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一直以来孟良清都在追查阮太傅严相一党贪污的证据,沈寒香几乎都忘了,孟良清的娘是阮家嫡女,虽说孟良清生在孟家养在孟家,阮太傅毕竟是他的外祖父。
“嗯。”孟良清点了点头,“不过我从小都在孟家,阮家退居幕后,我娘为了避嫌,再没回过外祖父家中,更别提带我去了。”
沈寒香伸手摸摸孟良清的额头:“今日怎么肯说这些了?”
孟良清嘴角一翘:“今日就是要告诉你这些。”
这才是他说要她记得今晚的原因吧?沈寒香躺在床上,往里让了个位子出来,孟良清怕压到她伤口,十分小心,将她有伤的手臂搭在身上,侧着头和她说话。
“从我承袭父亲的位子,郑书梅又生下儿子,家中一直催促我快点将她扶正。”
沈寒香心底里泛酸,嘴上却说:“也是应当。”
孟良清忽然用力握她的手,疼得她猝不及防,只得把他瞪着:“不然你想听我说什么,说我反对我嫉妒吗?你们都有孩子了……再怎么样,她也是你儿子的娘。”
孟良清心口急剧起伏,快被沈寒香气死了似的,喘平气才板着脸说:“当时你下落不明,父亲受重伤被送回家中,我被急召回京,忙得焦头烂额,哪来心思……何况……我从未对旁人动过一星半点心思。我只当郑书梅是妹妹,她被母亲牵扯进来,也是无辜。”
沈寒香睁着眼睛听着,不发一言。
“但我自己清楚,那晚在爹床前侍疾,回房时我已很累,别说我没有那个心思,就算有,也是有心无力。次日醒来,床上却……”孟良清觉得难以启齿,舔了舔发干的嘴皮,握紧沈寒香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却有落红。”
沈寒香的手要缩回去,被他拽得紧紧的。
“可我能肯定……我又不是三岁孩子,怎么能有没有夫妻之实都察觉不出?当时我被吓了住,走时郑书梅还在睡。之后便悄悄让人一间一间房去查,府里都住着些什么人。本来这样的事发生一次我已觉得十分愧对你,但每次从爹房里出来,我总是困顿,有时候竟不记得我怎么从爹那里出来的。那段日子,我总是在郑书梅那里醒来,爹伤得人事不省,不过久病成医,我也粗粗懂得一些医理。我每夜几乎都是昏睡着,不会发生男女之事。”
沈寒香听得微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之后让我查到……我一个表兄,我娘兄弟的儿子,因上京谋官,住在我家西厢。于是我交给身边人去查,让侍卫晚上留意我与郑书梅同寝的屋子。”孟良清抿唇,神情并不轻松:“每夜二更天,母亲身边的韶秀会带人来将郑书梅带走,郑书梅自己并不知道,她是被人抬着走的。我得知此事,次日本来要找母亲讲明,阻止她再这么做。那天在母亲那里用晚膳时,郑书梅却吐了,母亲那里的太医早就等着,就在等这一刻。郑书梅有了身孕,自然不必再让我每晚与她同寝,也不必再夜半三更将人带走。”
沉默压抑着孟良清的心,他忍不住撑起身,看着沈寒香:“那时她真的很高兴,事关名节,孩子也已经有了,且那时我已在打主意,想远离庙堂。”
“我想了很久,只要我还在孟家,纵然以后我不会有别的女人,已有的女人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休弃,她们都是无辜的。”
沈寒香定定看着这个男人,如果他没有这么善良,也许她也不会喜欢他。前世经历太多世态炎凉,孟良清是柔软的,有如大海,他尽力去为她周旋,却也不忍伤害任何人。
“可身为孟家子孙,有些事是我必须做的。”孟良清垂下眼眸,头抵在沈寒香的肩窝里,像一头被困的兽,声音沉沉:“这些事我自己就可以,只是需要时间,我想你远离危险,就要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也许什么都不要告诉你,彻底断了夫妻情分,将你托付给一个可靠的人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我还是想自私,一想到你会恨我,会让我们的孩子没有父亲来历不明,一想到可能我活不了多久,而你什么都不知道,可能也不会来我的坟头祭一杯酒,我就难受得无法入睡。我只是凡人,受不了来日你恨我怨我甚或忘记我。”
