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妾是梦溪县的豆腐西施,生得白白净净,女儿也白胖得可爱。便听林氏的叫来乳娘把女儿抱回去,拉着沈寒香的手,道:“多少日子没见到三姑娘了,出了回痘,也没什么影响,倒像看着还白净了些。”
沈寒香同两个年纪小的姨奶奶总没什么话可说,虽说这两个与她年纪更近,但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还好没寒暄几句,里头丫鬟便出来叫众人进去。
徐氏精神看着尚好,歪在狐皮褥子上,手边小桌上放着没看完半卷书,茶香袅袅,听见动静方才张开眼睛来。先是众位妾室与徐氏问过安,彼此说笑几句,偏孙氏提了话头,问道:“好像衙门里来人了,不知道是为的什么事,要是老爷有什么事,夫人也让我们大家知道知道,需要应对的,各自使力,便不能出力,纵是有些旁的糟心事,也说出来的好。我小时候也常生病,大夫说乃是内滞所致,但凡心中憋闷着什么事,病就不容易好,也更容易生病。”
另一年纪轻的也附和着。
林氏没说什么,拨弄手腕子上一串绿玉的珠子。
沈寒香捧着茶喝,轮不上她插嘴。
徐氏叹了口气,“倒不是老爷的事,这事你们俩那时没进府,也不知道。说出来也无妨。”徐氏摸了摸鬓,一边脚凳旁坐着的小丫鬟忙替她收拾了收拾落下来的头发,捧了什么好闻得很的香露茶来与徐氏吃。
徐氏喝了口,才幽幽道:“从前老爷宠爱过一个小妾,有一年大过年的时候,这小妾投了湖。老爷那时悲痛不已,后来衙门几番查问,从她身上找到一条与人定情的手帕来,那手帕上绣着的是谁的名字,我不便说。那人是年前官府说死了的,冯氏得了消息,殉情投了湖。结果也是冤枉的,如今时隔十年,那男人竟回来了,冯氏家中有个嫂嫂,当年能迅速结案,也是冯氏的嫂子说,冯氏与此人有私。现如今不知怎么改了口,说当年是咱们府上有丫鬟去收买的她。”
“彩杏便是为的这个被抓去的?”林氏一早就得了信儿,此时便问。
“谁说不是呢,但我敢保证,那丫头素来品行都是端正的,否则也不会在我这里当这么多年大丫头。只不过冯氏死后,我想着她家中也可怜,便曾叫彩杏去给他家送过二十两银子做丧葬。”
众人俱是点头,孙氏因问:“怕是这家想再讹些银子,才胡乱说话,使个人去问问看,若只是为了钱,便是我也不怕拿点梯己出来。彩杏素来待人那样好的一个人,她一个弱质姑娘家,怎么经得起。要人没了,大姐再想找个那样人品的丫鬟,也是不易。”
徐氏道:“使银子也不是没想过,但难得便是,有银子未必使得动。若能提前得了消息,看能不能找知县夫人想想法子也不是不成,眼下来抓人的是牛捕头,他这人油盐不进,我才不知道怎么办了。”
林氏一听,回转头看了眼沈寒香。沈寒香心里一跳,想着难不成林氏见过了陈川,原先与她娘住的院子,自沈柳容出过痘,洒扫出来要晾半年,是以马氏一直不曾搬出去,还在林氏院里住着。
“三姐像是认得牛捕头的徒弟罢,叫什么来着?好像姓陈。”
徐氏便向沈寒香问。
沈寒香只得点头说认识。
“要能帮的上忙就谢天谢地了。”孙氏道,“姐儿便找人递个消息去请那捕快,来问问看到了什么环节,咱们要想让彩杏少吃点苦头能怎么办。”
徐氏没说什么话,话都让孙氏说尽了,没片刻,徐氏说有点乏了,独留了沈寒香下来。林氏也先辞过。
“牛捕头好像是有个叫陈川的徒弟,将来接他班的,你们既然认识,不如什么时候请他来。就在我这摆一桌粗酒,叫他吃着,也问问那案子究竟如何了。”徐氏一夜未睡好,烧得嘴皮子都发白,沈寒香忙捧了茶给她,就手让徐氏喝了。
放下茶杯,沈寒香似有点为难。
徐氏想了想,便道:“叫个小厮去请,把人请来了便来我这里,你陪着坐会儿便是。难不成还有谁敢在我这里胡说些什么不是?”
