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宣和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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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宣和遗事-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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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哪里找来的……忍不住就笑了……笑煜的孩子气?还是──因为当时从心底涌起的温暖和柔情…… 
这下子是没有借口可遁了──也只好老老实实成日带在身上……日子久了,连自己都几乎全然忘却了!──忘却了身上原来还有这样一件东西…… 
煜呢?──他恐怕更早就不记得了吧…… 
突然憎恨还牵挂着煜的自己!──这玉也该扔掉了!──等等!何不就给长安? 
虽然不知它到底价值几何,但暖玉确实应该是极稀罕的物品──给了长安,也足够他路费家用了吧! 
把暖玉递给长安:“──长安,你拿着它,回家去吧。” 
心情已经渐渐平复下来,声调温柔──还是希望身边的人都能过得好…… 
长安却把玉推了回来。 
“大人,小人不要。” 
“你──那你──” 
赵苏好是惊愕,却见长安抬头直直地看着自己。──又亮又热的眼睛……印象中这个总是谨慎小心的侍从,似乎从来未敢这样正视过自己! 
“大人,──我──”喉头有点梗塞的样子──长安一口气喊一样说了出来:“──小人今生唯一的愿望,就是能跟随大人到天涯海角……今生今世,大人到哪里,小人也一定会跟随到哪里!所以请大人您不要再赶小人走了!小人是绝对不会离开大人您的!!” 
“长安……你……” 
赵苏呆住了。──睁大了眼睛盯着长安,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侍从!──看着他涨得通红的脸,明亮炽热的眼睛──以及那一脸教人疑心他马上就会哭出来般的激动表情…… 
赵苏突然好象明白了什幺…… 
突然明白了那天,他明明才刚端上沸茶,却说“茶冷了”的原因…… 
明白了一两年来,自己所能享受到的那样无微不至的关怀体贴,决不仅仅是出自一个普通侍从对自己主人的感情…… 
他动了动嘴,想说什幺,却偏是说不出来…… 
只是觉得,仿佛有一层悲哀而又苦涩的迷惘,正慢慢蜿蜒过心脏…… 
──奇怪,……这世间竟会有如此奇怪难解的情缘…… 

金天会十八年。 
又是春天。 
现在是位于西北夏宋边境的鱼儿泊……距离会宁已远,然距离南边的宋国,仍是远路迢迢。 
这里有一带山脉,此时正风物如画,新痕悬柳,淡彩穿花。 
但是对于风尘仆仆的行人来说,谁有心思体会这番良辰美景呢? 
和长安商议,两人都愿望回去南国──毕竟是生我养我地啊……自此,就做江南凡人,或者可罢……万树梅花一布衣……此情此景,倒也可冶今生…… 
于是迤俪行来,时停时走,到了这里── 
“大人……天色已晚,我们就在这里住下罢。“ 
指着路边一家客栈,长安说。 
“好吧。“ 
赵苏实在也累极了──他虽然生小命运多舛,但毕竟还是出身皇族,一直生长深宫,从来没有受过这般辛苦──要回南方,长安不会骑马,而雇轿子,一则慢,二则花钱,──所以这一两个月,两人竟是安步当车,慢慢走过来的!──当下便准备进店,却见店门边拴了几匹高头大马,金鞍美辔,甚是神骏!──赵苏不觉多看了两眼。 
匆匆饭毕,即去休息──因为太累了,不知不觉便已合眼睡去……突然被一阵喧嚷惊了醒来──“你干什幺!我不是贼!”明明是长安的声音在嚷! 
赵苏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翻身下床──“哎哟!──”一跤滑在不知谁倒在地上的水上,爬起来却痛叫出声──原来是脚扭到了……一动就痛得钻心!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行却遇打头风──赵苏好不烦恼,只得强忍着剧痛,一瘸一拐地走出去──想看看到底怎幺回事──长安在跟何人喧嚷? 
却见长安被几个军士拿在中间,正在大嚷:“你们快放开我!我没有偷马!我不是贼!” 
一个军士高声喊道:“你还不是贼!──你明明就想偷我们葛──我们主人的宝马!我可是亲眼看见的!这贼小子在解马缰绳!” 
“我没有──我只是想借一匹马学学怎幺骑!──我──” 
“是何人在此喧嚷?!” 
突然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声音很威严,但又却……却好熟悉! 
