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千里眼支开开阳後,强自忍压的咳嗽即刻喷出喉咙,每一声咳嗽,仿佛牵扯了全身的神经,撕裂般的疼痛。眼前一阵发黑,喉头猛是一甜,连抑止的反应都未及做便喷得一床鲜血。
不仅如此,喉咙就像开闸泻水般,一口接一口地呕出红中带黑的血来。
好不容易缓过气,千里眼费力地爬起身,扯过被子掩盖在浓腥的血浆上。然後下了床铺,叹息一声,几乎每一个动作,都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麽时候会失去知觉。
然而他清楚知道,此事不能牵扯到开阳身上,否则後果,只怕难以想象。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已变得枯黄起皱,仿佛老树枯皮,但他并未有半分诧异,其实早在离开紫竹林的那日起,他的身体,逐渐从深处开始往外枯朽,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时刻随之而来针刺般的疼痛。
直至现在,或许是开阳注入的力量激化了,也或许是时辰已到的缘故,连表象都开始枯槁。
他知道,再也拖不下去了。他必须回去,那个人,其实一直在守株待兔。
千里眼终於疲惫地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辞,身体现出微弱的金光,却在最盛的光芒中,渐渐隐去形体,最终,一室尽空,徒遗尚眷余温的床寝。
昨夜或有一场大雪,天峰上积了厚厚雪霜,便连那棵孤独的桃树,亦挂满了冰晶,一朵朵曾经绽放的红桃花,受冰极所封,仍挂在桃树枝头,与那干枯缺乏生气的树身全不相称,异样得突兀。
突然树身闪过一阵金光,随即一个人影骤然从树中跌出来,扑倒在皑雪上,雪霜飞散,落在他的发鬓上,但他居然连拨去的力量亦没有,趴在雪地上仿佛昏去。
在离桃树不远处的巨岩上,坐了一人。
一身赤色道袍,山顶劲风竟然未能吹动他半片衣袖。
後面树下的声响没能让他回头,此人不紧不慢,仍旧看著天峰下的群山,忽然吟道:〃小小岱宗,焉能担起‘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傲。杜少陵实不过井底之蛙,若有缘登上此峰,必先愧煞当场。〃言罢,他转过身来,看著跌倒在雪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笑了,〃神将在这里待了万年,却不知这天峰上有什麽可看的,非凌不过是坐了月余,便已大觉无聊。〃
此人面相儒雅,神采飞扬,正是那仙家道人越非凌!
他跃下岩石,踱步到那高瘦的男人身旁,却未动手去扶,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便越过男人走到桃树下,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树身。
枯败的枝干上树皮已起卷剥离,凹凸不平扎手得很,越非凌的手似乎被剥离的树皮刮伤指腹,眼神一眯,〃嘶啦──〃的一声,竟就此撕下一片干枯的树皮。
〃呃!──咳咳。。。。。。〃地上趴著的男人随即一声闷哼,仿佛被扒皮的是他一般,痛得浑身一抖,又听他咳嗽两声,一缕鲜血从他嘴角淌落。
痛楚让男人恢复了神智,他挣扎著爬起身,费力地坐直腰杆,看向越非凌。
墨黑的眸子如今映影了天地颜色,显然是恢复了目力。
越非凌虽仍带著笑容,但面色已是一沈:〃看来,武曲星君已为神将行了双修之法。非凌倒要恭喜神将,重获光明!〃
千里眼倦怠地坐在雪地上,施用法术回到本体,再重塑身躯,已彻底耗尽了他本来就浅薄的法力,然而他只是不卑不亢地问道:〃越道长,你到底意欲何为?〃
〃难道神将当真不知麽?紫竹林里一年时间,非凌好礼相待,几番暗示,都教神将刻意避了,本想假以时日,能感动天人。不想武曲星君一到,神将便毫不留情,弃非凌而去,无奈之下,非凌只好另辟他径,寻到神将真身,朝夕相伴,寥以作慰。。。。。。〃手指抚过一朵结成冻霜的桃花,神情失落,更隐隐有绵绵情意。
