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帝君慈悲,未判重刑,只是责令天璇入天池净魂。开阳可算是大大舒了口气,又闻天枢言道幸得天目神将仗义相帮,殿前细述真相,方能免去重罚。
开阳一听便是愣了,适才一时火气遮眼,未及细想其他已将责任推在千里眼身上,如今想来,帝君令下,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左右,况且天璇有错在先,滞留凡间不愿归来,派遣天兵捉拿亦属在理。
偏偏自己只念著天璇委屈,以及黑狼何辜,忽略了千里眼一番心意。
心里空去的地方像塌陷般越来越坠,开阳也顾不了其他,连忙踏云而起,火烧火燎地往千里眼府宅方向飞去。
岂料千里眼宅中房门紧闭,任他大声叫唤,捶打门板,里面的人仍是一声不吭。
若是平时,开阳早是抬腿踹开,直接闯入,只是今日却是不能。
想起刚才一句句毫不留情的责骂,以及千里眼默默承受的僵白脸色,心口空落处渐似被根根利针扎著。
难受得紧。
他看著紧闭的门板,大概只有打开了这扇门,见到那个高瘦的男人的话,就不会再这般难受了吧?
开阳将头抵在门上,无力地唤道:“离娄,你开门好吗?”
日月易辉,开阳竟就在这屋外坐了一晚。
可惜屋内的人始终未有打开门扉,晨光刺目时,开阳也知再坐下去也是无用,天璇那边的事情尚未解决,终於慢慢爬起身,手按在门上,轻道:“离娄,你听得到吗?……之前,是我的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便冤枉了你……要打要骂,怎样都可以……只是不要这般关了门……”
里面仍是悄声无息,他犹豫片刻,“那……我先走了。”
终於还是驾起红云腾空而去。
良久,那扇始终紧闭的门从里面打开一条窄缝,高瘦的男人站在屋内的阴影中,那双闪烁锐光的眸子竟隐隐藏有阴桀。
千里眼眺望那渐远的红云,慢慢闭上双目,敛去眼底的深沈。
他并非不想开门,只是,他一直无法控制从心底深处攀援而起的情绪,无需镜映其貌,已可以猜到这张脸必定是难看至极。他不想让自己扭曲的面容落在开阳清冽的眼中。
门外的轻语他都听在耳里,话中的悔意也是真切得很。
他本该,原谅他的。
可,他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拉开屋门,跟之前一般,宽容地面对年轻的星君。
本不该如此啊!千万年来,纵是仙家冷眼,神人恶语,予他不过拂面轻风。然而在殿外的怒骂,言犹在耳,句句在心。
千里眼走出屋外,小院内那张青石桌仍习惯地摆放了两只杯盏。他坐到平日的座位上,拿起属於开阳的琉璃杯,捻转著,阳光折在杯身上,刺目非常。
嘴角扯出一丝自嘲的苦笑,自己似乎,一直,都不曾记住教训,总是这般的忘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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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阵子的相处,开阳的热切,就像夏日般炽热,烈得透心。可是,当光芒太过刺烈,便会只余一片光华,让人如同目盲,忽略所有。
那一顿喝骂,让他终於知晓,原来在开阳心目中,他始终不过是个只懂在君前进言,弹劾众仙的卑鄙小人……
施舍的亲近……
“叮当!!”杯盏落地碎裂的脆音,在晨间极为刺耳。
“呵呵……”
抬起另一只手捂住双目,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已扭曲得可谓恐怖。
妄想而痴。当真可笑。
天上的星晨又岂是他这般下等神将可以触摸……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雷电暴响自南天门方向传来,天边云涌生变,千里眼心念一动,展目看去,乃见南天门外电闪雷鸣,竟有一头六尾青狮企图硬闯,守门天兵奋力相抗,但那青狮厉害非常,股後六尾齐震,狂雷暴起,只打得众兵全无还手之力。
上古雷兽!?
雷兽乃是上古便生於天地的至暴之兽,已在万年前失去踪迹。待他再看真切,却辨得这头雷兽竟是那黑狼妖所化!
当下顿知事态严峻,立起云头,急往天殿方向飞去。
此时战鼓擂动,已惊动帝君。千里眼来到殿时,已闻天奴匆匆向帝君禀过南天门处情况。
他正是担忧事态,忽闻帝君抬声问道:“天枢何在?”
