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度香懊恨地睁开双眼,只见赵立将一件干净衣裳扔向自己。他那种要吃人的表情已经消失了,尽管满脸痛苦的隐忍,却已恢复到理智状态。
「以后别再对我做那些事。」赵立转过身,这是他头一回背对着李度香说话,声音也冷到冰点。
「我把你当成恩人,所以才处处忍让,你可以使唤我、命令我,但是请不要把我当成傻子。别忘了,我是个杀人放火的强盗。」
定力还没恢复,赵立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到门外,确定已经达到安全距离才撑住门框回过头,眼里的热度一分未减,气息也未平稳,显然正在同欲念苦苦抗挣。李度香忽然觉得不忍,同样身为男人,他了解那种欲火攻心的感受,在紧要关头硬生生打住,那感觉是要人命的。
还是建议他快去冲个凉,或者到外面跑跑跳跳也可以,就这么憋着憋出内火也是桩罪过。李度香试着开口,刚叫出一个「小」字,赵立就厉声打断他。
「以后叫我赵立!不准再叫我的小名!否则我同样视作勾引!」
李度香可说一直把赵立踩得死死的,突然被他如此凶恶训斥,不由得生气:「你的名字有多金贵!还不准人叫?这山上多少人直接叫你名字,大家都在勾引你?我偏要叫!小立小立小立!」
咚!赵立一拳击中门框,木屑石渣纷纷落地,他一手抱住头,一手指着已经呆掉的李度香发出最后一声警告:「我只有一句话,请你记住,下一次,如果还有下一次,你是绝对不会再这么走运的了。」
这天以后,赵立果然再不跟李度香说话,日常还是会细心照顾他,但绝不再碰他的身体。每次李度香更衣,他立刻调头回避。这回避很不自然,看得出非常刻意、非常惶恐,不提他本人内心多么痛苦,就是李度香也觉得异常别扭。可是他只敢暗地里抱怨,嘴上还是挺老实,现在不止是孔亮,连赵立他也招惹不起了。
什么嘛,还以为这小子是颗软柿子,结果是颗桃,表面皮薄肉软,结果里面包着硬核,不知深浅咬一口,就能把人的牙磕掉!
李度香做惯了大少爷,一没人使唤就浑身不对劲,整天唉声叹气,愁眉苦脸,好像受了极大委屈,这副德性很快激怒了孔亮,这日趁赵立不在,又竖起眉毛冲他开炮。
「死黑皮!本少爷现在难受得要命,你别惹我!」
「呵,你还难受?你昨天躲在被窝里自摸不是挺快活的吗?这会儿就装起怪来,做给谁看呢!」
李度香脸刷地红了:「孔亮你不要脸!居然偷看人家隐私,真恶心!」
孔亮冷笑一声,一面把手伸进领口搔背一面翻着白眼:「老子才没闲心偷看,你自己嗯嗯哦哦叫那么大声,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脸皮厚得吓死人。」
李度香脸更红了,把怀里的枕头朝床上使劲一摔:「那又怎样!男人找不到女人的时候自摸天经地义!你没摸过?明明比谁都好色,连洗澡的时候都不忘来一把!哦,先说少爷我可不是偷看的,是你大咧咧地光着屁股站在那里摆给大家看!明天我就写张告示到处发散,让人都知道,天下第一厚脸皮非你黑皮孔亮莫属!」
李度香一口气骂完,孔亮却不还嘴,搔完痒后抖抖衣裳才不急不徐问他:「你现在还会欲求不满吗?不是早跟阿立入港了?」
「谁说的!」李度香猛然跳起来,「你少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跟他那个了!你哪只眼睛看到的?哪只耳朵听到的?」
「还没有吗?那阿立最近怎么无精打采的?我还以为是你把他压榨得太狠了。」
「呸呸呸!」李度香边吐唾沫边跺脚:「你想得倒美,少爷我再饥渴也不会找那只小猴子解决。他多半是为了上次没得逞在失落呢!说起这事我就一肚子气。那小子看着老实,结果也是头披着羊皮的狼,难怪他跟你合得来呢。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孔亮不动声色地听李度香骂完,目光死咬住他瞪了很久,直到李度香别扭得想要闪避,方才收起无赖相,极其严肃地说:「你知道阿立现在为什么那么瘦吗?」
