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的。外间风言风语传得厉害,我们大人也听说了,便叫要查清此事。”
李知县本欲与沈家结亲的,冯家已在外面乱叫乱嚷开了,他自是想要让底下人查清楚,最好能证得沈家清白,还沈家一个清誉。且若不彻底查清了,也不便命冯家闭口。
“那这案子怎么办?她们二人各执一词,莫非就这么僵持下去?”沈寒香因问。
“大人的意思是,叫我们先不放人,两家有求,他才好让冯家不再造谣生事。至于……”后面的话陈川不便直说。
“各取所需罢了,不过冤枉了谁都不好,怎么也是趟牢狱之灾。”沈寒香叹了口气站起来,外头三两叫了声,说夫人那边派人过来了。
沈寒香理了理裙子,便出门去,叫陈川先过去,她先回马氏的话,也不好与陈川一路。
至于徐氏那里,陈川便虚实交错地说了此案,将冯家许是想借此讹些银子,又说明李知县自然偏帮的,宽慰了徐氏几句。
徐氏也早备下了一些银钱,是个绣得精致的钱袋子装着的,沈寒香看了眼,若里头全是银子,目测着该有五十两上下。
送陈川出门时,沈寒香没说什么,她尚在想公蕊那事,想什么时候出府一趟去看看她的坟头上柱香也好。
于二门上,陈川忽住了脚,走出去,又转回来,朝沈寒香道:“今晚上我过来这趟,是大人示意的。”
沈寒香愣了愣。
“不过我也想来瞧你,沈家在其中有牵连,禀上去时还担心李大人不让我过来,不好向你说。”陈川低着头,天光又暗,沈寒香瞧不清他神情。
“陈大哥的人品,我信得过。”
陈川一听这话,放下心来,“嗯,天不早,你回去好生歇着,要有什么你的事,但凡用得上我,使个人来,条子不必写,想办法约着见到了,当面再说。”
沈寒香笑道:“我也知写下来不妥,不过夫人叫我写的,定打发妥当的人去。再说,我哪就那么多事了。”
陈川挠挠头,“不是嫌你多事。”
“知道陈大哥没这个意思,你且去罢,我一个人在院子里走走,也就回去歇着了。”
陈川走出两步,因不放心,又回来说了几句死生有命之类,沈寒香本为公蕊的事有些难受,却也被他来来回回咯里吧索地弄得松下那股劲来。便道知道,叫他赶紧去,陈川才朝东边去了。
是夜回去马氏问了几句,沈寒香把冯氏那事重述了一遍给她娘听。马氏嘴唇动了动,喉咙里似不舒服,沈寒香忙给她捧了痰盂,又要水来洗手,把润喉的枇杷叶甜汁子取出一勺来,让马氏含着。
过了会儿,马氏缓过劲来,方道:“这一遭也不算她白得的,不过查清了也不是好事。”
沈寒香自然明白,各人自扫门前雪,要真查出来徐氏指使丫鬟谋害姨奶奶,自然不好。但一想,人命轻贱如此,心里却也发凉。但凡她看见那事时稍大一些,有个十四岁,或是会泅水,或是能寻到个什么把冯氏拉起来,就不必等着沈柳德来,耽误了冯氏的救诊。她心里多少有些歉疚,彩杏在衙门里关了这些日子,于冯氏,恐怕还远远不够抵命的。一时间只觉得人力甚微,心里难受更甚。
晚上马马虎虎睡了,早上天还未亮,沈寒香便醒了,在床上枯坐到天光投进了屋子,三两来问她洗漱,才起来。穿戴好了吃过早,正犹豫公蕊的消息要不要给沈柳德说,不想沈柳德那边就出了事了。
一小厮着急忙慌地过来,正是此前传话给沈寒香帮忙送信那小厮,额头上跑得全是汗。
“大少爷要上大音寺去了,老爷、夫人都劝不住,二姑娘叫小的来请姑娘去,帮劝着点。”
沈寒香直觉得身轻头重,忙带三两过沈柳德那里去。
刚走到沈柳德院子门口,就听见沈平庆一声咆哮——
“由得他,别拦他!今日我就要看看,你要翻出什么天来!也不用你上大音寺去,我找个人去帮你请到家里来,免得你大少爷上山还费一通功夫。”
沈平庆与沈柳德正在争抢一把剪子,那剪子不大,乃是丫头做针线用的,沈柳德披头散发坐在床上,争不过沈平庆,张口便咬他父。
沈平庆吃了疼,就手一甩。
沈柳德头撞在地上,一滚,半天爬不起身。
“你好大的脸,合家的人都来看你闹,老太太也惊动了。当的好孙子好儿子。”沈平庆气得吹胡子瞪眼,叫人收起了剪子,一面打发个小厮去请大音寺的和尚,真要叫个人来家中,给沈柳德剃度。
沈柳德满脸被泪淌湿,一时想在凤来戏班与公蕊诸般纠缠,她都不为所动,便是没他沈柳德也过得好好的日子。一时想到那晚上与公蕊把酒言欢,二人情志相投,此生恐再也遇不上一个像公蕊一般与他投契的人了,将来指不定要娶个什么小姐回来伺候,一辈子的相对无言。一时又胡思乱想公蕊到底是为什么要自尽,难不成是因为不肯入沈家的门,她那样烈的性子,指不准是不想给他做妾。
越想越是悲从中来,泪目中望见沈寒香来了,猛地扑了上去,向她问道:“那日她看了信,到底都说了什么?你不是说她害了臊,她到底有没有半分为难?”沈柳德转身猛拿头去撞步摇床,沈寒香忙拽他,却拽不住,被带得也差点撞上去,一屋子人都乱作一团,小厮东来把沈柳德抱了住,大声吼:“大少爷!人死不能复生!要是你随了去,老爷夫人指望谁去?”