如此问题,自然不是在问那天奴,千里眼展目一眺,却见天枢星君以捆仙绳缚了天璇星君,正往天池方向。心中叹息,只有迈出阴影,答曰:“天枢星君带了天璇星君往天池去了。”
帝君似乎早有所料,呵呵一笑:“看来天枢也知事态有变,抢先而动了。可惜心之所向,却非他能左右……”言罢,他又再打量那千里眼,半敛凤目,半是浅笑,“离娄,朕倒想听听这闯入南天门的雷兽是何来历。”
殿上站著的高瘦神将闻天帝唤其真名,不禁一震,遂略低头,回道:“它是雷兽烈俞与白狼霜映之子。”
然而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异色却逃不出天帝法眼,年轻的帝君笑意更浓:“烈俞?朕若无记错,它该已失踪万年了。”
对於雷兽,传闻甚多,但却鲜少有仙家知道当日欲擒雷兽为骑者,乃是这位天帝玉皇。当年他尚在年少气傲,巡游天河之时遇到那头青鬃雷兽,遂起意收为坐骑。岂料那雷兽性情烈傲,纵被天帝擒获,却不肯受他掌控,有人靠近即张口狂噬。凶暴难驯,更莫说为骑。无论天帝如何软硬兼施,亦始终不能折服其傲,最後被它咬断绳索,逃离天庭。
往後天帝亦渐渐淡忘此事,但雷兽之傲,倒是尚有记忆。
“是。烈俞虽为雷兽之尊,但性情孤烈,不愿在仙地为骑,遁入妖域,与白狼妖产下一子後亡故。”
天帝脸色未变,但眼神却渐有森严:“哦?原来如此,那为何之前不曾听你提及?”
“末将双目所及之事日数过千,时有遗漏,故未能尽报帝君座前。”
“哼!朕看你是有意隐瞒!”
天帝勃然大怒,一拳击在床背,吓得一旁天奴嗦嗦发抖,险些昏去,便是那一脸冷冰的千里眼亦难掩怯意,跪倒座前,叩首禀道:“帝君恕罪。末将当日有意禀承,但巧遇下界妖龙作乱,轻重缓急,便先承了後件,至於烈俞之事,过後便忘了。末将错失,还请帝君责罚。”
天帝看著跪在面前的千里眼:“仙妖结合,便生百劫。烈俞怕是为了维护妻儿,故逃不过天劫破魂。离娄,你知而不报,岂不知是害了它。”
千里眼挺直的腰杆微微一抖,却道:“心之所向,非能左右。”
“你……”天帝一时被他所言噎住。
“天帝恕罪。”
“哼!你可比泥鳅还滑溜!”天帝不再施威,挥袖道,“去吧,朕倒要看看他们心是何向?”
第十五章 追目千年心意改,乃知身在死局中
然而巨门星君心之所向,原早已决择。
拒入天池净魂,宁入妖道,受百劫,许那烈性黑狼妖生死相伴。
便是天帝神君,亦难免动容,天劫在前,他亦无意为难,只下旨驱逐。如此结局本是不错,但千里眼眼力甚好,并未错过天枢星君冰酷脸上的黯然。
不禁错愕。
原来世情种种,尚有他未能看破之事。
帝君自然也是知晓,漏出叹息之意:“妖邪易灭,心魔难除啊……”
千里眼在旁道:“帝君勘破世情,实在难能可贵。”
天帝冷哼:“朕若真能参透,早登佛界净土去了,还用得著坐在帝座上听你阴阳怪气地说上几千年的垢事?”
“末将惶恐。”
“少耍贫嘴,要去救人便快去,否则武曲星君要等急了。”
千里眼闻言一愣,对了,开阳离去後必定会去寻天璇,天枢既要强行带走他,开阳岂会垂手一旁?
开阳绝非天枢敌手,想必也是被捆仙绳扎个结实,丢在殿里纳晾去了。
当下也没想其他,向帝君拱手施礼,便往星殿方向飞去。
待他降下云头,急急跑入星殿,果然见那开阳被捆仙绳五花大绑,丢在侧旁的柱下,愤怒的大眼珠瞪得圆滚,嘴巴张得老大,却偏偏半声都吭不出来。
“开阳?”
千里眼连忙过去将他扶起,开阳一见来人是他,瞬间两眼放光,喉咙哼哼嗯嗯的一顿,仍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可是贪狼星君给你下了封禁法咒?”