李度香不明所以,随口回道:「还能为什么?挑食呗,胃口比猫还小,会长肉才怪。」
「哼,你不过看到表面罢了。当年我跟他一起讨饭,他为了节省食物给我吃,就偷偷吃下蟑螂屎做的戒食丸,一连三天吃什么吐什么。从那以后他的胃口就变得很差,不论多么饥饿,都只能吃下很少一点清淡的食物。」
李度香无比惊诧,这种为了顾全情谊,牺牲自我的精神,是他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富家少爷所无法理解的。
但是他的惊讶没持续多久,便被孔亮接下来的动作吓得面如土色。
「你、你、你拔刀子干什么?想杀人吗!」
来不及呼救,孔亮已扑过来按倒他,高举匕首猛力刺下。李度香连尖叫的机会都没有,只觉得耳边一凉,雪亮的匕首深深扎进他脑后的枕头。他惊恐万状,望着孔亮,嘴巴再也合不上。
孔亮眼角微颤,眼睛半睁半闭,冷声道:「我跟你说这些的目的是警告你,阿立是老子最重要的兄弟,老子这条命都是他救回来的,你要敢玩弄他的感情,老子这把刀可没长眼睛!」他拔出匕首,掂在手里,贴着李度香衣衫滑下,在他大腿间顿住。
李度香战战兢兢,生怕他干出什么骇人的事。孔亮好像故意吓唬他,匕首一直贴在那里,敏感的部位可以清晰感受到刀刃的冰凉。
李度香的脸很快失去血色,孔亮满意地眯起眼睛,那双微微下垂的双眼只要稍微眯起便显得匪气十足,冷冷说道:「既然长了这玩意,就要有男人的自觉,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都该有个数儿,别跟个酒囊饭袋似的,辜负老天赐你的好皮囊。」
第八章 鬼风山上之三
孔亮的警告确实发挥了作用,一连几天,李度香老老实实地没敢使唤赵立。自己梳头、自己打洗脸水、自己叠被子、自己盛饭,有一天还拿起扫帚把洞屋清扫一遍。天晓得他是连扫帚怎么握都不懂的人,做到这一步已算破天荒了。
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天早上,李度香拿着热呼呼的荞麦馒头,再次噘起嘴巴。
「这荞麦馒头刚吃的时候还挺爽口,可天天吃就腻了,就这么干巴巴吃真没意思,要是能蘸点蜂蜜就好了。」
孔亮将筷子拍在桌上,骂道:「有东西给你吃就不错了!你还敢给老子挑三捡四!不爱吃就放下,反正给你吃也是糟蹋粮食!」
「死黑皮,大清早就凶我!我只是随口说说,又没真要吃!」
「那也差不多,你小子成天到晚不做事,就会白吃白喝,根本没资格抱怨!」
赵立一直不吭声,他悄悄拿过李度香碗里的馒头放到旁边的小火炉上烘烤,不一会儿就烤得酥黄。他把那个香气四溢的馒头递给李度香:「尝尝看吧,烤过的比蒸的好吃。」
李度香拿起那个还有点烫手的馒头,试着咬一小口,馒头表皮脆脆的,很有嚼头,馒头心却还是软的,荞麦特有的苦味和烘焙后的焦香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吃在嘴里别有一番风味。
这本是庄稼人常吃的风味小食,李度香初次尝到,竟是意想不到的可口。他欢欢喜喜地大口咬起来,并且偷偷望着赵立,甜滋滋地笑道:「还是小立对我好,不像孔亮只会欺负我。」
孔亮马上大声数落,李度香却故意气他,专心地吃馒头喝玉米粥,任孔亮骂得再狠也不搭理,只是时不时冲着赵立偷笑,赵立心念一颤,连忙收敛心神,埋头喝粥。
等两人吃完各自的早餐,孔亮的骂声还在继续,赵立也不理他,只问李度香:「你吃好了吗?」
「嗯!」李度香用力点头,微微鞠躬做了个感谢的表情。
赵立知道他的意思,动手收拾碗筷,连孔亮的粥碗也一并收了。
孔亮嚷道:「你干嘛?我还没吃完呢!」
赵立利落地将粥碗连同孔亮没咬完的馒头一股脑儿收走:「我看你骂人都骂饱了,也不用吃饭了。再说这粥和馒头都凉了,吃了对身体不好,我给你留着等中午热热再吃吧。」
他不软不硬损了几句,惹得孔亮拍桌大骂,新的一天便在吵闹中开始了。
今天他们的计划是上山打几样野味,冬天快到了,下山的路不久将被大雪铺盖,每年这个时节他们都只能呆在山寨,由于不能下山补充粮食,所以储存食物显得相当重要。
