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呼出口气,发觉腿有些麻了。
“看你啊,总是看外边,”外婆笑着,低声说,“陪我这老太太看整场戏,真是难为你了,出去透透气吧。”老人家轻轻拍着她的手,视线落在了那串十八子念珠上,略微的出神后,轻叹口气:“周家正统,你才是名副其实的长房长媳,幸好啊……幸好……”
外婆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说着的,是她听不太懂的话。
她听得模糊,欲要深想,周生辰的母亲已经按住她的手:“时宜,外婆要休息了。”
声音淡淡的,甚至有些冷。
她颔首:“好。”
她站起身,因为腿有些麻,便停在珠帘后,略微顿了几秒。
“母亲,”周文川人走到珠帘外,低声说,“我想和外婆说几句话。”
周生辰母亲似乎不觉什么,淡淡地应了声。
这里空间并不大,看戏所用。
只容得下四张木椅,二少爷掀开珠帘进来,跟着的两个人自然无处可去,就在珠帘外候着,当真是寸步不离……
她想要回避开周文川,起身去掀珠帘。
这一瞬间,就被握住了手腕。
周生辰猛地站起身,却堪堪停住。
他看得见,一把明晃晃的刀抵在了时宜的后心。
周文川早被卸了枪,这刀,是如何拿到?他已无暇去想。
周文川低声笑,如同耳语:“大嫂。”
时宜僵住身子。
两个人挨的近。
她能听到自己骤然急促的心跳,还有周文川略微混乱的呼吸声……
背对着他们的周母,很快就察觉异样,回过头来,看到枪:“小川……”
周文川却抢先一步,无声用口型对母亲说:我现在,是您唯一的儿子。
他微笑,周母却慢慢地蹙起眉:“你不可以……”
“我可以。”周文川不置可否。
“小仁,外婆累了,”周生辰开了口,却是对着身边早就眼眸冰冷,紧紧盯着周文川的小仁,“你去陪着外婆一起下楼。”
他明白,周文川既然如此,就是做了最后一搏。
他说完,轻轻在小仁的肩膀上,拍了拍。
小仁终究忍住,沉默走到珠帘后,弯腰说:“外婆,我们回去休息吧?”
“啊……小仁啊,”外婆笑呵呵地说,“好啊好啊……休息……”
老人家似乎也真是累了,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颤颤巍巍地任由周母和小仁搀扶起来,慢悠悠地走到楼梯口。那里早就有人等着,小心翼翼背起老人家,下楼。
这一层里,安静的吓人。
只有楼下有人在丝竹声中,闲聊着。
老人家的一举一动,都像是慢放的电影。
直到离去,她都没察觉,自己的身后的人早已悄无声息举枪,上膛、瞄准了周文川。
周文川倒是不以为意。
刀从时宜后心滑上来,抵住了她的脖颈:“麻烦大哥,把你的枪给我。”
周文川笑吟吟看着周生辰。
在所有无关的人离开后,周生辰一言不发,把身上的枪拿下来,扔到了珠帘后。啪地一声,枪落在了周文川的脚下,他轻易用脚一勾,枪被踢上来,落到了他空着的右手。
周文川没有耽搁,拿到枪,很快上膛,直接瞄准了周生辰。
“还想要什么?”周生辰双眸深沉,看着他。
周文川笑了声:“想要你死。”
“然后,你接手周家?”