沈寒香手抚上孟良清的头发,她从来不知道,向来修竹一般清雅温和的孟良清,心里藏着这么多软弱的想法。
“要是不告诉你,将来我一定会后悔,人生不过白驹过隙。我自幼体弱,本以为已将生死看得很淡,但走到现在,我想活,想尽量活得久一些,可以陪你长一些。寒香,说来不怕你笑话,小时候我常常觉得,我娘能在我尚在娘胎里,就喝药要我这一世病痛,我又何必再担负孟家的什么责任呢。也许你不明白,一个人的性命,如果不被任何人所期待,那生命就廉价非常。有许多夜晚,我发烧、心悸、肌肉抽搐,钻心之痛常常令我死去活来。次日再见朝阳,我心里没有半点喜悦,总觉为什么连短短的一生都那么漫长。也许大着胆子向你求亲,有一半是因为孟家需要一个寒门女来打消皇上的戒心,另一半,是我想要有一份活下去生受苦痛的希望。也许那时你觉得意外,但在戏园你拽着我的手,让我躲起来,帮我引开旁人时,我就……”孟良清的呼吸滚烫,他的脸贴着沈寒香的耳朵,呼吸很轻,“那时候我觉得不会说话了,从来只有旁人在我跟前不会说话,我不知道原来也有人能让我无法好好说话。”
沈寒香静静听着,手从孟良清单薄的里衣探入,贴着他的腰腹,感受他硌人的骨骼。
“我是真的,想将我所有的都给你,但来日兴许我一无所有,便能摆脱枷锁,与你一人一朝一夕,日日相对直至白头,如果能有那一日,今生所受的病痛折磨都是值得。可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纳一个我,只是我,不是什么小侯爷。”
沈寒香很明白,只要孟良清还在那个圈里,纵使他能给她所有,也是有限的所有,他们不可能逃离礼法伦理,他还是会有妾室,会有大臣们塞给他的女子,还会有很多孩子。孟家是天子手中一枚棋,在物尽其用之前,那些看似风光的侯门中人,一个也别想置身事外。
而她要的,孟良清也早已经明白,他什么都没有说过,却一直在与天子周旋,他想给她的,只不过是一人心而已。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充满紧张地看着她,沈寒香握紧孟良清的手,亲吻他的嘴唇,唇片干燥微微发凉,她辗转舔舐他的唇,感觉到孟良清的呼吸变得滚烫。她抬起受伤的手臂,吃力地抱着他的脖子,孟良清激动地抵住她的唇舌,试探地打开她的牙关。她的手用力攀着他,用行动回应了他的问题。
只是他依旧不安心,唇分,孟良清额头抵着沈寒香的头,望向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装着深沉的黑夜,和黑夜里他全部的身影,再无其他。
“寒香,你可愿意?”
沈寒香脸皮发烫,她本可以别扭地绕开这人傻愣愣的提问,却因心底生出的无数怜惜,捧着他的脸,认真回应道:“我愿意。”
因为羞臊而垂下的头被孟良清勾住了下巴,他更加狂热地亲吻她,密密匝匝的吻落在她的额头、鼻尖、两腮、下巴,最后才含住已有些红肿的嘴唇,他的呼吸变得绵长,透露着终于放下心的满足和安心,他爱怜地托住沈寒香的耳后,细细端详这个一切都属于自己的女子。
虽不是头一回与他共赴云雨,她依然觉得生涩和害臊,在孟良清极其温柔的唇舌下软了身子。那种被人托上云端,却又害怕没了支撑掉回地面的忐忑空虚也从心中抽离,她知道这个人是她的,也知道自己是属于他的,在云端也觉得足下有了着落,就落在他宽大手心里,落在他精瘦沉稳的背脊上。
良夜悠悠,明月下西楼。叩门声才传来,沈寒香一听是白瑞的声音,知道孟小宝来了,忙坐起身整理衣衫,孟良清拉着她的手,替她理头发,不慌不乱地说:“别急。”复又向外高声:“等等。”
沈寒香收拾停当,只觉得自己的脸依旧很热,颈窝里都是汗,孟良清趁她不注意,轻啄她的耳廓,引得她怒瞪了一眼,起身去开门。
此时孟良清也已站在床边,抬手打落了床帐,遮住方寸间的凌乱。
作者有话要说: 寡人写得脸都红了……
☆、一二二
白瑞抱孩子的姿势十分笨拙,沈寒香笑从他手中接过孟小宝,孟小宝则睡得很熟,小眉毛都没动一下,肉嘟嘟的嘴噘着,无意识地吐泡泡。
合上门,沈寒香将孩子朝孟良清一递。
孟良清喉头动了动,语气紧张:“我来吗?”
