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阳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蹑手蹑脚地入了屋去。
天枢不禁轻是一叹,关上门转身正要离去,却赫然而立,在他身後,不知何时已站了那位年轻的天帝帝君。
天枢连忙施礼:“见过陛下!”
天帝笑道:“尚未至殿前复命便忙个团团转,天枢,你实在太过纵容他们了。”他笑容灿烂,却让天枢心底惶恐。
自知事态毕露,天枢只得据实而言:“开阳一时鲁莽,亦怪天枢看管不力,天枢自当承担此责,望陛下开恩。”
天帝挥手止语,俊颜略有不悦:“天枢,便因你总是担去责任,开阳摇光才会如此放肆。”
“陛下恕罪。”
天帝看著他,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身上煞气虽重,但目中清冽未改,只好叹道:“罢了,也算是千里眼命中劫难,此次朕便放过开阳。”未待天枢松气,帝君语意森森,“若有再犯,莫怪天威无情。”
屋里的开阳全然不晓外面风雷变化,他眼里只有躺在床上沈沈睡去的高瘦男子。
千里眼双目上缠了厚厚白布带,虽有天枢仙术加护,开阳却知,这剜目过程绝非简单。男人的拳头尚紧紧握著,开阳过去小心地掰开,避免弄醒对方,但那指尖的薄甲深深陷入掌肉,薄薄的血丝早已凝结,触目惊心。
是他害的。
他一时意气,累千里眼双目失明,又要受剜目之痛,他这般作为,已不是一句道歉可作了事……
开阳愣愣地坐在床边,忽然注意到沈睡中的男人微微地颤抖,不禁伸手去触他皮肤,惊觉竟然冻如寒冰。转念一想,那墨矐草生在幽都第三狱,沾染万古幽寒,方才听天枢所言,千里眼元神受阴气所伤,必是难抵这股寒气。
便在他暗自思索的片刻间,连那张细长的嘴唇亦抽搐地抖动起来,开阳想了想,忽然脱掉鞋袜,挂起外衣,顺手掀起被褥便钻到床上去。若论操火之术,这天界只怕除了祝融火神,无仙能出其右,开阳控制体内火舌,舔温体肤,瞬是变成一尊暖炉。
被窝受他体内热力所灸,温暖如阳,好不舒服,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千里眼冰冷紧绷的身躯终於慢慢舒展开来,也不再颤抖不休。
开阳这才稍微放心,正打算掀被下床,却突然被一条手臂箍了,生生被拖到一片硬榜榜的胸膛前。
他本能地挣扎,岂料那手臂虽非强壮如牛,但异常有力,居然无法随意挣开。
开阳抬起头打算推开对方,偏是愣住。
在他那双墨砾的眸子,映出一张男人轻笑的脸庞。
那是一个极为舒心,放松的笑意,蒙住了双目的千里眼,少了平日让人憎厌的阴沈,以及千万年来习以为常的孤独。
怀抱著他的男人,仿佛得到了天地苍穹般的满足。
若比平日,谁敢如此对待武曲星君,早被他踹到天涯海角去了。但今日,他反常地未有挣扎,甚至不愿有太大的动作,免得吵醒了那在睡梦中放肆的男人。
可以的话,他居然希望能更久地保留那片嘴角轻笑的弧度。
第六章 人间作乱有金鹏,帝君一旨遣下凡
天帝坐在帝座上,有些头疼地看著跪在殿上的开阳。
“武曲星君,你又在胡闹什麽?”
开阳坦然应道:“陛下,开阳为了私下凡间,以墨矐草毒害千里眼,特此前来请罪!求陛下责罚!”
他这一番话,惹来众仙哗然。
天庭规严,即便是法力高强的仙家亦不敢轻犯,因己行伤及凡人已是重罪,更遑论毒害同殿仙家。开阳如此作为,简直是不知死活。
天帝瞥了一眼站在旁众间的天枢星君,见他面无表情,似乎早已料到一般,只好叹道:“既然卿家坦诚罪状,朕可网开一面……”
“不需要!陛下!开阳自知罪孽深重,愿请下界为畜,方能偿此孽障。”
帝座上年轻帝君的嘴角抽了一下,他有意给对方一个台阶,免得他太过难看,怎知开阳认了死理,非要求罚不可。
“武曲星君听旨!毒害天将,其行极恶,今责押往斩妖台受雷鞭五百,以儆效尤!!”帝君冷凝面色,袍袖一挥,“带下去!!”
