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千岚回过头,朝他笑了笑。这一笑笑得灿烂如天边的霞光,却有种一闪即逝的凄艳与脆弱,让连亦天的心一瞬间也颤了一下。
第二天连亦天却没有等到苏千岚。红黄白三色荼蘼依旧吐艳流香,经风一吹,分不清是花落还是蝶舞。地上重重地铺了一层锦,好景如斯,连亦天却只能对着特意带来的一坛好酒发呆。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傀儡娃娃,这次是做成自己的模样的,对着笑,又放下,拿起来,又摇头而笑。
直等到天边发白,连亦天也知道他是不会来的了,没精打采地站起身准备回去,忽然半空中一声鸟鸣,一只信鸽落了下来。连亦天皱了眉,从信鸽腿上取出信一看,顿时脑中一昏,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连亦天回到归一楼时,他的脸上,毫无表情。看着薛红萸跟母亲对着连亦如的尸体流泪,却还是没有反应。
“是在哪里找到她的?”
宋之玄道:“天香楼里。”
连亦天道:“她一个女孩子怎么一个人跑到酒楼去?”
红玉扑过来,拉住他手臂哭道:“姊夫,姊夫,是我不好,是我跟如妹妹吵架,她才赌气跑了出去……才会被……”
连亦天木然道:“不怪你,即使她不跟你吵架,不赌气跑到酒楼喝酒,杀她的人,也一样会找机会下杀的。”
连母站起身,抖抖索索地道:“亦天,你知道是谁杀了如儿?”
连亦天望着宋之玄,宋之玄道:“杀小姐的人,确实留下了一样东西。”递上一物,连亦天一见,顿时脑中一阵晕眩,又摇晃了一下。红玉忙扶住他,探头看去,却是个青衣黄衫的傀儡娃娃,做得极精巧。
娃娃手指中,还有一张字条:天哭之命,不得不从。
薛红萸厉声道:“这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这是杀她的人留下来的?他为什么要杀如儿?”
红玉从他手中抢过那个傀儡娃娃,盯着看了半晌,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几近歇斯底里。薛红萸怒道:“红玉,如儿还在这里,你这成何体统?”
红玉笑声仍不止,指着连亦天道:“我知道了,姊夫,我知道了。这个娃娃就是我昨天晚上在山庄见到的那个人!你怕他冷,抱他在怀中,用衣服裹住他的那个青衣男子!”
薛红萸浑身剧震,抬头盯着连亦天道:“红玉所言,可是实情?”
连亦天淡淡道:“是。”
薛红萸冷笑道:“定情之物送这个,倒也稀罕。想来你建那座山庄,不惜人力物力种了满山遍野的荼蘼,也是为了他了?”
连母指着连亦天道:“你……你……”说了这个字,却说不下去,只气得浑身发颤。
连亦天道:“母亲请勿动怒,如儿是我妹妹,我定会为她报仇。”
从红玉手中拿回那个娃娃,一转身进了书房,把门一关,盯着那个娃娃却出了神。
“我知道,你是不安好心,有所图谋。可是,你有什么,冲着我来便是,为什么要杀我的家人?那是我嫡亲的妹妹啊!我不杀你,如何对得起她?”
7
马车里被薛红萸细心遮得严实,一丝冷风也透不进来。薛红萸偎在连亦天身边,道:“今年冬天的雪,来得好早。”
连亦天道:“红萸,你有身孕,不该一道来的。”
薛红萸道:“如儿都已经下葬快半载了,娘还执意要带回她隐居的地方,说是好陪着她。娘是伤了心,足足半载,却一直没找到杀如儿的凶手。若我不来照应她老人家,难道还指望你?你又哪里会照顾人?”
连亦天道:“可你的身孕已有六七个月了……”
薛红萸嫣然一笑,道:“我不会有事的。”
连亦天道:“你为何不带上红玉?”
薛红萸道:“那丫头老闯祸,还是不带她的好。有宋总管他们会照应着。”连亦天点了点头,薛红萸靠在他肩上,柔声道:“亦天,你知道吗,红玉喜欢你。”
连亦天失笑,道:“你怎么也来跟我说这个?”
