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牵起赵文渊的衣袖,低着头闷闷不乐的表情很让人心疼,赵文渊立刻丢下锄头,回家洗澡换衣准备出门,可一见小乞丐欢天喜地背起包袱,不禁有点纳闷。
「哦,我刚才准备了几样点心,路上饿了可以吃。」
赵文渊豁然闻朗,马上把包袱从小乞丐那里拎过来放自己肩上,说是点心也太沉了点吧,还有金属碰撞的铿锵声。
怕他打开包袱查看,小乞丐连忙解释:「我怕点心渣滓掉出来弄脏包袱,所以拿铁盒子装上了。而且,而且我偷拿了赵叔叔酿的山梨酒,装在伯父的翡翠壶里。」说着凑近赵文渊咬耳朵,「伯父知道一定会生气的,所以你要替我保密哦。」
温柔的气息带着桂花油的清香,喷在赵文渊颈窝里,很神奇地让他胀红了脸,他经常看到李度香对赵立来这套,每次都惹得赵立嘿嘿傻笑,原来夏莺也会这招,难道是家传的秘技?
十一月,山里已经很冷,天阴雾浓,好像快下雪了,用碎石拼凑的简陋的山路湿滑难行,前面一段最险要的路程吓得小乞丐不敢抬腿,拉着赵文渊袖子老半天不能动。
「文渊,怎么办?这路这么陡、这么滑,人怎么上得去呀?」
他发愁的样子就是对赵文渊的召唤,赵文渊马上挽起袖子蹲下身,背起他,然后敏捷地踏上陡峭的石阶。
「喂喂!你慢点!会摔下去的!」
随着赵文渊在刀背一样狭窄的石梁上行走,小乞丐体会到随时粉身碎骨的惊险,吓得勒紧赵文渊脖子,脸埋在他肩膀上不敢看身下茫茫的云海。赵文渊对自己的轻功很有自信,每一步都走得快而稳当,过了不久,小乞丐心里也有了底,逐渐解除恐惧,反而觉得这般腾云驾雾还满好玩的,再后来开始逗赵文渊解闷。
「文渊,听伯父说你小时候到信阳见过我,我那时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赵文渊摇摇头,他当时才刚断奶,根本没有记忆。
「我们那时还是小婴儿,想当然是记不住,我也是见到你才知道你长什么样,老实说,你比赵叔叔好看多了,我想你娘一定很漂亮。」
赵文渊摇头又点头,这问题很难回答,他的亲娘宝儿是很漂亮,可说起来李度香才是他妈妈。
「欸,你这算什么回答?我一直想问你妈妈到哪儿去了,死了?还是跑了?」
小乞丐既然追问,赵文渊只好放下他,用夸张的口型说了好几遍。
「你伯父就是我妈。」
「什么!」小乞丐惊叫着跳起来,险些栽下路旁的悬崖,赵文渊眼急手快将他捞回来,紧紧搂在怀里,他脸色有些发白,看样子吓得不轻。
小乞丐却顾不上害怕,揪住他衣领发问:「你说伯父是你妈妈!可他是男人呀!男人怎么能生孩子!难不成伯父是妖怪?」
赵文渊抓抓脑门,比手势做口型,花了半天时间总算向小乞丐说明了一切。
「原来赵叔和伯父是夫妻呀,你是孔大叔的亲儿子,是他们的养子。」
小乞丐摸着发热的额头,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不是不知道世上有龙阳断袖这档事,当初也有不少好色老男人想占他便宜,可是两个男人结为夫妻、收养孩子的奇闻,今天是第一次听说。
赵文渊看小乞丐脸色变得难看,心里有点紧张,比手势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家的情况很奇怪?」
小乞丐连忙否认:「没、没有啊,伯父和赵叔叔只要是真心相爱,这样不是很好吗。」
见赵文渊放松心情,欢笑着用力点头的傻模样,小乞丐突然想调戏他一把,假惺惺问:「文渊,你喜欢我吗?」
赵文渊更用力点头,他生在山里不太懂世俗的规矩,喜欢就是喜欢,也不会难为情。
直率态度倒令调戏他的人微微红脸,小乞丐暗暗骂一句脏话,继续假笑:「那如果我是男人,你也会像赵叔叔喜欢伯父那样喜欢我?」
他想:「这下你总不会点头了吧,不然你就是傻子了。」
没想到赵文渊仍然不假思索点头,他在男爸男妈的抚养下长大,一向不太在乎未来配偶的性别。
小乞丐很想狠狠抽他,因为这傻子害他脸烫得发疼,他本来自认是天下少有的厚睑皮,和赵文渊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
怎么教训一下这不要脸的白痴呢?总不能白给他占便宜。
小乞丐心里骂娘,脸上甜笑,眼珠一转,指指头顶峭壁上的火龙草:「文渊,既然你这么喜欢我,那是不是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你看上面那束花红艳艳的多好看,你替我摘下来吧。」
那峭壁笔直光滑,除了顶部有一片植被,其余地方寸草不生,相信连猴子都爬不上去,小乞丐存心出难题让赵文渊难堪,等他拒绝时好冷嘲热讽,挖苦挖苦一番。不想赵文渊比他预料的还傻,竟不知什么是知难而退,真的徒手攀岩而上,等小乞丐回过神,他已经悬在头顶数丈开外,摇摇欲坠的惊险姿势看得人心惊胆战。
