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柳德一抹汗,喘气道:“还不是怕有什么要紧事,我说不上话。”
“又不是龙潭虎穴,你穷紧张什么。”三人说话间进屋里,茶上来,沈寒香才让徐大夫把脉,照例是开的安胎药,她肚子里的小东西没什么事。
陈川眼神在她腹间停留了片刻,旋即移开眼,笑道:“还没给妹子道喜……”
“将来自要找你讨礼的,眼下还用不着。”沈寒香一手搭在肚子上,脸上浮现将为人母的淡淡喜悦。不过她脸色不太好,昨夜睡得不好,这时仍觉疲乏,朝沈柳德道:“等下个月,我寻个由头,搬来别院住。”
沈柳德脑中警铃大作,坐立不安地站了起来,搓着手道:“我还没问你,侯府里出什么事了么?怎么要到府外找大夫?”
沈寒香看了陈川一眼,“陈大哥还没好好逛过别院,我叫个人领你转转。”
“你忘了我们在关外,几次都是我救了你的性命吗?你这条命一多半都是我救下的,还有什么当着我的面不能说的吗?”陈川急道,一手紧攥着。
沈寒香踌躇片刻,陈川帮过她的忙不计其数,为人可靠自是毫无疑问,但毕竟是夫家的事,告诉他总有些不妥当。但又见陈川神色苦闷,只觉得要是不让他知道,又辜负了陈川对她的诸般照顾。
“那我便说了,只不过出了这道门,你二人半个字也不能说出去。”沈寒香顿了顿,注视沈柳德,“陈大哥我不担心,倒是大哥万万把嘴巴闭紧了,陆家的尤其不能说。”
“哎……那也是你嫂子……”
“你要不怕惹事,就把她拉下水罢。”沈寒香道。
沈柳德忙闭了口。
于是沈寒香把怎么发现有了身孕,而侯府之中天天把脉的太医却没发觉的事说了,略去她婆婆差点借桂巧那事治她的罪不说,只提了下自己院子里眼下还住着一个通房丫环。
“怎么我就不懂了,侯爷夫人还不想抱孙子吗?”沈柳德在屋内踱步。
沈寒香抿着嘴,心口堵着一口气,说不出的气闷。
“我在朝中为官,也听说了一些。小侯爷现没有嫡妻,侧室是不应先于嫡妻生下孩子的。”
沈柳德大急:“孩子都有了,难不成竟不能生下来?”
陈川摇头:“也不是,只不过这些高官家中多半门当户对,大多要等嫡妻生下儿子,旁的妾室才敢有孕。小侯爷不肯娶妻,这个孩子生下来,虽为长,却不为嫡……”
“这……这谁晓得还有这种规矩?”沈柳德听得愣了,咒骂出声,气得眼珠鼓出,半晌方道:“那怎么办?”
“所以我才要搬来别院里住。”沈寒香拿定了主意,便道,“你每两日带徐大夫过来,那林太医想必早已经告诉了侯爷夫人,等过几个月,身孕是瞒不住的。到底为什么他不说,夫人也不说,我只是有点怕……”
那颤声让陈川心里难受,他站起身来,一锤定音,“就这么办罢,这里也僻静,养胎自是再好不过。小侯爷知不知道,你……有了身孕?”
“已去过信了。”沈寒香摸了摸肚子,微微笑道,“我会想办法,等住过来,再请大哥带徐大夫过来。”
沈寒香脸上故作轻松,心里却有些担忧,阮氏不让那太医告诉她有孕,不知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虽她不住告诉自己这毕竟是孟良清的血脉,却十分拿不准,阮氏到底会不会允许这超出她掌控的孩子出世。
桂巧要是如实向阮氏禀报她的一举一动,起码阮氏知道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会有些忌惮,说不得便不让林太医瞒着了。毕竟也是孟良清的骨血,阮氏未必就能狠心,何况孟良清若将来有个三长两短,没能留下子嗣,阮家一系的如意算盘岂不是都将落空?