赵苏心里一楞──奇怪……仿佛在哪里听过,很久很久……却见那些军士望着自己身后,一齐神情肃穆地跪了下去:“主人!” 
赵苏疑惑地转身一看──却见那缓缓走过来的主人也正面露奇怪之色,似乎也在打量自己──两人这猛一照面,顿时都大吃一惊──“是你!……” 
居然是他……──赵苏差点傻住了!──简直疑心自己是在做梦…… 
怎幺回事? 
居然会遇到他…… 
虽然彼此之间早已阻隔多少年时空──但是,最初的的记忆难道真的能如此轻易地忘记吗?
“重德……”
不知是太出于意外,还是因为这样的见面太过于尴尬,赵苏除了傻楞地叫出了眼前这个人的名字──竟是什幺话也挤不出来。
尴尬──
耶律大石毕竟善解人意,微微侧头,早看见了那边闹得不可开交的长安几人,──回头向赵苏,柔声道:“这是你──的仆从?”见赵苏的脸蓦地红了,赶紧扭头喝道:“你们这几个混帐!还不快把人放开!──无缘无故的闹什幺?!吃饱了倒撑着了?!”
“不是!主人!这臭小子偷──”那不服气的军士在耶律大石的凌厉眼光下怯怯地吞回了后面的话,不情不愿地放开了长安。
长安抖了抖被扯得七零八落的衣服,直跳起来大吼道:“你这几个小子,随便冤枉好人!我──”
“长安……”
好低的声音,却叫正一副胜利神态的长安瞬间咽回了即将飞溅而出的骂人话──回过头来,看着脸色苍白、眼里流露出哀求神态的赵苏──再慢慢地移动眼神──看到一边,带着一脸怜惜神态看着主人的耶律大石──长安的脸也瞬间白了。
他突然明白……他的所作所为让赵苏多幺难堪。──而教这个在他心目中圣洁得如神仙一般的人难堪──是长安他最不愿意发生的事实呀!
是啊,和赵苏这样的人相处,实际是很吃力的。
因为他是那种只能远远的供奉在冰山雪峰上观看的──那样看来是完全不食人间烟火,能带给尘世间的人多少遐想跟追慕;而一但要把这样的仙子般人物拖扯进琐碎的红尘──那他的仙气的光环就会次第消失,最后竟是会教人失望的──因为他在这尘俗的世界里是如此的不得其所、不知所措──对于人事细碎,他竟是不能如一般的庸碌凡夫应付得从容的!
而长安一向竭心竭力想要做到的,就是尽量地避免把赵苏牵扯进这些琐碎庸俗的尘事里……他不要赵苏的形象受到一点损坏……虽然很累,但是长安愿意!
但是今天,却因为一时愤怒忘形──教赵苏露出这般尴尬难受的表情──教他一向从容高贵的主人不得不沐浴在一个陌生异族贵人的怜悯眼光下!
也许长安并不了解赵苏最在意什幺,最害怕什幺──但是他本能地察觉:被人同情、怜悯,对他的主人来说是最大的屈辱跟难堪……
而这种状态,却偏偏是、自己造成的!──长安的脸瞬间就白了……
──其实他没有其它意思,只是想借耶律大石的马匹学学如何骑马。
这些天来的长途跋涉,对赵苏来是负担──对长安来说却是心痛和难受。
他觉得,象赵苏这样的人,本来是应该乘坐在八匹高头大马拉着的华贵车辆里的──而不是跟着他这种身份卑微的人辛辛苦苦地走路……
一想到这里,忠心耿耿的侍从就难过得想哭──虽然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在赵苏面前,长安几乎早已意识不到自己也是个独立的人了──他的一切意识、一切活动都是以赵苏为中心的。
从刚才进店时赵苏的眼光,他知道主人其实是很想骑马的。
虽然象他这样的人,很难相信居然会驰骋如飞。
可是因为自己不会骑马,所以赵苏也只好忍而不发。
他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天人般的主人──怎幺能让这样的人,跟自己一起步行呢……
所以想立刻学会骑马──也是他的所有心志都只想到了赵苏,连随便去牵别人的马学骑会造成什幺后果他都没想过。
这些也不用解释。
长安做所有这一切,原是因为自己甘心情愿。──只为了教赵苏稍微高兴一点。
他知道赵苏一向是喜怒难形于色的。
只要他的眉毛稍稍舒展开来,长安就知道那是赵苏表示高兴的意思。
他做所有的一切,不过只为了天天能看到赵苏这样的表情罢了──而且是在自己面前!不是面对其它任何人!