周生辰慢慢说着。
挥手示意,所有人都不能有任何动作。
甚至为了让周文川不为难时宜,他所有要害都完全暴露,对着周文川的枪口。
“这周家,只有你和她是外人,”周文川的声音,近在咫尺,有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嘲讽,“我是小仁的亲哥哥,是母亲唯一的儿子。你死,就是我活。”
惊人而疯狂的言论。
所有秘密都不再是隐秘。
周生辰是父亲唯一的骨肉。周母作为他的“生母”,在他真正的母亲死后,抚养了他近三十年,作为回报。他在知道这对弟妹不可告人的身世后,保持了沉默。
可惜,人情冷暖。
他在周家,能感受的到的,永远是冷甚于暖。
“放了她。”
“周生辰,”周文川打断他,“不要躲,如果你躲,她就死。向着我走过来。”
周文川知道,自己可以现在开枪。
但是他不相信,他怕自己射偏,更怕周生辰真的会在生死瞬间,躲开他的子弹。
他需要周生辰走近。
近到躲都没得躲,才是万无一失。
“管好你的刀,”周生辰说,“她死,你也一定也会死,我死,你或许还有活着的机会。”他毫不犹豫,走向微微晃动的珠帘。
“无论发生什么,不许开枪。”他告诉所有的人。
越来越近。
只有十步之遥,避无可避的距离,一枪就可以正中要害。
楼下忽然爆出喝彩声,台上的戏渐入□。
没人注意到三层的这场大戏。
所有人能看到的,只是低矮的围栏前,二少爷的一个背影。
时宜听着周生辰的声音,拼命想要出声。
大片的眼泪涌出来,却被刀柄狠狠压住咽喉,丧失了语言能力。
“时宜,不要说话。”
周生辰低声说着,有着安抚的力量。
却蒙着水雾,听不分明……她已经濒临窒息。大片的白光从眼前划过,枪柄的按压,让她完全哑住,只有眼泪止不住地流着。她不知道他是否已走近,是否已经避不开周文川的枪……绝望的情绪,自内心最深处蔓延开来。
忽然,一声扣动扳机的轻响。
她一瞬的恐惧,猛地握住周文川的手臂,把他整个人撞向围栏。
她要他活。
哪怕自己死。
紧接着,又有两声枪响。
措手不及的力度,周文川失去重心,和时宜从围栏摔了下去。
☆、55第五十一章 月光照故里(3)
谁也不知道当时三楼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到枪响;看到二少爷和大少奶奶坠下高楼;砸碎了整张桌椅。不论是台上台下,还有二楼;都瞬息静下来。
幸好有林叔在楼下守着,马上就上前,看时宜和周文川。
“林叔;”周生仁从一楼的东南角走出来,十几岁的男孩子,脸上却比别人都要镇静的多,“你去楼上,楼下的事交给我。”
他没有说楼上发生了什么。
大哥的枪是有消音器的;他不知道周文川是否开了枪。
而他真实地,听到了两声枪响,除了自己的……他的视线落在了杜风身上,他的枪仍旧握在手里。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是外人出了手。
整个周家乱了套。
不管是同时进行抢救治疗的周生辰、时宜,还是已经确认死亡的周文川。所有的变故都太突然,整个老宅的彻夜通明,再不是为了寿宴,而是这一连串的意外。
所有的人,包括周母、叔父周生行,甚至是周生仁,都不被允许靠近抢救的人。
叔父终于在后半夜出现,匆匆让人料理周文川的后事,让身边的心腹将周母带回了山下的大宅子。周母眼神完全已经涣散,不停流着眼泪。
周文川身中两枪,不论周生仁的那枪是否中了要害,他都开枪了。
车子里,周生仁就坐在前座。
周生行关上了隔音玻璃,重重叹了口气:“婉娘,我不知该如何劝你。”
周母双眼尽红,缓缓扭头去看他:“我的孩子,我的两个孩子……如果你肯帮文川,他就不会这么拼命一搏……”
“周生辰会在十年后把周家交给小仁,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文川也是你儿子,”周母哽咽得说不下去,“他也是你儿子……”
周生行微微闭合双眼,不再去看周母:“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了文幸、文川的身世,我也不能承认,你在周家这么多年,还不懂吗?就像大哥他多么不甘心,也要娶你进周家,就为了给他第一个儿子,最爱的那个儿子一个名正言顺的母亲,因为只有你配得上。”
那年,婉娘带着“未婚先孕”的传闻嫁入周家,只为给周生辰这个早产又丧母的大少爷一个名分。他和婉娘年少相识,却不得不为周家放弃。可朝夕相对,终究情难自己,有了这对不该有的同胞兄妹……
因果循环。
没有当日因,何来今日的果?
若不是他为了周家清理内鬼,亲自命人在十年前的游轮上追杀小仁的母亲,她又怎会因为爬上高温锅炉,服毒自尽?