沈寒香心里其实是盼冯氏那案能水落石出的,又想到被磨死了的枫娷,不说因徐氏担忧此事而快意,她也没这个闲心。只不过隐隐不想帮这个忙。
“未必你还担心什么?直说就是。”
沈寒香略一思忖,便道:“陈川向我说过一些……”
徐氏犀利的眼盯着沈寒香。
“那个举人老爷回乡,从前家中是报过死了的,才引得乡邻震动,都传此人一路传奇之事。连带着外头茶余饭后,对这事也颇多议论。一来外间素来爱传旁人家宅之中的丑闻,冯姨娘死时,没掀起多大风波,无非因为无多少人猜得到内情。二来既然已传了出去,这节骨眼上,请陈川来,要是立刻就放了彩杏回来,自然有好事者猜测我们家送了银子去。银子是小事,不过爹下半年要受命出东南,德哥明年也要上京……”沈寒香犹豫道,“不如缓个几日,衙门问不出什么来,自然也要放人。”
徐氏连连咳嗽了一阵,发黄的脸孔咳得涨红,沈寒香忙给她捧茶,底下丫鬟翻箱倒柜去寻止咳的糖膏。
沈寒香坐了会儿,才听徐氏缓慢道:“这些年我无一刻不将你当做自己的女儿抚养,你识字以来,连写字都是我手把手教的。你养一条狗儿,也会有感情,彩杏是我娘家带出来的人,多年陪伴。”徐氏顿了顿,吁出一口气,“不怕对你说,你爹那个人,总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这四方宅院,你住着滋味如何?如我这般心性清静的人,若不是有个丫鬟陪在身边,这么大的屋子住着,反倒是令人怕得慌。再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避着点别叫人发觉也就是了。陈川与咱们府上也算有点亲故,逢年过节本就常来,过几日便是端午,前一天,打发个人,叫他来领粽子,顺便吃酒便是。谁又说得什么?”
徐氏看定沈寒香,握着她的手,眼神中颇有尚在自家做官小姐时的威势。
“或者,你是不想帮大娘这个忙。”
沈寒香忙忙摇手。
见徐氏拉开箱奁,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沈寒香忙按住她的手,为难道:“那照大娘说的办便是。”
沈寒香不想掺这趟浑水,却不好直接拂了徐氏的脸,且要冯氏那事水落石出,实则是沈家的丑事。一时还真不知要如何办了,回院子后,便在自己屋坐着,一面做给沈柳容绣的鞋垫子,一面自窗户缝里朝外望。林氏站在廊檐底下与沈蓉妍说话,时不时看过来一眼。
沈寒香想了想,给陈川修书一封,要他端午来拿粽子,也不落名字。让个丫鬟给徐氏送过去,徐氏差了人,让那小厮就说是沈寒香给他写的。
徐氏在佛堂里跪了一晚上,次日在床上躺了一整日,晚上让人请沈寒香过去一道用饭,言谈之间,极尽亲热,而徐氏平日里确实不常与任何姨奶奶并沈平庆的子女们亲近。
吃过要去时,徐氏又叫丫鬟取出个封好的匣子,里头锦帕上躺着一双金镯子。徐氏打开给她看,又关上。
“这个我不要。”沈寒香忙道。
“这是我过门时候嫁妆里的一对,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我倒很喜欢。”徐氏道,硬将匣子放在沈寒香手中,捏着她的手握住。
“你嫁去李家时,嫁妆不必愁,大娘一定置办得妥当,这一份是一点心意。我是没有女儿,要有个你这样的女儿,也省了心。你便不想收,也拿着,不然便是要伤我的心。”徐氏道。
沈寒香只得收了徐氏的东西,寻思着等这事过了,找个时候把东西还给徐氏。不过当晚有些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之时,觉得徐氏为彩杏才是真的操心,沈柳德被沈平庆打了,也不见徐氏多着急。前世虽与徐氏不亲近,沈寒香这时心里却十分复杂,彩杏杀了冯氏,是因冯氏要给沈柳德说亲,但也未必尽然,当时彩杏在冯氏耳边说了句什么,沈寒香全然没听见。
也正是彩杏说了那句话之后,冯氏脸色大变,去掐彩杏脖子,那一幕冲击太大,至今沈寒香仍然记得。
之后彩杏将冯氏推下水。
自那以后,沈寒香对彩杏便是敬而远之,一见她便会想起她杀了个人。