“我不指望他!撞死了最好!撞不死待会儿大音寺的方丈来了,就地剃了秃子,送大音寺去,再与我沈家没半点干系!”沈平庆气急,四下寻东西,摸到独凳,提起就要打。
徐氏往沈柳德身上一扑,猛地回身跪直身,重重磕头:“老爷要打,不如打死我好了!我们娘儿俩碍得老爷的眼,有了容哥,老爷便不常待见柳德了,打死了好,打死了的干净。咱们还能黄泉路上做个伴,免得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徐氏一面说一面垂泪。
沈平庆举起的凳子在半空中顿着,双目怒瞪,看了徐氏半天,方才按着心口,凳子拿不住地滚落在地。
沈母从外面来,正见到沈平庆坐在地上,屋里众人忙都乱了,七手八脚把沈平庆扶上床。
闹着的沈柳德也忘了闹,扑上去叫了声“爹”。
沈母拐杖重重一拄,提起便是一拐抽在沈柳德背上,喝道:“还不滚院子里跪着!等你爹醒了,气消了,再来赔不是!”沈母只抽一下,便不再理他,吩咐人去请大夫,令徐氏留下,留得两个下人听差,其余全都赶了出去。
沈蓉妍出来带上门,见沈寒香把沈柳德扶着,沈柳德踉踉跄跄走下院中,在门前跪了。双目涣散,悲痛已极,脸上又是泪又是破了皮。沈蓉妍也没理他,去找大夫,吩咐拿老太太的药来。
沈寒香陪沈柳德跪着了,将她哥的手握着,正想说句什么,沈柳德一手按在脸上,又是痛哭失声。
作者有话要说: 沈大少的初恋落幕了……
下午乍见姚贝娜过世的消息,觉得很震惊,还那么年轻。
大家都要听习大大的话,不要再熬夜……
祝大家都身体康健,这比什么都重要。
☆、清白
两个小厮将大夫引至门前,林大夫也不曾乱瞄,门自内开了,两个婆子请林大夫进去。徐氏眼下带着的贴身丫鬟是从前马氏屋子里打发出去的伴月,她走来,掏出帕子,与沈柳德面对面蹲下身,擦去他脸上泪水。
沈柳德浑身因急怒而发抖,死咬牙关,眼泪却扑棱而下。
“大少爷这是何必呢,为了外头一个戏子,亲疏也辨不得了。人死万事空,再哭那姑娘也活转不过来,反因此惹了老爷不高兴。父子之间,哪里有什么恩断义绝的大仇?再要说那个公蕊是什么好人,府里上下也无一人会相信的了。”
“你们不信便不信,少来我跟前胡言乱语,再要听见谁说她不是!我即刻就撵了她去!”沈柳德劈手一把抓过伴月的手帕丢在地上,恨道:“你们全都是一伙的!我不过有了个可心的人,本也没求着谁为我做主!是你们要请她来!是你们害她性命!”