薛红萸轻叹一声,道:“即使是我妹妹,我还是不能跟她……”
连亦天道:“让她多出去见识见识,人见得多了,自然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薛红萸道:“亦天……你答应我,如果我有一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要好好照顾她。那时候,你娶她,我会高兴的。”
连亦天心中一悸,按了她口道:“你胡说什么?我们过得好好的,你在这里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
薛红萸淡淡一笑,道:“我也不知道,我这次出来,感觉总觉得要去很远的地方,回不来似的。”
连亦天被她说得心中不安,勉强笑道:“娘住的地方,是太远了些。叫她跟我住一起,她老人家又不愿意。”
薛红萸偎在他怀中,幽幽道:“有哪个女人又愿意成日里见刀见血的?否则娘也不会在你爹还在的时候便去隐居了。亦天……以后我们老了,也去找个风景如画的地方隐居,带上我们的孩子……”
连亦天道:“我娘离开我爹去隐居,是另有原因。”
薛红萸道:“我听你提过,是另外有了女人?那时娘应该还年轻呀。”
连亦天道:“是,这个女人最后好像也死了。我也不太清楚。”忽然心中一动,道,“那颗火雷珠,记得吗,新婚之夜给你看过的,那便是她赠给我爹的。”
薛红萸不以为意地道:“那珠子不过就是开山破石用的,还珍而重之藏着,真不明白。”
连亦天却不回答,只蹙起了眉头。薛红萸见他神游物外,碰了碰他道:“怎么了?”
连亦天如梦初醒,把她搂紧了些,笑道:“没什么,我们还是快些去落脚吧。天晚了。我们撑得住,母亲可撑不住。”
到了分舵,薛红萸去安顿连母,连亦天坐在厅中,听着分舵主说些事务,又奉茶奉点心,却是心不在焉。
忽然有人进来,递给分舵主一封书信,分舵主又奉了过来,道:“是给楼主的。”
连亦天浑身一个激灵,心怦地一声跳了起来,直跳得要蹦出胸腔之外。一手抓过,看了片刻,却握着信纸半日不言不语。终于松手之时,才发现信纸已经成了碎片。
“替我备匹好马。”
“楼主要带几个人?”
连亦天道:“不必,我自己去便可。”
薛红萸方才过来,见连亦天大步出门上了马,追上去叫道:“亦天,你上哪里去?”
连亦天的声音,远远传来,已经在数十丈之外:“我会回来的。”
薛红萸怔怔地站在原处,泪珠沿着脸颊滚了下来。
白茫茫一片芦苇,分不清是芦花还是雾气。苏千岚站在比人还高的芦苇丛里,一身青衣随着夜风飘拂,风姿如仙。
“你来了。”
连亦天道:“你等了很久?”
苏千岚嗯了一声。连亦天走到离他三尺远处,却不肯再接近了。苏千岚笑了笑,道:“怎么,怕我暗算你?”
连亦天涩然道:“你叫我来,本来就是让我来自投罗网的。”
苏千岚道:“你放心,这里没有埋伏。我就算要杀你,也容不得他人动手。”
连亦天苦笑道:“你杀我妹妹的那夜,我就在山庄里等了你一整晚上。”
苏千岚眼中掠过一丝恻然,道:“其实我也很想去。”扬起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这里吗?”
连亦天道:“我们最初见面的地方,虽没有芦花,却也是满天满地的落花。你就一手握了那没装饵的鱼钩,等着我这个傻子上钩。”
苏千岚吃吃一笑,道:“那得怪你的马饮春风饮醉了,一脚踏进了泥水潭里。如果不是溅上了我的衣服,我也不会主动跟你搭讪。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什么样人,并没有跟你招呼的打算。可是,看到你跟马都是一副半醉不醉的样子,我觉得很好玩,就跟你说话了。”
连亦天微笑,一瞬间心仿佛也像被春风吹过似的,舒展开来。苏千岚笑着道:“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不会认识,也许我就会直接找个机会来刺杀你。我到畅春园,只是心里暗暗地想着,或许那个说要请我吃鱼的人会来,我并不真的认为你会那么巧地来了,可是,你来了。”
连亦天微笑道:“我说了要请你,自然是会请你的。”
苏千岚看着他,低低地道:“可是你现在连走近我一步也不敢。”
连亦天摇摇头,笑道:“我明知道你是来杀我的,你叫我怎么敢走近你?”
