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些嫔妃,天子的妾室,也都是酉时入宫,大姑娘上花轿,都会有些紧张。夫人嫁给老爷时,也是我陪着,这是奴婢第二次陪嫁了。”
三两与彩杏都是一身的红,只听彩杏又说:“有些闺房中事,现在还有些时辰,姐儿听仔细了,奴婢一一道来。”
“不不……别……不用了……”沈寒香涂得通红的脸更红了。
“用的。”三两认真地说,然后捂住耳朵就往外跑,“奴婢不听!”
“……”沈寒香尴尬地笑了笑看着彩杏,“真的不用了,饶了我吧。”
彩杏替她戴上耳环,小声说,“这不能免,没有谁家的姑娘嫁人不经这一环的,姐儿嫁的又是那样人家,更不能什么都不懂,让人笑话。”
沈寒香连耳朵都烧得赤红,心想,一来本就不必教了,二来孟良清那样腼腆的人,身子又不好……未必就……
她连忙打住,摇了摇头,两边耳朵被彩杏按了住,令她转过脸去,直视镜子里的自己。
彩杏的声音低而温柔,像一段断断续续的笛声,沈寒香心思全不在此处。菱花镜中,她真个人都是红的,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却又像是全然陌生的。
对了,上一世,她是怕的,身边也没有一个像彩杏这般体己的人絮叨为人妻的规矩。
这一世她也紧张,却不是怕,好像是忐忑,却又不同。全然陌生的情绪让她有些羞于再看镜子,她实在不熟悉。她有些想见孟良清了。
那一天里沈寒香上了轿,眼前是红布盖头,轿子每颠簸一下,盖头就晃一下,她能看见自己穿红鞋的脚。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男人的靴出现在她的眼前,沈寒香焦虑地想:要是他没能把我抱进屋,就晕过去了呢?!
孟良清一手揽过她腰,随即沈寒香一声惊呼,腾空而起那时,手指机械地抓紧了苹果,生怕会滚出去。
她听见一声极低的,带着丝缕笑意的低语:“手,抱着我。”
骤然一场大雨滚落在她心里,十指在孟良清的脖子上绞紧了,她仍然双手抓着苹果,鼻息里传来的是略苦涩的药味。沈寒香的脸烫极了,头越来越低,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朦胧。
红烛、红苹果、落地大花瓶的圆肚子上贴着的红囍,沈寒香倒在床上打了两个滚儿,才扶着沉重的发髻坐起来。
“你要是困了,就休息一会,桌上有喜饼和各色果子,你将就着先吃些。虽没有大宴宾客,但大小玩到大的几个兄弟少不得要灌着我吃几杯。”
孟良清言犹在耳,沈寒香却不敢真的睡了,发髻扯着头皮疼,也不好睡。她好奇地打量这间屋子,这就是她和孟良清的新房了。手掌忽摸到什么硌手的东西,她低头一看,见床单上都是桂圆、莲子、花生等物,这东西她也不算陌生了。
沈寒香剥了个花生吃,趴在门口往外窥,却没人守着。
到底和娶妻是不同,院子里也不曾热热闹闹的,她一路被孟良清抱进来,也没听见什么响儿。
沈寒香就手推开窗户,空气里飘散着桂花香气,甜到了人心底里。
门外忽传来一声响,沈寒香忙把花生壳丢了,一面应声,一面把盖头抓过来盖好。
“奴婢伺候姑娘梳洗。”
沈寒香心下奇怪,怎么孟家的下人称呼她作“姑娘”么?不知道彩杏和三两去哪儿了,开门沈寒香又盖着盖头,来者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到床边。
“姑娘且先坐着,奴婢去掩门。”
听着是个年轻姑娘家。
沈寒香不敢多言语,怕说多错多,听见轻悄的脚步回转来,那人又说:“少爷吩咐了,姑娘不必僵坐着,他那里要耽搁些时辰,这盖头顶着甚是不便,奴婢就替姑娘摘了去可行?待少爷回来,再见礼不迟。”
沈寒香自除去盖头,尴尬道:“听说本来不用这个的?”