沈寒香怕他声音惊动里头长辈,况乎林大夫是外人,也还在屋内。便叫伴月先回去伺候徐氏,握着沈柳德手,正色劝道:“这事还不清楚怎么回事,你就乱叫乱嚷,别人笑话是其次,彩杏那也出了点事,难不成要把旁的什么人也抓进去才够?爹年纪大了,身体越发不济,你要把他气出个好歹来,我不信我那嫂子看了心里有不难受的。”
沈柳德一想,人没了,便到了阴间,看他这个样子,怕也是要生厌的。又一想与那公蕊方才有些交心的意思,便自尽了,心中又克制不住忿忿,全逼作两道泪滚下来。
“陈川前些日子来,同我说了些事,她走的前晚,烧了封信。估摸着大抵是你写的那封,她也不想牵连你什么,免得衙门人找你麻烦。你就不能出息点,好叫她放心去么?”沈寒香见沈柳德稍消停了些,便扯下自己的巾子,给他擦脸,一面低声劝慰:“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的话,还要我来说给你听么?你就不为旁的什么人,也不可辜负她这一番回护爱惜你的心意,否则真枉你们相交一场。”
沈柳德咽了会泪,无奈地就手抹去泪。只坐了没片刻,忽又嚎啕起来,直哭得作呕,才弯腰伏在地上,行尸走肉一般侧脸贴地。
沈寒香知此时说什么,也抵不过沈柳德内心悲痛,便由得他哭了会。见门里一个使唤婆子走出,送林大夫出来,沈寒香拍了拍膝上干土,追上去问了两句沈平庆病情,说是急火滞了口血在胸中,此时吐出来了,倒没大碍了,便稍稍放心下来,回转回去找沈柳德。
中庭里下人来去捧各式盆儿碗的,在院子里支起炉子,便要在沈柳德这里煎药与沈平庆吃。沈寒香心道,沈柳德进去屋里了,必是沈平庆醒来,老夫人或者夫人叫他去赔不是了,又抓过个沈平庆身边当差的汉子问,才知本没人去大音寺请,那下人是个新来的,火烧火燎地跑出去就撞上老夫人。
沈母当即命他去下人脚房里歇着,不再上来就是。
沈寒香在门外等足了半个时辰,才见沈柳德垂头丧气地出来,眼圈肿着,大抵是又哭过。沈柳德便说要去喝酒。
“爹说不管我了。”沈柳德破罐子破摔道,吼了声:“东来,牵马去东门外头等着。”
沈寒香说要回过马氏才行,沈柳德便随她回她屋去回马氏,马氏见沈柳德狼狈不堪的样子,使了个婆子去沈柳德那里给他取一身体面的衣裳,与他说了会话。沈寒香也回去更衣,从小屉里取出些银钱封了,怕沈柳德要去看公蕊的灵堂,才与沈柳德出门去了。
便在牛马市前头一间简陋得不行的酒肆坐了,东来熟门熟路去叫烫酒。沈柳德光顾喝酒,饿肚子喝了几杯酒,脸色白中透红,双目饧涩,泪光闪烁,噙泪无言一番,喝空了两素瓶酒,方才深吸一口气,向沈寒香道:“她可还留下什么话……或是物件吗?”
沈寒香无奈摇头,说:“发现那时人已去了。”怕沈柳德空腹吃多了酒不好,沈寒香招来东来,与他一串钱,叫他去买两个蒸饼,再端两份碧碗回来与沈柳德吃。
她自垂手坐着,并不喝酒,问老板叫一碗梅汁喝着。沈柳德吃得有些醉,按着肚子难受,别过头脸去呕了两声。
“今日喝了,来日就别喝了。人死难复生,说不得公姑娘来世是个好命的,不必再逢场作戏,遂了她的心性,你这个样子,我看了都糟心。”沈寒香叹了口气。
东来回转来,沈柳德只顾着倒酒喝,沈寒香取出一双竹筷,叫东来去取碟子,将沈柳德爱吃的菜挑出来摆好。沈寒香拿走酒瓶,将碟子推到沈柳德面前。
沈柳德哭得整张脸都是肿的,沈寒香把筷子予了他,便道:“娷姐姐去那会儿,也未见得你如此。”
沈柳德眼泪砸在碟中,一面吃一面落泪,捉筷子的手发颤,半晌方才抬起脸来,双目失神遥望半空,哽咽道:“是我对她不起。”再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了。
只吃得半碗,沈柳德摇手,再也吃不下的了。
沈寒香叫东来把蒸饼收起来,打发了酒钱,便拍裙子起身,问沈柳德现去何处。
“去班子里看看……”他声音发涩,“我想再看看她住的地方。”
凤来戏班住那宅子还远着,东来雇了辆车,一路沈柳德都在发呆,犹如行尸走肉般魂不守舍。及至下车来,戏班门口依然扎着彩绸,挂着花布带子,沈柳德一见便朝前冲了两步。
沈寒香忙朝东来使眼色,两个把沈柳德一左一右扶着,门上识得沈柳德,知他是常来找公蕊的。忙使个小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