「喂!你不是疯了吧!我跟你闹着玩的,快下来呀!」
小乞丐急急忙忙大喊阻止,这时赵文渊一只脚踩空,几块碎石劈啪落下,掉进幽深的山谷里不声不响,吓得小乞丐捂紧眼睛直哆嗦。
没脑子的傻哑巴,人家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直接让你去死你干不干呀!不过,你这样也和找死差不多了,记得摔死后别阴魂不散缠着我。
小乞丐咒骂不安,生怕睁开眼睛正好目睹赵文渊葬身深谷的惨状,直到内衣被冷汗浸润,赵文渊已经带着鲜艳的火龙草平安归来。
「给你。」赵文渊努力做好这两个字的口型,把火龙草塞到小乞丐手中。
小乞丐尴尬至极,他要这玩意干嘛呀,戏弄赵文渊不成,反被吓个够呛,这不是得不偿失吗,不过,这哑巴傻归傻,人还真实在,将来不知哪个有福气的女人嫁给他,会是谁呢?反正不是自己就对了。
「算了,文渊我们快赶路吧,再不走太阳都快下山了。」
小乞丐抛开杂念,一心离开这鬼地方,出去创造属于自己的花花世界。赵文渊蒙在鼓里,按他的指使带他出山,走到半路,小乞丐看准逃跑的机会,找个借口将他支开。
「文渊我口好渴,你知道这附近哪有泉水?去找点来给我解渴吧。」
就这样,赵文渊把小乞丐留在比较安全的开阔地带,独自去找山泉。他用匕首凿开结冻的泉眼,把清洌的泉水装进葫芦,再把葫芦放在怀里捂暖,为的只是让未婚妻喝到温热的水。
可是小乞丐压根不懂赵文渊的良苦用心,等他一走,马上转身朝山下逃窜,他背着满袋珠宝首饰,跑得兴高采烈,花蝴蝶一样在树丛里飞舞,仿佛看到美好的明天在朝他招手。殊不知祸从中来、乐极生悲,一个不留神就在复杂的丛林里迷失了方向。
当初土匪们之所以选择这片山林做为栖息地,正因当地山高水险,出入艰难,若非长期居住熟悉路况,外人贸然行动非迷路不可。小乞丐自以为数月来已掌握了出山的路线,事到临头才发现,他之前做的那些准备完全不起作用。
他站在山道上,放眼望去,参天大树密密麻麻,脚下是云蒸雾绕的深渊,头顶是望不到头的险峰,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此时天已昏黑,各处野兽开始出没,附近时不时传出的狼嚎,令人毛发森然。小乞丐抱着包袱,后悔极了,早知道就缠着赵文渊再送自己一程,困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山坳里,不饿死也会给狼叼了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是先打道回府吧,让那家人再伺候小爷两天,等哪天天晴了再走不迟。」
然而小乞丐决定放弃出逃后又发现,他找不到回山村的路了。盲目逃跑使他忘记沿路留下标记,各处大同小异的风景让他无从分辨正确的方向,他像没头苍蝇转了半个时辰,天已经全黑了,冷风呼啸,聚集了一天的雪终于纷纷洒洒飘落林间,不一会儿铺下满地白色,彻底掩盖了路线。
小乞丐毛骨悚然,心想:完了,这下全完了,这大风大雪的,在饿死之前小爷就给冻死了。
又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他又累又饿,筋疲力竭停坐在一处山洞前,打开包袱,里面金子银子、翡翠玛瑙、珍珠琥珀什么宝贝都有,可就是没吃的,小乞丐盯着那堆实物欲哭无泪,这个时候他多希望包袱里真装着点心,李度香烹饪手艺一般,做的点心还是不错的,还有赵立酿的山梨酒,又香又醇,真该装它满满一壶……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他这是自食其果吧,放着舒服日子不过,继续做贼,其实待在赵家不是挺好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大家都把他当公主娘娘伺候,唯一的难题就是必须和赵文渊成亲,嫁个男人确实令人头疼,可嫁给赵文渊恐怕也不会吃亏。那小子虽然是哑巴,可老实能干,任自己呼来唤去也不会发火。
小乞丐拿胡思乱想分散饥饿,慢慢的困意伴随寒气包围了他,他眼皮沉重,思睡昏晕,明知这一觉下去再醒不来,但就是抵御不住黑暗侵袭。
就在他坚信自己在劫难逃时,忽然依稀听见远处有人呼喊:「莺儿——莺儿——」
含糊嘶哑的叫声被风吹得支离破碎,乍听很像是野兽咆哮,仔细倾听发现,这确实是人发出的叫声。
莺儿?那不是叫自己吗?可是这声音听来很陌生,不像鬼风村里的任何人。
管他是谁呢,反正有人来自己就有救了!