那丫鬟看着甚是机灵,但话不多,眼睫低垂着尽量不与沈寒香直视。她替沈寒香散了头发,细细理顺,给她梳头。
“郑姨娘那里确实没用。姑娘要是觉着奴婢手重了,就说一声。”
沈寒香愣了一愣,才转过念来,这两年没人在她眼前提过郑家的那个千金,她都忘了,是了,还有光禄大夫的女儿,已做了孟良清挺久的侧室了。
沈寒香手指拽了拽裙子。
“姑娘不必担心,少爷吩咐过了,这院子里,以姑娘为尊。咱们这些里头伺候的人,在这院的时候,都称一声姑娘。”
孟良清不愿意让人称呼她作“姨娘”,也算是一点力所能及的补偿了。
“你叫什么名字?”沈寒香鼻子皱了皱,舒开不经意蹙起的眉头。
“奴婢簟竹。”丫鬟抬眼睛看了沈寒香一眼。
沈寒香点了点头,笑摸了摸鬓角,吁出一口气,“你梳头的手艺真好。”
簟竹只笑了笑,并没搭话。
“你说这院子里,这是一个独院么?”沈寒香好奇道。
“是,东西各有抱厦,与侯府中旁的地方以花渠、竹林隔开,等过些天,少爷自会领姑娘出去转转。”那簟竹替沈寒香梳了头、卸了妆,便就端着盆儿出去。
沈寒香起先还饿着不吃东西,后来一看也不知道孟良清到底喝酒喝到什么时候,彩杏回来时,终于饿得饥肠辘辘,眼冒金星地趴在桌上问:“这些喜饼,我真要吃了啊?”
彩杏一愣,旋即笑了,出去给沈寒香弄了碗碧梗粥来,就着吃了些喜饼和酥卷,沈寒香饱了,便就倒床去睡。
等到她一醒来,却发觉屋子里的彩杏和三两都不见了,黑灯瞎火连灯都没点,唯独有一只暗自发光的白影子坐在不远处。
沈寒香猛地把被子一抓,心说,这不是她刚成亲就遇鬼了吧!
白影似听见了动静,走了过来,沈寒香猛地往床角里一缩,哆哆嗦嗦叫道:“别别别,别过来,你饿了别吃我,喜饼还多着呢,我没吃光!要是不够,你就把……就把……”沈寒香手在被子里摸到一个冰的,圆的东西,递了过去,“把苹果也吃了吧,保平安的!”
孟良清终忍不住笑了。
那低低的笑声让沈寒香反应了过来,不禁大窘。白影作势起身,沈寒香忙拽住了他的袖子。
“别……别点灯。”
孟良清身形顿了顿,就着床边坐下。
“你……你……”沈寒香绞尽脑汁,问道:“喝酒……对,你喝完了?”
孟良清嗯了声,手指搭在她披了满背的头发上。沈寒香忍不住问,“我头发是不是多了点?”
双目适应了黑暗,沈寒香看见孟良清摇头。
“好看。”
“这么暗,看得到个鬼……”沈寒香小声嘀咕。
骤然那重量压了过来,沈寒香的嘀咕刹那间就没了。
轻抚过头发的是孟良清的手,贴着她额头缓缓磨蹭的是孟良清的唇,环着她的是孟良清的手臂,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病弱,又或许是她昨晚入睡得太晚,一整天都轻飘飘的,像喝醉了酒。
“等一会。”沈寒香忽然叫道。
“嗯?”鼻音上扬,孟良清脱了鞋上床,他立起身,把帐子放了下来。
沈寒香竖着耳朵静听了会,小声问:“彩杏和三两呢?”
“打发她们去睡了。”孟良清的声音响起,“你要什么?我去拿。”
“不不……不要。”
他两个并排躺了会儿,沈寒香心里直犯嘀咕,到底孟良清会做什么?他那样一个彬彬有礼的人,怕要先把她叫起来,面对面坐在帐子里,对着鞠个躬,再行……?
沈寒香笑出了声,紧接着一条胳膊伸到了她的面前,她就笑不出了。
“头,抬起来。”
孟良清尽量使声音听起来沉稳可靠,当沈寒香的头枕在他臂上,孟良清侧过身,顺势将她松松揽着。
两人在黑暗里都望见了对方的眼睛,看不清那眼睛里的颜色,他们鼻息可闻,都只望见了眼珠里流动的光。
“寒香。”
“嗯?”