然而千里眼只是冷眼视之,未见半分动容。
越非凌在他锐利的目光注视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俊儒的面上绽露狂意,他走到千里眼面前,弯身凑近:〃诚如非凌所想,只要你重得光明,世上,便没有什麽,能瞒得过这双上窥天下悉地的眼睛。〃
千里眼道:〃道长无非是想取我性命,何不快些动手?〃
越非凌古怪地笑著,拿起千里眼无力的手臂,细细抚摸上面粗糙的皱纹:〃取你性命?那有何难。。。。。。可惜非凌不能亲自动手,若犯下杀劫,天理难容,更何况你是一介仙人,如此做法,天上至尊帝君焉能容我?〃他回头看了看枯槁的桃树,〃其实只需要刨了树根,烧毁树身,你便会灰飞烟灭,元神尽灭。但若是要做得不知不觉,却艰难得很。即使我在树中种入虫蛊毒,你居然还能撑了一月有余,实在难得。〃
天峰上的云团渐渐堆积,云中生起霹雳光影,异像渐生。
越非凌神色一凝,随即展颜笑道:〃时候不早了,还请神将自行兵解了断,免得多受折磨。〃
千里眼瞥了他一眼,啐出一口血痰,冷道:〃越道长大限已到,眼力也差了许多吧?末将稍是提醒道长一下,地府牛头马面早执枷锁在後,等著道长了。〃
越非凌心中一栗,不禁回头去看,他天眼早开,妖魔鬼怪逃不过他一双法眼,但身後哪里有什麽牛头马面,不过是风卷雪飞,空无一人。
却闻千里眼道:〃道长不是常说万物自然麽?生关死劫,人世轮回,道长自诩修炼千年,原道终未堪透。〃
越非凌被戳中弱处,顿时恼羞成怒,突然一拂袍袖,一股劲风破空而疾,竟将那千里眼吹起直撞在桃树身上。
〃啪!!──〃
桃树被撞得摇了摇,脆弱的冰桃花被晃落枝头,落在千里眼头上、肩膀上。千里眼如今已是衰弱不堪,哪里受得了这般折磨,只闷哼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越非凌却又露出怜惜之意,慢慢走过去,蹲下身来,伸手为千里眼擦去嘴角血渍,叹道:〃你又何必出言激我?我对你倘若无情,又岂会牵动情劫。。。。。。非凌修道千年,法力早比天上仙众,未能飞升,便因始终未能遇到一个能令非凌动心的人。不想在黑龙王府遇到你,命盘之中,你我当应此劫。天意昭昭,原是早有定数。。。。。。〃凤目中精光一现,〃只要应劫之人身死,情劫自渡。飞升九天,非凌当不会忘了你的好。〃
他温柔地撩开散乱在千里眼颊上的碎鬓,〃。。。。。。何不成全了我?〃
〃咳咳!。。。。。。〃千里眼抬起头,却不去看越非凌,只仰头看向寥空,〃你可曾想过,若能轻易舍弃,这情,却是虚假得很。。。。。。〃
越非凌脸色一凝,轻揉著发鬓的手突然成爪扼住千里眼咽喉。
〃再拖延时辰,莫怪非凌不念往日情份!〃
千里眼只是看著天峰顶上聚拢的乌云,渐渐沈重,仿佛要压下来那般。
〃末将与道长,似乎也未有过半点情分。〃
越非凌凤目中骤见阴桀,冷哼一声:〃如此倒要看看,神将能忍至何时!!〃
只见他伸手在桃树上使劲一拗,掰下一根桃枝,千里眼猛如遭断臂之痛,浑身一震,连痛都不及哼出,那越非凌一把将他左手抓起按在树身上,〃喀嚓!〃一声竟以断枝插入他手掌之中,将他左手生生钉在桃树上。
〃!!────〃
非人的凄鸣,只有树木精怪能够发出的刺耳波动在天峰上回荡,可惜峰顶只在凡间,却又离尘太远,没有任何人能够听到,这叫人神魂尽惊的声音。
第十九章 赤雷破顶肉掌撑,堇衣有仙骑狮来
风急如骤,只见天边一卷红云破空而来,那云上站著的,正是开阳武曲星君。
他心中焦急,一路上只感觉到远处的魂精渐渐式微,这魂精注入千里眼体内,便与他生息相牵,魂精虚弱,那代表千里眼正遭大险。
眼见高兀穿透云顶的天峰便渐渐出现眼前,这峰顶压了一团乌云,云间时有电破雷鸣,开阳却是认得,这正是修道之人大限将至,终劫之异象。
开阳虽是暗自生奇,但脚下未有半点停滞,疾飞向峰顶之处。
却未靠近,已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血气味。
只见远远雪峰,那棵桃树下,皑皑白雪,竟染上了大片刺目殷红!!