沈寒香笑了笑:“对,你来。”
刚碰到孟小宝软绵绵的胳膊,还没来得及托住他的屁股,孟小宝就不满地皱了皱脸。
孟良清犹豫着,终于还是将孩子抱住,他解释道:“在家时我没太抱过那孩子……”
沈寒香纠正他的手势,被爹爹抱来抱去的孟小宝终于还是醒了,不满地瞪着黑不溜丢的大眼睛,看见沈寒香就乐呵呵地咧嘴儿,随即长着懵懂的眼睛瞅孟良清。严肃而一本正经的神色出现在眉毛都没长全的婴儿脸上,不一会儿,孟小宝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一看,温雅的孟良清正扯着鬼脸,两只眼睛对在一处,嘴巴歪着,那孩子笑得停不下来。沈寒香也抿着唇笑了,伸出手指挠孟小宝软软的下巴。
孟小宝抓住沈寒香的手指往自己嘴里塞,沈寒香不许他吃手,不过也只是温柔地将手取出,擦干净,摸了摸孟小宝的脸。孟小宝眯起眼,似乎很享受抚摸。
“这块玉佩,我一直随身带着。”孟良清从腰间摘下一块玉来,沈寒香认出,那是当初在戏园子,她为他遮掩行藏,孟良清送她的那一块。他将玉佩上的穗子取下,找出一根红绳,挂在孟小宝脖子上。
那玉对孟小宝来说有点大。沈寒香将其掖进小被子里,玉佩是温热的,孟小宝缩了缩脖子,手脚欢快地一张一缩动来动去。
孟良清出神地看着他的儿子,生命的延续会让人觉得神奇,孟小宝实在还很小,但他的眼珠很黑,眼仁很大,像极了孟良清自己。
“我当爹了。”孟良清嘴唇微微发颤。
沈寒香笑了笑,手指在他下巴上刮了一下:“是啊,你也当爹了。”
孟良清抿着嘴,落在沈寒香额头上一个吻,郑重地凝视沈寒香:“寒香,谢谢你。”
“光说可不行,身外之物我也不要,我等着你,把你自己给我。”沈寒香说着说着,本来是明目张胆的,这男人本就是她的,脸庞却不受克制发起烧来,她低下头,醉人的绯红浮现在脸侧,让孟良清挪不开眼睛。
院中响起笛声,沉沉的笛音听上去无比哀戚。
沈寒香推开窗户,看见白瑞坐在廊檐底下吹笛子,孟良清问:“怎么了?”
“白大哥说福德是奸细,因为福德出卖了我们,所以才一入西戎人的营地,就被人发觉,追了出来。可我觉得不是,我甚至觉得,当时白大哥希望福德能否认。不知为什么,福德不仅没有否认,还要投诚,吼我们下山了。”沈寒香摸了摸臂上的伤口:“这是福德割的,他把我的血抹在自己身上,还抢去那件被血浸透的大氅。”她转过身,担忧地望着孟良清:“我相信这次回来,福德是诚心要改过的,他应当不是奸细。我有点担心,能不能请你派人去山上搜索,务必找到他。”
孟良清点点头:“我本也有打算,明日派人搜山,西戎人奸猾无比,今晚他们应当会连夜撤出。不过我会命人搜寻福德,无论究竟,找到人再说。”
没等天亮,孟良清亲了亲孟小宝的脸,孟小宝吧唧一口就贴在了他的唇上。孟良清忙不迭将孩子递给沈寒香,擦了擦口水,难得脸红了起来。
沈寒香笑了,将孩子放在床上,让白瑞进来照看片刻,跟出门去。
站在春风得意楼的偏巷里,头顶红色灯笼投下朦胧的光,晕染出孟良清的长眉皓目,沈寒香伸手摸了摸他的鬓角,那鬓角霜白,令她目中酸楚。
“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沈寒香说。
孟良清握住她的手,放在鼻端,那鼻息温热。
“我会的,寒香,等我。”
那袭青影钻入马车,车辘滚滚,将整架马车都带入清晨奶白透青的薄雾之中。
三个月后,孟家送来一纸休书,沈寒香正把孟小宝抱在膝上,让他张嘴。粉嫩的牙龈上似乎有几颗白点,未及细看,一阵气急败坏的怒骂传来。
“孟良清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子非掀了他的忠靖侯府不可!”
怒声让孟小宝缩了缩脖子,往沈寒香的肩上靠。
沈柳德捏着一封信,沈寒香伸出手去,沈柳德很不想给她,却还是给了她,随后留意她的神色,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