李度香见两人收拾好打猎用具整装待发,央告赵立:「小立,你待会儿打只獐子回来好不好?獐子肉又香又嫩,可好吃了,老吃山鸡野兔,我都腻死了。」
赵立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八年的山林生活,孔赵两人练就了精熟的狩猎本领,不但箭法绝妙而且对各种动物的习性了若指掌,不出半日就猎到一头野猪、两只野兔,还有李度香点名要吃的香獐。他们将野猪肢解,丢掉内脏和其它不能吃的部位。只把猪的大腿、排骨和里脊用黄藤叶包扎好,连野兔、獐子一起驮在背上,满载而归。
走过一条山涧时,赵立偶然发现一棵椿树上悬挂着一只汤锅大小的蜂巢,他立刻停住脚步,目不转睛地盯住蜂巢。孔亮也驻足观望,奇怪问:「怎么了?不就是个野蜂窝,有什么好看的?」
赵立放下猎物弓箭,环视一下周围地形,走到一个低洼地带,捡起石片开始挖掘。孔亮放下东西跑过去:「阿立,你想生火烤肉?你饿了?」
「不,我在挖火沟。」
「火沟?」孔亮眼睛瞪得老大:「难不成你想掏那个蜂窝?有没有搞错?这会儿是秋天,蜂子毒性强得很,蛰了能要人命!你掏它干嘛?」
赵立不答话,快速挖着,不一会儿就挖出一条环形的浅沟,他搜集附近的湿树枝堆在沟里,摸出口袋里的火摺子点着。沟里不久就升起浓浓的白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孔亮突然恍然大悟:「哦!你是想给那小子弄蜂蜜吃!你这个傻瓜二愣子,他说什么你就干什么!一丁点油都没揩到就把命搭进去,我看你真是中邪了!」
赵立却说:「只是掏个马蜂窝,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你别说那么严重。」他取出捆猎物剩下的绳索扎紧袖口裤脚,又拿擦汗的布巾裹住头,捡了一根长树枝朝椿树下走去。
孔亮劝不住他,赶忙拿外衣罩住头跟上去。两人来到树下,蜂窝外巡视的马蜂明显被烟火惊扰,围着蜂巢急速打转,任何动物靠近都难逃痛蛰。赵立仰起头,正准备用树枝拨下蜂巢,孔亮却一把夺过树枝:
「别乱来!你没捅过蜂窝不知道,捅蜂窝跟干女人一样,重在眼急手快,一击即中。你这样漫无目的的乱捅,一下不成功,再捅第二下肯定就被马蜂蛰死了。还是让哥哥我来吧,想当年,老子在老家捅过的蜂窝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手法纯熟得很呢。」
他靠近一步,举起树枝,对准蜂巢跟树干连接处,狠命一捅。蜂巢应声落地,片刻间蜂窝内钻出成千上万的马蜂。
孔亮丢掉树枝高喊:「快跑!」
两人转身朝防蜂沟狂奔,只听见身后巨大的蜂鸣声,愤怒的蜂群已铺天盖地追赶上来,赵立率先跳过火沟,捡起冒烟的树枝拼命挥舞。浓烟滚滚,蜂群不敢靠近,紧接着孔亮也跳进烟阵,操起火把同蜂群搏斗。赵立见他一手拿火把一手却紧紧捂住下体,忍不住喊:「你这个笨蛋,捂下面做什么!快捂脸啊!不然被蛰瞎眼睛就惨了!」
孔亮大骂:「你懂个屁!老子还没成亲!要是这玩意让蜂子蛰废,咱们孔家就要断香火了!老子情愿牺牲这双眼睛也要保住这条命根!」
赵立拿他没办法,继续驱赶蜂群。人蜂交战接近一个时辰,那些狂蜂死得死,伤得伤,幸存的疲惫不堪,纷纷扔下蜂巢向别处逃散。两人已是汗流浃背,见马蜂散得差不多了才丢下火把去捡蜂巢。赵立返回椿树下,见蜂巢完好无损躺在地上,心里一喜,伸手去拿。不料就是这瞬间的大意,被一只还潜伏在蜂巢上的马蜂偷袭,狠狠一针蛰中他右手背。
赵立只觉得一枚滚烫的钉子扎进手背,右臂像遭到雷击一般不能动弹,忍不住大叫一声。孔亮立时知道他被蜂蛰了,赶忙抓住赵立右手,拔出那根黑油油的倒刺,又从蜂巢里抠出一点蜂蜜涂在伤口上。这蜂毒凌厉无比,才一眨眼功夫,赵立的右手已肿得老高。
孔亮用细绳将他手腕扎紧,以防毒气上窜,骂声不迭:「早说你不见棺材不掉泪!这下好了吧!让马蜂蛰一下比挨刀子还难受,你以为你是熊啊,被蜂蛰了手,让太阳晒晒就会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