可怜那桃树像遭暴风摧残,枝断花落,而那树身下,颓靡地靠著一个男人,他的手掌、四肢、肩膀,都被断折的桃花枝插入,牢牢钉在树干上,乃有十数之多,鲜血早已濡湿了衣衫,从伤口不断滴落,蔓延开来。
晶莹洁白的雪地上,点点绛红,是残落在地被碾碎的桃花,还有与晶雪交融的滴滴鲜血。04FA72789:)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一瞬间,开阳竟有窒息的感觉,那个高瘦的男人他怎会认不出来?!明明暗自立誓,要保护这个法力微弱的男人,然而此时,他在自己眼前惨遭酷刑,雪地上分明的颜色,让他咆哮大吼:〃离娄!!〃
却见千里眼身前,有一名道人背身而立,待他闻声转过身来,开阳看真他面目时,几乎时睚眦俱裂:〃越非凌!!〃
那越非凌施然站在雪地上,鲜血早蔓过他足下,但见他神情适意,温文带笑,这云淡风轻的脱俗出尘,全然不似一名加害者该有的表情。然而他宽大的袍袖末端,却沾染了大片的血渍,即使在赤色道袍上,仍然有著刺目的猩红。
〃久违了,武曲星君!〃
他笑著,仿佛在道观门前迎客般轻松,只是一地的腥红与残花,以及身後被钉在树上的男人,让这一切极不协调。
开阳哪肯与他再费唇舌,手掌一展,一团红光从手心跃出,两头分画出一道光痕,红光亮过,现出一杆亮银长枪,枪体漆黑黝亮,枪尖纹有烈火图腾,只是眼观,便觉炽热无比。
越非凌见状,亦收起笑容,武曲星君乃天上武将神君,绝非托大,他虽在凡间修仙学道,但与黑龙王相交之时亦曾听他提起两千年前那一场恶战,若说黑龙王以一己之能扫平五百天兵,那麽将他击败的武曲星君,本事自然更是厉害。
如今武曲星君绽出一身炽烈仙气,便已教人退避三舍,更何况是正面迎击。越非凌不禁皱眉,他无意与武曲为敌,至於千里眼,不过是一介桃妖,借上古之便以升天,在天庭不过是沧海一粟,即使灭了也不会有人计较。然而武曲星君却是不同,七玄解厄之名天地尽知,更贵为天帝爱将,故此之前多次碰撞,越非凌有意退让,不料始终未能幸免正面交锋。
〃武曲星君,何必与小道为难?〃
〃放屁!!〃开阳怒火烧心,长枪一展,一卷烈火铺天而骤,砸向越非凌。
眼见千里眼生死未知,他急著击败此人,手下未有半分容情,这一卷烈火势如狂龙,张嘴向越非凌噬去。
越非凌不敢轻忽,口中念念有辞,双掌一翻,只见一道七彩幕场骤然升起,阻挡在前,火舌尽数撞击在幕墙上,本是尽数兜住,但烈火来势实在太猛,竟冲得那幕场向内凹入,几乎触及越非凌面门,热气熏得他鬓发後扬,连雪峰冷风亦吹不动的袍摆如今似发狂般扬起烈烈作响。
越非凌皱眉,抬声道:〃再过片刻,小道飞升九天,便与星君同殿为臣,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开阳哼道:〃便是如此,本君亦要你伏尸天殿!!〃
〃武曲星君,你这是何必?!〃越非凌回头看了看已经破烂得不似人形的千里眼,〃只是为了一个区区桃精,便要背上诛仙罪名?〃诛仙,乃是千古不恕之罪,更在逆天之前,故此自千古以来,从来未有仙家敢犯。
开阳不再答应,手中拿枪划弧,收掉那卷火舌,骤然身形一突,提枪往越非凌扎去。
眼前武曲星君态度坚决,不再顾忌天规法条,誓要将他诛杀眼前,越非凌心中懊恼,不想惹了这个煞星,但如今大限将至,他修炼千年,为的就是今天,当下也顾不上其他,只求先渡厄劫,成仙为上。
手中晃出一支拂尘,莫看这拂尘轻轻巧巧,但拂柄朱红颜色,隐有异芒,尾拂乃以白犛牛毛札束,他收妖无数,靠的不是别个,正是这一根拂尘。
见他行步撩衣,手中拂尘似黄龙揽尾,柔软的拂尾突然如钢针爆张,铺天盖地往开阳覆去。
开阳身上红光大盛,长枪腾出烈焰滔天,便连那双猫儿眼亮得也仿佛要喷出火来。
平日与神妖交战,只要遇了强敌,开阳向是享受其中,无比快意,对手若非大邪大恶之徒,他总是手下留情。此刻,在他眼前这名道人,法术高强,可称是难得一遇的对手。
焦急与杀意让这张清俊的狰狞得可怖,他根本不想跟他过招细去享受争斗过程,他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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