苏千岚道:“不是。”
连亦天摇头而笑,苏千岚道:“你应该看到了,我没有带兵器。”
连亦天道:“杀手身上任何地方都是可能藏着致命的杀着的。”
苏千岚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很快,一闪即逝。连亦天一直盯着他的眼睛,这时看得分明,心中似乎也被什么刺了一下。
“千岚,我很想见你。所以明知道是诱我入的陷阱,我还是来了。”
苏千岚淡淡一笑,道:“我并不想杀你妹妹。只是,天哭门规严格到了残酷的地步,对背叛者的处罚更是令人发指。我宁可一剑了结自己,也决不愿受那背叛的处刑。”
连亦天恻然,心里是一阵又一阵地发疼。无论如何,苏千岚以前也不是没有机会杀自己的。念及此,向他走近了一步,温言道:“千岚……”
苏千岚却退了一步,道:“你对我处处防着,还不如离我远些的好。”
连亦天突然眼前闪过连亦如的面容,心中猛地一痛。“看到你无恙,我也安心了。好吧,那我走了。”
苏千岚却叫了一声:“等等。”突然一扬手,“杀手身上处处有杀着,这是不错。既然如此,我就不让你有疑虑便是。”
连亦天看他身上的青色外衣飞了出去,平平落在自己面前。不出片刻,月白色的中衣自肩上滑落下来,里面仅余薄薄的白色亵衣,又见他颤着手去解,终于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好了。”伸手拾起地上的衣服,走到他身边,替他披在身上。“不必这样对我证明什么,千岚,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一直便很清楚。”
苏千岚微微回过头,两人脸几乎相触到了一起。“我是什么样的人?”
连亦天笑笑,吐出了四个字:“不择手段。”
“可是,你知道我喜欢你。”
连亦天又笑了,替他把衣襟拉好。“你更知道我喜欢你,甚至不止是喜欢了。所以你会利用,虽然你也喜欢我。也会对我不忍心……”说到这里,忽然整个人绷紧了一下,慢慢地,又放松了。
他的眼睛真的很亮,苏千岚想,从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如此。把自己的心,也照亮了。
“千岚,你还是骗了我。我真是栽到你手里了。”连亦天笑,笑得让苏千岚的心再次抽动了一下。“我明知道是个陷阱,还是跳进来了。你行,你真行。”
苏千岚低声道:“我不骗你,我就得死。而且想痛快地死都不行。”
连亦天盯着他,道:“你知道吗,你很自私。我对你处处容让,你却只想到你自己。”
苏千岚恍惚地笑了笑,道:“杀手若不自私,就会死得很快。反正你马上就要死了,天哭要杀的人,是没有人能够逃掉的。”
连亦天道:“毒是下在哪里的?”
苏千岚道:“我衣服上。你只要触到了我身上,或者是拾了我脱下的衣衫,就会中毒。”
连亦天点头,道:“很聪明,把我会做的,料得分毫不差。”
“连亦天,你跟我,注定了命中就是对头,是死敌。”苏千岚低低地说着,折了一枝江边的芦苇。“其实,从那日你在水边遇上垂钓的我起,就开始了。”
连亦天惨然一笑,道:“我从没有对你掉以轻心。只不过,我看来还是低估了你。”
苏千岚面色更是沉黯,道:“我当然知道你从未对我掉以轻心。即使是那夜在山庄里,你抱我的时候,你一样是潜运内力护身的,难道不是对我有疑心?”
连亦天叹了口气,道:“是。”
“那你有什么可抱怨我的?”
连亦天微微一笑,道:“什么话到了你口里,真变得简单了。好吧,你赢了,你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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