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亦天伸手，抚上了他的脸。苏千岚并没有推开。“否则，我怎么能补偿你？是我的错，我把你毁了。我做事，一向是非分明，却对自己最深爱的人做了最不可原谅的事。好了，就这样吧，我不在了，以前那些让你屈辱的事也就没人知道了。你自由了。不再是我手里的傀儡娃娃了。”
苏千岚笑道：“其实你早已经放我自由了。”
连亦天道：“要你的心自由，只有我死。”
苏千岚笑了笑，却不说话，只点了点头。他的眼睛里像有一层很淡很淡的烟，像是黛色的山，在清晨时笼罩的雾气。
“我本来想要你答应我一件事的。不过，觉得这要求太过份了。”
苏千岚笑着，却不问他是什么，只是将脸凑近了他的脸，在他唇上轻轻碰了碰。“我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连亦天抚了他的脸，微笑道：“原来你对我这么了解。”
清瘦的身体，就在他怀里。再次拥抱着，那触感还是一般的熟悉。温热的气息，轻轻吐在连亦天耳侧。
“过去的事，即使是过去，只要存在过，便是怎么也抹煞不了的。哪怕是你死了，或者天下的所有人都死了，我也无法忘记曾经的屈辱。因为那是在我脑子里，我没法把这块记忆给挖出来，像把我琵琶骨里的七巧锁挖出来，扔掉。我也没办法像你在我身上扣上刻着你名字的金环一般，把记忆锁住。我每夜在噩梦里惊醒，梦里都是你，你对我做过的一切，玉马上的凌辱，当着旁人的面赤身露体任你鞭打，站在众目睽睽下任人观赏，甚至任人在我的身体上随意抚摸，随意玩弄。这些，我都可以忍，我却不能忍受我梦里别的东西。”
连亦天疑惑地看他，苏千岚唇上带着一丝笑，笑得眼神都朦胧得像在做梦。“你对着被丝线牵扯而舞动着的我，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我们最初相见的那一幕，却塞住了我的耳朵，不让我听见。你成婚那夜，你抱着我，在熟睡的我耳边说，我们一起去江南，那里的冬天，不冷。不会下雪。你说，不过，我们还是可以生起火炉，在上面温一壶酒。其实，”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细，如同游丝，“那一刻，我真的很想，很想去喝那一壶酒。”
“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重来一次，就好了。”
连亦天抱紧他。眼泪滚烫地一滴滴滑落。他很想让眼泪落到苏千岚玉一般的脸颊上，看着那透明的珠子溶入他皮肤的感觉。可是，却总是落不上去。
“我恨你，非常恨，非常恨。就像你当时恨我一样。所以我再一次忍受了天蚕丝的痛苦，因为我必须杀你。因为我知道你决不会杀我，所以，死的一定是你。”
连亦天低声道：“是。”
苏千岚轻轻笑了笑，道：“可是，就在刚才，我决定了，我不杀你。还有一种方式，比杀了你更能让你痛苦。”
声音很轻，很细，如同游丝。连亦天顿时觉得不祥，把他拉过来一看，只见苏千岚眼中的烟雾更浓，已经浓成了一片无光的黯淡。
“你服了毒？！”
“我来的时候便服了毒。我知道，每年花开的时候，你都会在这里等我。你找不到我，但你知道，总有一天，我会来找你的，因为我不会原谅你。好吧，我成全你。我要你看着我死。慢慢地，死。这样，你是不是会很痛苦？”
连亦天凝视着他。“这样，你会原谅我吗？”
苏千岚摇头。“永不原谅。”
眼中的烟雾已经弥漫到了唇上，连唇都是一片死寂的苍灰色。苏千岚伸手去揽连亦天的脖子，连亦天轻轻将他扶坐起来，轻轻挨擦着他的面颊。
苏千岚微笑着，贴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愿意做你的傀儡娃娃。”
我知道，这句话，才是对你最后也是最残忍的报复。我看到你眼中现出那么强烈而痛楚的绝望与悔恨，而一切终于在我面前远去。从此以后，天蚕丝便会穿在你的身体里，我才是操纵你的人。你每夜睡下身边却没有我时，你一想我，就会被我手中的丝线拉扯着疼。一直疼下去，一直疼下去，永远不停。那是种绵绵密密，无止无尽的痛苦。
我知道，就算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假的，也会令你永远痛苦。
可是……我知道，你也知道，也许，什么都是假的，但是，最后那一句话，是——真——的。
我，毕，竟，爱，过，你。
这一辈子，只爱过你。如果，那种感觉就是爱，那么，我爱过你。如果，那不是爱，谁能告诉我，什么是爱？……有人爱过我吗？……
开始下雨了。细细雨丝，像冰纨，透明，冰凉。连亦天把脸埋进苏千岚尚自温暖的脸侧，柔声道：“我会把你封在千年玄冰里，像你母亲一样。这样，我就能永远，永远，看着你了。”
“这样，你也会满意了，是不是，千岚？永远让我陪着你，永远让我看着，让我永无一刻宁日。”
“你真是个妖精。死了，也不肯放过我。不过，我甘之如饴。”
连亦天吻着他柔软的唇，轻柔地说。
雨飘在苏千岚脸上，像半透明的冰花，晶莹闪亮。
很美。
永远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企望你能像你母亲那般，再次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对我而笑。
也许这是最好的，你的美就如同盛放的荼蘼，开得最艳的那一刹那。只是，就凝结在那一刻了。再没有，花事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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