小乞丐抓一把雪压脑门上清醒头脑,决心牢牢抓住这一线生机,他踉踉跄跄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靠近,一边走一边回应:「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不多时,一个人影从雪地里钻出来,飞也似跑过来将他抱紧,小乞丐闻到火笼草的清香,惊讶地捧起来人的脸。
「文渊?」
赵文渊额头全是汗水,头顶冒着热腾腾的白气,鹅毛大的雪片也停留不住。他紧紧捏住小乞丐双肩,欢喜到极点,眼眶里出现水光。张开嘴,费力地挤出一个个断断续续的音节:
「莺儿,终于找到你了。」
奇迹就在这年冬天第一个下雪天出现,天生失语的赵文渊竟然突然能够发声说话了,当他背着小乞丐回家,亲口用吃力的话语叙述这一天的经历,李度香激动得把全村人招来观看。以贺裕、孔亮等人为首的长辈团团包围赵文渊,七手八脚摸他额头,掐他脉搏,掰开他的嘴巴查看舌头和喉咙,都不明白这孩子突然说话的原因。
最后李度香得出结论:「这都是莺儿的功劳,她是我们家渊儿的福星,她一来,渊儿就会说话了。」
这理由得到鬼风村村民广泛认可,只有赵立看出其中端倪,他悄悄问儿子:「渊儿,你很喜欢莺儿吧,发现她走丢了,着急得能够说话了。」
赵文渊以敬佩的目光注视父亲:「我也觉得是这样,爹你是怎么知道的?」
「呵呵,爹是过来人,所以了解你的心思。你跟莺儿本就有婚约,爹和你妈妈商量一下,尽早给你们办婚事吧。」
先前李度香的意思是等夏智远丧期满后再为儿子侄女举行婚礼,赵立借这场风波劝说:「莺儿人都住到咱们家来了,长期没名没份容易让人说闲话,我看不如赶早替他们把婚事办了,好让她名正言顺给咱们家做媳妇。」
李度香正为赵文渊脱离哑巴之事欢喜,这次很痛快地赞成这个提议,第二天便整理出已经装箱的成亲用品,风风火火为儿子筹备喜事。
如此一来众人欣喜,只吓坏了小乞丐,他来鬼风村是为了骗吃骗喝,顺便弄点银子花,不是为了做谁的老婆儿媳啊!再说他是男的,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
逃跑,是小乞丐的第一想法,他偷偷准备水和干粮,同上次盗窃的珠宝一起打包,决心这一次要成功出逃。可是老天存心跟他做对似的,连续几天风雪不歇,厚厚的积雪快和门槛一样高了,这鬼天气里跑路八成真会被鬼招去。那么放弃逃跑,留下来会怎样呢?和赵文渊成亲,拜天地,入洞房,然后——
妈呀,这想都不用想肯定行不通嘛!
小乞丐叫苦连天,后悔贪图安逸掉进这要命的陷阱,别的先不说,入洞房这事首先就不行,他是男人呀,男人和男人怎么行周公之礼?难道要他像狗一样爬在枕头上等赵文渊戳自己屁眼?
小乞丐思前想后,最后还是认为:不行,非走不可,哪怕冻死、饿死,也好过屁股开花。
当天半夜,他背上包袱偷偷跳窗逃跑,雪大天冷,窗框上早结了厚厚的冰,小乞丐背着笨重的包袱行动不便,手一滑摔出窗户。
从楼上掉下去时他咬牙想:「摔就摔吧,摔断胳膊也得走。」可是如此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