“慢著!”
“如何?”帝君略有不耐。
闻开阳道:“开阳还有一求。”
“且说来听听。”
“请帝君莫将开阳请罪一事透露与千里眼知道。”
帝君听了这要求亦不禁愣了,脸上神色缓和下来,遂点头应诺:“好,朕答应了。”
开阳站起身,环观殿上众仙,拱手道:“也请众位仙家一并应诺保守秘密,开阳亦不想再犯天威。”
众仙心里嘀咕,武曲星君这哪里是求他们,根本是变相威胁。但既然帝君已诺,他们也只得连连答应。
开阳得众仙应诺,一转身,头也不回径自往斩妖台方向去了。
虽经剜目之痛,千里眼却也不禁感激那天枢星君法术高明,果然诚如他所言那般,第三天,瞳仁中灰霾之气散去,重现光明。
他站在屋前试目而望,千里景观,尽收眼内,与往日无异。
松了口气,忍不住又移动神目,去寻那耀目星芒,奇怪地,观遍天地四界,竟然未见那嚣张跋扈、总是上窜下跳的武曲星君,便是奇了,难道因为此事,令这位傲气的青年星君偃旗息鼓,收敛锋芒?
想也不大可能。
千里眼正欲收去法眼,却突然看到下界异像,猛是一惊,当下顾不上收拾宅中混乱情况,招来云雾,驾云往天殿方向急奔而去。
此时天帝正拨弄棋盘,见千里眼匆匆赶来,笑而招呼道:“离娄,你不是误食相柳谷麽?这麽快便恢复了?”
离娄正是千里眼名字,忽闻帝君直唤其名,千里眼不禁打了个突,却才想起先前隐匿砌辞在五帝台误食毒谷一事,他不善作伪,只得吞吐应曰:“谢陛下关心……已经好了。”
天帝难得看到这位千万年来总是僵著脸的部下露出点儿困窘神色,也不戳破,好整以暇地问道:“无事便好。这几日没你在旁唠叨,朕的耳朵清闲得无聊了。”
千里眼禀道:“末将方才下观凡世,乃见夔州地界有金翅大鹏作乱。如今天下六合归一,战乱方平,百姓又遭妖劫,苦不堪言。”
天帝捻起一枚黑子,玩弄指间:“那鹏妖本是佛界天兽,不甘净土安平,几翻下界作乱尚未收心,如今又犯了麽?”
他看向千里眼:“离娄,朕记得你在商时曾与鹏妖同在纣王麾下当差,朕来问你,你觉得该如何处置这鹏妖?”
处置妖孽本不该询问他的意见,千里眼心里虽奇,但仍是答曰:“金翅大鹏因己之私,祸延数千生灵,其罪当诛。”
天帝眼中闪过一丝锐意,手中黑子一捻成齑:“朕亦有此意。只是这鹏妖本为天兽,妖力非凡,一翅九万里,神人亦难追其踪迹。”
千里眼已明了帝君心思,一翅万里又如何?只要他法眼一睁,天底下无妖能逃出他的眼睛。985FD4我在:)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他倒也干脆,拱手禀告:“末将愿往。”
“既然如此,朕便遣武曲星君与你一同下凡,擒拿金翅鹏妖。”
武曲星君?!
千里眼不禁愣住,开阳对他厌恶非常,天庭众仙皆知,本欲拒绝,但毁目一事瞒过帝君,此时又不便细表,只得无奈应下帝君安排。
难得他困惑己事,便错过了帝君朗目中的笑意。
南天门外,千里眼已在盘龙柱梁下站了两个时辰。
守门的天兵站得离他颇远,谁也不想惹来是非,得罪这位总在君前献言的天目神将。
尽管已等了许久,千里眼却无露出不耐神色,忽在此时,天空红云席卷而至,从云端上跃落那青年星君。
守门天兵一见来者,纷纷躲得更远,武曲星君在天界是出名的大胆妄为,领受帝君责罚简直家常便饭,这样的煞星还是不惹为妙!
“让、让你久候了!”
开阳似乎赶得甚急,奔到千里眼面前直喘气。
“无妨。”
开阳直了腰,方才看真切那高瘦的男子,仍旧是薄瘦却硬挺的身板,僵硬的脸色不近人情,至少不再有枯黄颓色。一双能视千里的神目依然清锐,但百年前那仿佛能察的情绪,此刻已深深隐藏再难窥透。
有些犹豫地问他:“你的……眼睛可以看见了吗?”