这一日,沈寒香一早便让彩杏打点整齐,去给阮氏问安。年轻的林灏尧正给阮氏请脉,阮氏让孟梓光其余几位侧室与郑书梅、沈寒香都稍坐。
林灏尧把完脉,出来与众人见礼,退着身出去。
“今年下头送来几十筐蟹,甚是肥美,老爷和少爷出门之后,府里也好久没有热闹过,我琢磨着,不如请一台戏,在府里好生热闹热闹,也免得你们乏味。”阮氏耳畔簪着一串明珠,衬着她脸色苍白,神情刻板。
“是。”六夫人不多话,只应了声。
“有热闹最好,确实也闷了这么些日子。夫人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办。”郑书梅笑说。
一院子的女人没有不说好的,沈寒香却一句话说不出来,散了时她站起身来,眼前有点发眩,忙抓住椅子站了会儿。
“沈姨娘不舒服,还不赶紧来个人扶着。”韶秀的声音说。
簟竹忙扶住她。
阮氏那凉飕飕的眼睛,一直在沈寒香的眼前徘徊至午后,她神情恹恹歪着身。想来想去总觉得不妥当,因到了十月,正是吃蟹的时候,徐大夫一早叮嘱过不让吃。沈寒香也不是馋嘴的人,自然也知道蟹是大寒,眼下最好是不吃。
就定在十日后,侯府里张灯结彩,树上结满了彩绸和剪纸。因是品蟹,席间大多是蟹肉和酒,全都蒸了来,以香醋蘸食。
沈寒香拧着眉头,筷子翻来覆去地挑,郑书梅与她挨得近,替她挑出一些来,放在小碟中。
“去年我们家里也用了不少这个,一年之中,也就这两个月的蟹最好最鲜。不过也有的人不爱吃,我瞧着你就不爱吃。”郑书梅忽低了声音,“夫人瞧着,好歹用一些。”
圆桌上坐着的都是府里的女眷,阮氏上座,与沈寒香坐了个正对面。
沈寒香筷子在碟中挑了挑,猛地站起了身。
一时众女眷都静了,郑书梅忙扯她袖子。
“夫人,我有事要禀。”
阮氏不耐地皱了皱眉,“什么事?”
沈寒香一咬牙,洪亮的声音克制不住有些发颤,她当时心底有些打突,这不是个好的时机,但阮氏必定是知道她眼下有孕的,却治下蟹宴来,沈寒香只想着断不能就这么藏下去,不能事事都顺了阮氏的意思。
“我身子不舒服,想先回去休息。”
“没得扫了大家的兴致,这么好的东西,也别糟蹋了,要不,奴婢送一些去沈姨娘那里。”韶秀低身向阮氏请示。
阮氏满面不悦,点了头。
沈寒香手心里全是冷汗,昏沉沉离席。
回到自己屋里,沈寒香才觉得肚子有些绞痛,她只喝了些茶,蟹是半点没沾。想是太过紧张了,方才是假不舒服,现却真的不舒服了。
没片刻韶秀送蟹过来。
屋内顿时弥漫一股腥气,沈寒香叫人开了窗户,对韶秀点了点头:“姑姑还是回去伺候夫人罢,我这里有人服侍,叫她们剥就是了。”
“咱们府里但凡老爷不在的时候,没人敢违抗夫人的命令,少爷是头一等的温良仁孝,也从不曾违逆过夫人。既然是夫人命奴婢来,奴婢就得尽心尽力伺候您把这些都吃了。”
那食盒里足有十数只碗大的蟹,并一只白玉春瓶。
沈寒香挣扎着下了地,叫了声:“彩杏。”
“别叫了,院子里的下人都去看戏了。”
沈寒香这才想起,一早六夫人就说放每间院子的下人都去瞧戏。主子下人分开坐的,从入席开始,她身边就一个听使唤的都没有了。
韶秀笑了笑,“奴婢也不是一个人来的,都在屋外守着。”
影影绰绰的人影子映在门上。
“夫人说了,让您别辜负了她的好意,安安静静把这些好东西都用了,奴婢好回去复命。不然,少爷眼下不在,沈姨娘却有了身孕,林太医就在夫人那里等着给您把脉。前些日子这院子里才半夜进过男人,府里上下传得有鼻子有眼。”韶秀顿了顿,探手刚要碰到沈寒香的肚子,她猛地向后一撤身。
“别这么凶巴巴地恨我,我只是个下人,奉命行事罢了。沈姨娘请吧,奴婢替您剔出来,今年的蟹,可肥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儿没有了,莫急,此处还有转折。。。。
☆、八十八
“我不吃。”沈寒香想站起来,却觉得肚子绞痛,眼前有些发花。她撑住床边,仍坐了回去,冷冷道,“我不会吃的,你拿走。”
韶秀像没听见,将蟹肉挑出,蘸了醋递到沈寒香嘴边。
猛地一声脆响,碗碟被沈寒香一把掀翻,醋汁溅起沾污了裙边。