“从今天起,你就嫁给我了。”
“嗯。”沈寒香低低应了声。
“从明天起,你就不能再抛头露面。”
“嗯……”
“生意都还给沈家,你大哥得自己撑起沈家。”
沈寒香没作声。
“有生之年,我会尽一个丈夫的责任,你只要躲在我背后。”孟良清缓缓地说,他唇碰了碰沈寒香冷冰冰的鼻梁,脑袋在她耳畔蹭了蹭,沉沉呼出一口气,“我是不是喝醉了?”那声音里有一些茫然。
沈寒香还没作答,听见孟良清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有下一个三年,一定有。”
“一定有。”被子里沈寒香握住了孟良清的手,极轻地答应他,依偎着他的肩。
半夜里窗外雨声越来越大,已睡熟了的沈寒香张开眼睛,孟良清正望着外面,帐子拨开了一道缝。
沈寒香凝望着他一无所觉的侧脸,半晌,她忽拽住了孟良清的手,孟良清转过了头。
“你……到底会不会?”沈寒香窘得心口里一股热意几乎要跳出来了,身体好像被掏空。
孟良清低声笑了,几乎刹那间一个天旋地转,仿佛宣誓所有权,孟良清鼻梁在她颈中逡巡,被掏空的虚无感随着孟良清的温柔与仔细填满。沈寒香一面喘气一面叹气,她实在觉得,喝醉的不是孟良清。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不是含香…………………………
☆、八十四
次日一早,先给孟家的夫人、老爷敬茶,因孟良清还没有嫡妻,不必给正妻敬茶。
虽说是侯府,但在府中,仍然以忠靖候为老爷,以其妻为夫人。沈寒香一早梳洗罢了,郑书梅便就过来。
忠靖候父子一早入朝应卯,郑书梅挽了沈寒香的手,与她一并坐下了。
沈寒香尚未收拾妥当,叫人奉茶上来。
其时郑书梅打量她,她却显得颇有些心不在焉。郑书梅从前也听说过沈寒香与孟良清年少定情,相识得早,怕沈寒香心里多半不把她当做一回事。
叫人把带的礼都拿进来,郑书梅握着沈寒香的手,轻言道:“昨日妹妹的好日子,不敢来打扰,我家里祖籍南边瑞阳郡,父亲在京里做官,我却是在南边长大的,这里一些家乡特产,给妹妹甜甜嘴的,里头有六盒桃花润肌膏是最好,我常年用的,也是家乡产的,倒是用得。要是内里有什么妹妹看得上的,只管告诉我,我再叫人带来。”
沈寒香观郑书梅言语里多亲切,对她也便厌恶不起来,倒不是因为她带的礼,毕竟她走南闯北的时候多了,什么稀罕都见过。不过细想就知,郑书梅乃是郑家与孟家联姻的棋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眼下岂可断论?
总归,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多谢,我这里却没带什么来。”沈寒香吩咐了声。
彩杏领命下去,开了沈寒香带的嫁妆之中一口大箱,内有不少木盒木匣,其中一只小金锁锁着的,是给郑书梅备的礼。
“一点粗鄙物事,比不得你的心意。”那锁是没上的,一碰即开,内里珠光宝炫,是些首饰,另有关外民族风格的金狮一对儿。
虽是官宦人家小姐,但郑书梅养在深闺,富商与官宦家中所用讲究俱是不同,倒也新鲜。
“从前我找个一块儿听戏解闷儿的姐妹都难,你来了,咱们就个伴儿,日子也好过。今儿上午你怕不得空了,午觉过后,你赏个脸,我那里叫一台小戏,我们姐妹好好说说话,要是嫌戏文无趣,我好领着你在园子里好生逛逛。”
侯门之中规矩定不少,要是误打误撞闯错了地方,确也尴尬。沈寒香心念一转,便答应了。
孟良清下了朝回来,更衣罢了,才带沈寒香去给忠靖候夫妻二人敬茶。孟梓光忙着有事出去,喝完茶就走了。
“这事与你也有点干系。”孟梓光一句话带走了孟良清。
阮氏喝完茶,留沈寒香吃饭。沈寒香心想,必是那父子二人,想让她与阮氏单独相处一段时间,最好能讨得阮氏欢心。便也毕恭毕敬地侍奉着,阮氏总不会比沈老夫人更难伺候。
“桂巧,来。”阮氏话声未落,一旁侍立的一个丫鬟走来。
只见阮氏拉着她的手,情状十分亲密,一手摸了摸她的脸。
“见过沈姨娘。”桂巧略欠了欠身。
……
沈寒香正不知道阮氏什么用意,又听她朝一旁丫鬟吩咐:“去叫书梅也过来,中午热热闹闹在我这里吃,她们三个陪着我,我才高兴。”
既然说是三个,便是含了眼前这个桂巧在内。只见她生就圆脸一张,低眉顺目,身着一件官绿掐腰长裙,对阮氏十分恭敬。
“你呀,也不必称什么姨娘,称一声姐姐就是了。”阮氏道。
沈寒香一想,孟良清似曾提过他娘给了他一个通房丫环,想必这个就是了。才来第一日,阮氏就叫出来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