“看见了。星君费心。”
对方的语气依旧冷硬,开阳本意欲借此机会与他和好,岂料自己一片关心换来却是冷言相对,登时又火了:“我是怕你眼睛不好使,找不到那金翅大鹏,耽误了我的功夫!”
“请放心,末将定不辱命。”
明知道这般说法实让误会更深,偏是出口的话收不回来,开阳只好撇下一句:“好自为之!”便驾云而起,往下界降去。
千里眼轻是一叹,即便遭毁目之灾,自己居然仍无法著恼。在黑暗之中,听到他急匆匆的脚步声,以及急躁的说话,怨意便就消失无形,甚至为能够再次靠近那耀目的星芒而感到窃喜。
此行擒杀金翅鹏妖何其危险,与开阳交恶,只怕凶险更多三分,根本不是他这般能力能够驾驭,却,依然庆幸著帝君派他与武曲星君共往。
只是如今多想无益。
於是千里眼召来云头,张开法目,有些意外地看到开阳并未远去,只以慢速驾云御风,难道,是在候他?
怎麽可能?
心下难免自嘲,真是记不住教训。
众守门天兵看著这位天目神将慢吞吞地爬上云头,晃晃悠悠地下界而去,不禁是面面相觑,真想不懂帝君心思,让这位弱比散仙的天目神将跟著天界性情最烈的武曲星君下界,能不能把妖怪收拾了是後话,千里眼能否手脚齐全地平安回来还真难说……
且说这夔州地界,乃属山南东道,州治瞿塘峡。此地四面山多而丛,又近峡江之险,有连绵巴山山脉,东连巫山、神农架,西与摩天岭,北带江汉。此处民风强悍,有巴族繁衍立国。
时值炎夏,又逢大旱,在云端看下去,乃见是山岳如焦,烈阳化炭。
江峡奇险,有一兀峰耸立,其峻非凡人所能攀援,却见一青年,青衣墨靴,玉戴缠腰,其贵不可言。不禁叫人奇怪,如此一位贵公子何以出现在这天险峰端?
他盘膝而坐,一手托了腮帮,嘴里叼了根不知从哪揪来的苇草,百无聊赖地等待著什麽。
过了许久,大概是太过无聊,张大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仰身一倒,整个人跌躺在身後墨绿草丛上,却是“啊呀!”一声,不知是碰到了哪里的痛处,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便翻身侧卧,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待他几乎要打盹睡去,却听附近地面有落地声响,翻身一跃而起,便问来人:“找到了?”
来人正是那千里眼,他从云端四望,本欲寻那金翅大鹏踪迹,岂料那鹏鸟亦非等闲之物,居然隐去庞硕身形,匿藏在凡人之中。故千里眼虽能目观千里,但那鹏妖行踪却是断续难寻,闻开阳问话,便只得摇头。
开阳有些不耐,皱了眉头,竟未有发作,便又问:“那夔州地域可有什麽异像?”
千里眼想了想,便道:“距此五百里,有子阳城,末将曾见此城云雾缭绕不散,时值夏旱,如此现象确实罕见。”
“既然如此,我们便去那里碰碰运气吧!”
第七章 初尝凡间烟火食,始悉神将唤离娄
子阳城,乃位处瞿塘峡口长江北岸,东有夔门,三面环水,乃是一座山城。
开阳与那千里眼来到山城外窄道附近降下云头,千里眼正要迈步进城,却被开阳一把拦住。
他皱眉看著千里眼一身神兵盔甲装扮:“难道你想就这麽进去?”
千里眼不明他意:“不然如何?”
开阳翻了翻白眼,是了,这个向来只蹲在天阶上以目视世,千万年来不曾逾规下凡的天目神将,又怎会知道他这般模样走入人群,运气好的会被当成唱戏的武生,运气不好就要被人当成傻子了。
说也白费,他随手一翻,在千里眼身上施下法咒,转眼间,千里眼一身盔袍已变成一套藏青长衫,丝带缠腰,除了脸色仍是一般冷硬,但至少看上去倒也人模人样。
“走了。”
开阳将他打理妥当,这才迈步走入子阳城。
这子阳城地处峡口,易守难攻,乃是兵家重地,故虽在合统之世,单从其屯兵之多,已非一座普通百姓安居之城。但即便如此,酒肆饭馆、墟市货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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