沈寒香在床上纠结了半天,也睡不着,推开些窗户,看到床头插着的银样小鼓。她捏在手上把玩了片刻,稍觉得安心了些。她只要冷眼旁观,陈川未见得便会收贿,且他只是个捕快,不一定就能做什么。此时担心却是太早了,也不知公蕊撤了牌子是为何,沈柳德白天来找沈寒香,她不在,他便回去了,想必是闷烦得紧。
夜风化去些燥热,三两在外头见沈寒香点了灯,问了两句,她说找茶喝。三两服侍着她漱了口,吃了点茶,沈寒香躺下去也困了,便就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打开后台发现涨了好多……
收藏……
开坑以来就没涨过辣么多,吓尿了……
所以我掐指一算,觉得今天还是更两章吧。。
大家不要嫌弃我的女主蠢,听说一般女主的智商体现了作者的最高智力水平【这事作者本身也十分无奈的
☆、初初
及至端午前日,陈川果如约前来,林氏正巧不在院子里,沈寒香见到院子里三五个丫头子在玩闹,便将陈川领到堆杂物的一间屋子里,叫丫鬟整理出个地方来与他坐。
开了朝一片池塘凿的一扇窗户散灰,三两捧来茶,奉上果盘,看了陈川一眼,便才退下去。
沈寒香先问公蕊怎么样。
不料陈川带来的不是个好消息,“昨日晚上已吊死了。”
沈寒香被唬了一跳,“该不是你听错了?我们府里怎么还没人说。”
“衙门的人早上才去的,你们呆在里头的,怎么这么快就听说?”陈川沉声道,“她留了书才上的吊,一早发现,一早就结了案,乃是自尽的。”
“留了什么?”沈寒香忙问,心里还回不过神。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沈寒香一听这话,隐约觉得不对劲,便问:“可查过了这些日子里她见过的人?有什么异样没有?她那屋子里发现什么了吗?可不要是结错了……”
“除了她写的这个东西,别的什么都没有了。那天晚上她烧了点东西,灰烬在,大概是烧的什么纸。屋里没有挣扎的痕迹,死得很平静,必然是她早已想好的,一应的身外之物都处置了,侍奉她的丫鬟说是撤了戏下来当日,她就已经在安排把这些年的积蓄散了出去,主要捐了大音寺的长明灯,点了何人的名字那丫鬟说是她也不知道,乃是公蕊自己去点的。别的也有赠给道观的。行头叫丫鬟随意处置了,吩咐她或有看得上的便拿去,唱戏的行头有那么几件体面的,或者赠给后来人。”陈川叹了口气,“我师父不叫查下去,不过上吊当无甚疑问,只不过不知她为何会想不开。你与她私底下交好,也不要过于哀痛了。”
沈寒香一时真没回过神来,上一回见公蕊,她还含羞带怯地看了沈柳德的信。对了,烧的东西怕是沈柳德给她写的东西,只不知她安排好自己的后事才选了上吊,这样心性镇定得令人难以置信。但既心性如此坚毅,又为什么要自杀呢?
陈川吃了口茶,又安慰了沈寒香两句,才道:“不过今日特特递信叫我来,怕不只是领粽子罢?我便来得早些,先来找的你。”
沈寒香定了定神,便道:“夫人叫我找的你来,你三天两头跑我这里来,院子里人多口杂,怕是不少人都知晓了。彩杏叫去问话这么多日子了,可问出些什么了?”
陈川朝窗户外瞄了眼,走近前去看了,底下是池塘,站不住人的。又去门上看了看外面,屋外无人守着,离得最近的丫鬟也坐在另一间屋窗下。
他转回来,道:“冯氏的嫂子指认是彩杏送了二十两银子与她,叫她说冯氏与外人有私情。”
想来徐氏说的二十两丧葬银子就在这儿了,沈寒香又问:“彩杏认了么?”
“自是没有,认了便早结了此案。正是她不认,与冯氏的嫂子见面时又无人做见证,现才僵持着。”
沈寒香想了想,问过彩杏在狱中吃住如何,又听没有刑讯,稍放下心来。只不过又想起一件事来——
“此案的苦主到底是谁?此前不仅仅在私下查探,无人去告发的么?”
陈川脸上浮现出惭愧,“本来不过是去问了问冯氏的嫂子,当时也未曾说要查此案,只是冯家人回头一打听,冯氏的嫂子自揭了此事,改口说是彩杏指使她扯谎,又说冯氏在……”他瞥了沈寒香一眼,“在你们家不知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才被逼得投湖的。外间风言风语传得厉害,我们大人也听说了,便叫要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