“呜呜……”开阳只得拼命点头,又不敢使劲挣扎,刚才一轮蠢动捆仙绳是越扎越紧,都快把他给勒断气了。
如今这位威武不凡的武曲星君,就像一条肉虫般在地上蠢蠢蠕动,呜咽著,吊起无辜的大眼睛看著千里眼,哪里还有平日横行霸道,一抬手便是暴火狂喷的架势?
千里眼心中暗叹,这天底下能够制住开阳者,除了那天枢贪狼星君,当不作他人想。
所幸封禁咒语并非高深法术,千里眼尚能勉强解开,就看他将手指点在开阳额上,念动法诀,亮光微闪,终於是解开了开阳难言之苦。
“呼……”开阳终於喘了口气。
但捆仙绳是仙家法宝,岂是能轻易解开?千里眼想了想,便打算回去寻那天枢。
开阳刚能开口,却见他抬身要走,不知为何一时慌张起来,想伸手将他拉住,却无奈双手被绑得结实无比,慌忙之中,居然张口将那千里眼的手腕叼住不放。
千里眼只觉手腕一痛,愕然回头:“你咬我作甚?”
“……呜勿容许煮……”
开阳嘴里咬著东西口舌不清,那双眼睛死死盯住高瘦的男人,千里眼突然有点後颈发凉,觉得自己的手便像是掉进猫儿嘴巴里的鲜鱼。
“有话好说,你先松口。”
“……容许煮……”
千里眼甩他不掉,只得僵持在那里。开阳那牙齿也是锋利得紧,两只小小的虎牙居然嵌进手腕筋络处,千里眼不禁皱眉:“疼。”
“啊!”这句话可比法诀有用得多,开阳连忙张开嘴巴,没有支撑的身体“啪嗒”一下重重摔回地上,只跌得他龇牙咧嘴。
他看到千里眼手腕上破损的齿痕,还有两个小小血孔,当下更是懊恼不已。他并非有意伤他,只是一想到那扇紧紧关闭,冷漠地拒绝了他的硬木门板,他心里便焦躁不已,无论如何,也想要留下这个男人。
“我不是故意的……”
千里眼叹了口气,即使星芒再是遥远,再是渺茫,只要尚有一刹那能够触到那光的温暖,那麽只怕再过千年万年,他也不会记得被炽热灼伤的痛楚。
他重新蹲下身,慢慢说道:“请武曲星君放心,巨门星君虽遭贬谪,仍有百劫之难,但他与那黑狼妖终能得正其身,未常不是一件好事。”
“不是的,我……”
“这亿万年间,能渡天劫者并无一例,但以巨门星君身上百妖之力,加上雷兽神威,应该还是有机会的。”
“你听我说……”
“若星君还是不放心,可到不周山脚看看,末将适才见巨门星君带了那黑狼妖往那方向去了。”
开阳盯著千里眼那张平寂无颜的脸孔,慢慢皱起了眉头,喃喃说道:“离娄,你在生气。”
“星君多虑了。”
“你在气我是吗?”
“末将并未生气。”
“不。你生气了。”
“闭嘴!!”开阳的咄咄逼人终於挑断了男人最後一根弦线,明锐的眸中暴射出狠戾,他手掌一张,竟摁住开阳後颈,将他强按在地,压覆其上,纵然脸上表情僵硬,但起伏不定的胸膛全然泄露了他失控的情绪。
“既然星君心里装的都是巨门贪狼他们,又何必再来管末将是否生气?!”
沈得如同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声音,如斯贴近,甚至连气息都一并吹入开阳敏感的耳里,酥麻从颈子一直延伸直尾锥处。
“离娄?你要干嘛?”
开阳看不到背後的男人,更看不到布满阴郁的双目此刻掀起滔天波澜。
从来遥不可及的星光如今被禁锢在身下,而这个向来强硬无与匹敌的星君,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脆弱,双手反绑背上,绳索都勒入衣物,勾勒出青稚的身躯。
千里眼抬起了压制他颈项的手掌,未待开阳移动,竟就此咬了下去。
“啊呀!!”开阳吃疼挣扎,岂料却被千里眼强压在地上,身上有捆仙绳所阻,他不能动弹分毫。“你这个睚眦必报的小气家夥!!”他以为对方是在报复手腕之仇,岂料对方一松口,竟将他像串烤肥鹅般翻了过来。
对上那双深邃得如同幽都夜黑的眸子,开阳不觉一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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