若能将周家在十年后交给小仁,也算是补偿。
这一生谁无过错,又如何偿还的清,所有的人情亏欠。
周生辰在深夜醒来。
他中枪的位置并非要害,而是手臂,或者说原本是要害,子弹却因时宜的阻挡而偏了。身边有人给他做着检查。
周生辰要起身,所有的医生都慌了,却又不敢劝说他。
林叔忙走上前,周生辰用完好的那只手臂,撑起自己的身体:“时宜在哪里?”
林叔略微沉默。
“时宜在哪里!”他一把抓住林叔的手臂。
伤口瞬间爆裂,有血慢慢从纱布里渗出来。
“时宜小姐……一直没有醒。”
他手指紧扣住林叔,紧紧闭了闭眼睛,掀开身上的白色棉被,下床。有医生要上前阻止,被林叔挥手都挡下来。他推开门,带着周生辰走向时宜的房间,为了防止再有意外,所有的医护人员都被安排在这里,她的房间已成了病房。
他走到门口,竟然就止步了。
手臂的疼痛,远不及蚀心入骨的恐惧和痛苦。
一而再,再而三。
他护不住她。
他手撑在门上,渐渐握成拳,有温热的眼泪夺眶而出。
林叔和走廊上的人都不敢出声,就看着他慢慢将头压在自己的手臂上。长久地,就这样隔着一道门,紧紧靠着门,却不敢入内。
忽然,房间里有人说了话:
“她手指是不是动了……”
周生辰猛推开门,里边的医生都停住,回头看向他。
而他,只是看着床上躺着的人。
心电诊断装置的跳跃……非常平稳,慢慢地消融着,他血脉中蔓延的恐惧感。
她活着,他亲眼看到了,才敢相信,她还活着。
他记得她说过的每句话,是那些话慢慢地渗入他的心。
如今说话的人,在睡着,却像是随时都会醒过来,和他说话。
她对他,像是永远都小心翼翼,唯恐失去……
……
“等等我,我需要和你说句话……”
“我一直很好奇,研究所是什么样子,方便带我看看吗……”
“你相信前世吗?我或许能看到你的前世……”
“你今天的样子,感觉上非常配你的名字。周生辰,应该给人感觉,就是这个样子。”
“有好感……就订婚吗?”
“你妈妈……喜欢女孩子穿什么?”
“到我家坐坐?我想……给你泡杯驱寒的药。”
“我不知道……你习不习惯吃这个,挺好吃的。”
“为什么你会做科研,真是因为想还能做什么,才随便选择的吗?”
“柳公权的字,太过严谨,会不会不适宜订婚的请柬……”
“那戴完戒指……需要吻未婚妻吗?”
“只要你让我和你在一起,我会无条件相信你……”
“我累了……你拉着我走,好不好?”
“周生辰……你和太太睡在一张床上,很为难吗?”
“对不起……我真的从没遇到过枪战……”
“所以……我不会配不上你,对不对?”
“除了怕我有事,有没有一些原因,是因为……想我了?”
“如果我先死了,就委屈你一段时间,下辈子……我再补偿你。”
……
“你肯定想错了,周生辰,想错了我的意思。
我想的是,等到你想要做的事情做完,你只需要每天去研究你的金星,余下的都交给我。我给你做饭、泡茶,妥善照顾,免你累,免你苦,免你四处奔波,免你无人倚靠。”
有阳光,隔着白色窗帘,落进来。
在时宜身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她看上去并没有任何痛苦,只是闭着眼睛,像是每次他凌晨四五点醒来,她躺在他身边的样子。从不为俗世烦恼,连睡着,都是这么安然。
她安静地,就这么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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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一会儿走上高台的,就是你以后的师父哦。”三哥哥抱着她,她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边,微微动了动身子,有些激动。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只是望着城外。
从这里,只能看到天边有晨光,慢慢渗入黑暗中,融成了青白色。
城下的高台上,空无一人,却有数面大旗在狂风下,翻卷在一起,已不见字。
她觉得手冷,却只能继续扣住城墙,否则三哥哥也抱不住她……若不是这个师父的传闻太多,她怎么都不会随着三哥哥只带了四名随从偷跑出来,只为看看这个三日后就能见到的小南辰王。
周生辰。
听起来儒雅清贵,彷佛饱读诗书。
他应该是书房中,长身而立,眉目清润的王爷。
而非……
这城门外的数十万大军,都风尘加身,静默地立着,远看上去彷佛一片死寂。自远处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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