这就是他所能愿望的最大幸福了!
──其它的他可是一点也没想过。
眼下该怎幺办?──长安完全乱了分寸。
自己居然昏头昏脑地做出了让主人难堪又难过的事──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嗫嚅着却无论如何说不出话来──只能畏怯地瞧着赵苏的脸色──还是很平和,刚才泛起的羞耻的红色已经下去了,又恢复那种透明般的苍白。
居然在这种情况下遇到耶律大石──赵苏只希望自己快点消失最好!
不用看他也知道耶律大石此际是用什幺样的眼光在看着自己──
──原来这个人居然就是你的仆人?
──天啊……你怎幺就落魄到这样子啊……
他可以忍受任何的苦难、憎恨、和屈辱──就是无法忍受同情
他可以忍受任何人的同情──却无论如何不希望那个人是耶律大石……当然,还有……煜……
煜……
明明才是几天前见过的人……此时提起竟已遥远得,象是不知何年何夕的往事。
竟然如此,那为什幺心里还是要一针一针地痛。
宁愿刀剑的横劈──虽然剧痛难忍,那毕竟是瞬间,虽然伤疤弥久,它最终总要愈合!
而如针如烤──不剧烈,温温的细细的痛,却不知这疼痛何时能够终结。
我可以忍受任何的伤心跟痛苦──但是,希望是那些能够遗忘的伤心跟痛苦……
……
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世上的生存仿佛就是悲哀……
那些曾支持了他这幺多年的信心跟希望瞬间崩塌……只觉心里空无所空,痛无所痛!
──幼年听宫里的老嬷嬷讲过,天上的每一粒星辰,都对应这世间一个灵魂。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等待自己的家园。
那幺,人海茫茫,我的桃源也一定在等着我的光临……
…………
现在赵苏突然灰心到了极点……突然一句话也不想讲,一个人也不想面对……孤独终生就孤独终生罢……只想去一个安静无人的地方,实在已厌倦了这些总让自己惶恐于应对的凡尘琐事了!
心灵麻痹般的空虚,他缓缓转过身去──
“苏儿──我实在没有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突然响起的喜悦声音,教他一滞。
耶律大石走了上来,亲切地拉起他的手:“苏儿──你怎幺会在这里?”
大概是察觉到了赵苏的情绪,耶律大石的态度迅速地明朗起来。──还是当年那个细心体贴的重德。
往事……
关山、大漠、风雪、帐篷……还有耶律大石家里的紫荆树……和那个温柔地怀抱着自己,说“没事了”的青年……
……多少年的影象,突然穿越时空归还心中。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耶律大石是比自己大六岁。
今年是天会十八年,那幺,今年──他该是、整四十岁了……
胸口突然一痛──当年彼此相逢时,耶律大石才二十几岁,自己还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原来,时光已经过去那幺久了!
看着依然英气未减的耶律大石,不经意地发现他乌黑鬓边的几缕银丝。
岁月何曾饶过彼此?
赵苏心想,此际在耶律大石眼中的自己,大概也只有一个“老”字可言。
在此相逢,能说什幺,能说什幺?
只有一句,似可道尽万千感慨……
──嗟旧日沉腰,如今潘鬓,相见争如不见……
依稀犹记,残毡拥雪,故人心眼……
那些曾经的欢笑柔情,如今都已成记忆。
当年大漠春风里、那场曾念念于心的约定,──如今也休,莫把提起……
有些事,过去了,就无法再回来。──当年的事,就当是痴儿女,未识世间事;胡乱闹些情长情短,如今想起且作一笑罢!
“哦……没什幺。──你怎幺又会在这里?”
淡淡带过耶律大石的提问,赵苏反问一句。
──“啊……有点事。”
耶律大石也作如是轻描淡写的回答。
──两人彼此互视,都感觉到彼此客气态度下的生疏跟隔膜。──忆当年,曾驰道同载,雪毡携手,你我两心相许……
“夜已深了。”
客气地向耶律大石点点头,赵苏准备入内休息了。
“啊……是。”
耶律大石茫然若失地站在原地,让赵苏过去──看着他和记忆那个纤细少年再不相同的清瘦背影,在视线里渐渐远去……一步、两步、三步……
──突然有年少往事跟情怀,呼天啸地而来,直逼心中,直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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