修长身影──身子被皇上高大的躯体挡掉了一半,脸庞又被那长而繁多的黑发挡掉了一半──完全看不清楚!不过皇后可以肯定那个女人的模样儿绝对谈不上国色天香!
她稍微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又燃出妒意:既然模样儿并不出众──那眼光那幺挑剔的皇上到底是看上了她哪里?
皇上隔得远远的坐了下来,把皇贵妃揽在自己身边,皇贵妃却有点抗拒──但是动作幅度不大,所以宫女们都没有看见。
皇后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可是皇上脸上却仍是温柔──她心里真不知是什幺滋味,只好在肚里冷笑一声。
忽听外面高声:“贵妃娘娘到──”
皇贵妃似乎一惊的样子,让皇后觉得她几乎就准备逃去!
一眼瞥见皇贵妃苍白修长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却被皇上一把牢牢抓住!
“是朕要她们来看你的──”皇上说了半句,似乎是在解释什幺,又似乎是在说明什幺,但是态度却很严厉。
就要见到那个皇贵妃了……
锦园的心里不知是什幺滋味──但觉恍恍惚惚地跟着宫女走了进去。
“贵妃,到这里来坐罢!“
听见久违的熟悉磁性的声音,锦园一怔,心中百感交集!悲哀的──唉,那几欲绝望却又始终抱着一点希冀的女儿心啊……
那是靠近皇上身边的位置──注意到皇后瞬间有点僵硬的脸色,不知道为什幺心上突然浮起一点优越感……踩着轻盈的脚步走过去,却突然闻到一阵香气。
那是再也熟悉不过的香气──那是在大宋皇宫里,绕竹北辰殿,南面御书房……里时时可以闻见的香气啊……
那是属于谁的香气……她知道得再也清楚不过。
奇怪──这是怎幺回事?
…………神经瞬间有点空白。
莫非……难道……竟然……不可能!不可能会有这幺荒唐的事──猛地抬起头来!
却见──
那被皇上挡掉了大半个身影的人,正惊慌而迟疑地看着自己的人,──还能是谁?还能是谁?
锦园头脑里再次一片空白。
除了呆滞地看着皇上警惕地看看自己,又安慰地把那个人搂紧── 她觉得所有的神智都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躯体。
……这……
这应该是一场梦吧……不会是真的……不会是真的!
“锦园……“
熟悉颤抖的声音,教她猛地睁大了眼睛──“贵妃,……请过来坐下。”接着入耳的却是皇上冷静而淡然的声音。锦园缓缓看过去,皇上的眼睛里隐隐流动的全是威胁。
那威胁是什幺意思,恐怕只有她知道。
心下突然冷寂一片,她悲哀地想笑出声来。──老天真会作乐。
不久前接到皇兄的来书,说父皇奇怪地失踪了,她心下就有了一点……预感。
那天完颜煜盯着父皇看的奇怪眼神,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只是,没料到预感成为现实……只是需要这幺短的时间。
可笑啊可笑……
可是为什幺,眼睛里突然却会涌上泪珠……
默默地在皇上另侧坐下,她只觉眼前心中,一片茫然……
天会十三年。
十月,大金国汉族贵妃赵氏,突然立志缘佛,舍身出家……
十一月,皇上赐皇贵妃“香妃”名号,自此宠眷逾胜……
十二月,金与西夏联姻,西夏翥凤公主入宫……
……世事纷呈。
…………但说几度东风,几度飞花,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两年。
漫步在香雪湖畔……
香雪湖……
那次是因为和锦园决裂的打击吧──看着锦园决然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心里彻底静止空白,只听见肺腑破碎的声音
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人都被掏空了……我深爱的女儿啊……锦园,锦园……
……
“你就是那个身上有香气的二皇叔,对不对?”
……
“我觉得你不是妖怪。”
……
“二皇叔,我觉得你长得真好看!”
……
多少年前的童稚声音,现在都还刻骨铭心地深藏在心田……
看着锦园远去的背影,知道今生彼此也许再无欢笑洽谈之时……一下子就病倒了。
以前是装病,这次是真病……一病就病了整整一个月……病中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幺……只知道勉强支撑着病骨从床上起来,就被完颜煜拥着强带到了寝宫前的长廊下……
虽然是冬天的阳光,因为久卧床褥,还是觉得有点刺眼……
伸手挡着,微微眯缝起眼睛……
刹那间惊呆了──一湖……是湖……
一个月前明明树木参天的林苑中,不知是何时突然出现的一片湖泊……不大,却有碧水连天,杨柳垂岸……环湖白玉阑干,湖心飞角翘檐……虽然是冬季,绝无菡萏香浓、叶盖翻天……但因为这些天天气暖和,湖面并未结冰,反而有宫装女儿,兰舟来去,水调吹彻……
斯是北国?斯是江南?……
顿时恍惚,仿佛回到了多少年前的汴京……和父皇母妃一起相依过的杨柳湖畔……
是南国的女郎在唱吗……
“碧湖湖上柳阴阴,人影澄波浸,常记年时对花饮。到如今,西风吹断回文锦。羡他一对、鸳鸯飞去,残梦蓼花深。……”
…………
是什幺时候出现的湖?
为什幺会突然出现?
听见煜在耳边柔声说:
“你在病中一直在说‘回去……回去……’……我想,你是想念江南了吧。”
回去?
……是因为久病的原因吧,眼眶干涩,心里……却慢慢蓄出了……泪水……
煜儿……
天大地大,守侯在我身边的却只有你……
其实,煜并没有猜到赵苏的心思。
回家……
赵苏梦寐以求的“家”,难道真是江南吗?
江南是不错的──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可是,那还不是我心中渴望的福地……
但是,煜的心意,──这个从来只会强硬地索求的孩子,第一次会体贴到自己的心意……
仅仅因为自己病中的一句话,就特地为自己筑出这碧湖半里……
煜儿……煜儿……
──这个任性又怕寂寞、霸道却又温柔、总是教自己生气又怜爱、却无论如何恨不起来的大孩子啊……
心里突然想起年少时的梦想……
人世如烟花,我却不信这三千红尘里独独没有我的桃源堪寻……
我的桃源……煜儿……
可以吗?
我可以吗?
本来都已经再无欲,再无求了……
煜……
透过煜的身影,真的可以看到那片曾经向往、早已忘却的……桃源吗?
希冀如飞萍,点点搅动早已静如止水的心湖……
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这一世来,不过而立之年,却仿佛已辗转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