“我说不吃。”沈寒香沉声说,眉头却因腹中疼痛略略蹙起。
脸色极为难看的韶秀唤了个人进来收拾,沈寒香这才看清,门外足围着十数人,四个老妈子,还有手持大棍的壮汉。
“姑姑也别忙了,我不会吃的,你就再拿一百遍来,我还是不吃。”沈寒香语气强硬,侧身靠在小桌上,眼角余光瞥向窗户,外头是一片明晃晃的湖水,腰间冷汗沾湿衣衫,沈寒香难受地皱着眉头。
“去拿。”韶秀不理会,几个婆子赶忙取了碗碟来。
“姑娘自己吃了,免得我们这些粗手笨脚的下人碰着您哪儿了,恐怕不好。”
沈寒香冷哼了声,一一扫过低头候命的婆子,一手掖在腹上,眼神发愣,缓缓道:“我肚子里揣着你们少爷的孩子,你们谁要是敢,就尽管上来,今日逼我迫我的人,我都记着,只要整不死我,来日方长,众位也休想能在侯府有立锥之地。”声音顿了顿,“帮过我的,我也不会薄待,自然禀明侯爷和小侯爷。”
沈寒香手心捏了一把汗,能被派来办这事的,多半是阮氏的心腹,三言两语她也不指望能说动她们,但只要有分毫松动,便是一线生机。
那几个婆子生得膀肥腰圆,个个板着脸。
韶秀哼了声,将蟹肉重新收拾出来,“奴婢劝你少打什么歪主意,少爷也得听夫人的,何况……”她慢条斯理地剥蟹,嘴角弯了弯,“府里谁又知道你有孕呢?连太医都不知道,夫人自然也不知道,不过是赏宴的时候贪嘴多吃了几只蟹,又怪得了谁?”说罢不再客气,抓住沈寒香的下巴就往她口里喂。
筷子撬开她的嘴,两个婆子上来按守卫,一个婆子被踹得哎哟一声,另一个婆子索性扑上来压在沈寒香脚上。
“唔……”蟹肉入了口,沈寒香憋着一口气不肯吞咽。稍一得空,韶秀刚松手,她便吐了出来,这下裙子上全是污渍,两个婆子丝毫不放松,一个劝道:“奶奶就吃了罢,这孩子要是长子却是庶子,将来嫡妻进了门,要吃的苦头还更多,何必和夫人撕破脸,往后日子长着,奶奶年轻身子不差,又受少爷宠爱,将来要多少子女还没有吗?”
那韶秀捏得沈寒香下巴上五根手指印,沈寒香手脚被按着俱不能动,心中大急,叫道:“你们也知道我受小侯爷宠爱,就不怕小侯爷回来问各位的罪吗?夫人是少爷的亲娘,自然少爷不能拿她怎么样,但你们又算得什么了?少爷是心慈手软的人,我可不是,我心胸狭隘有仇必报,将来一定让各位都尝尝丧亲之痛。”
那婆子也不劝了,几个都板起脸来,犹如泥塑木雕。
沈寒香身子还疲,根本挣不过几个下人,韶秀捏开她的嘴,足喂下十只蟹,才向婆子吩咐:“松开她。”
沈寒香蜷起身,奄奄一息趴在床边,闭着眼睛,一手攥紧成拳搭在床边,一手掖在小腹上,洁白的额头被细密的冷汗蒙了一层。
她听见韶秀出门的声音,听见门口落锁的声音,赶紧从墙角翻出痰盂来,勾着身,张大嘴,将手指伸进喉咙里使劲掏弄。
本来蟹肉腥,又因沈寒香拗着不肯吃,吃下去时已又腥又凉,她按捺着呕吐声,将蟹肉尽数都吐了出来,一时半会整个身子伏在床边上抬不起来。
沈寒香在家时从没受过这等罪,虽不比侯府富贵,却也没人真的能迫她什么。就是上辈子,也多因她自己性子软弱,处处忍让,才吃了不少苦头。
在床边趴了一会,沈寒香爬起来,将痰盂放好,想开窗透透气,推了两下,窗叶纹丝不动,似乎也落了锁。
到黄昏,戏散了,窗外嘈杂的声响令迷糊中的沈寒香清醒了些,有人推门而入,是彩杏、三两,本来二人正在说笑,一见之下,屋内砸坏了不少东西,沈寒香又脸色苍白地靠着,裙上全是脏污,十分狼狈。
三两叫了起来:“姑娘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去叫太医。”
彩杏扯住她。
沈寒香费劲地掀起眼皮看她们,觉得身下有点湿,心里十分不祥,只觉得一颗心被吊着又搓又捏,咬牙道:“三两去找我哥,叫徐大夫来。彩杏,扶我起来,替我换身衣服。”
三两满面担忧退了出去,沈寒香让彩杏扶着,勉力坐起,小腹却痛得忍不住哼哼了两声。
“到底怎么回事……”彩杏取来衣裙,刚一解开沈寒香的裙子,就紧皱起眉头,神情大为不可置信,“姑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