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省了。
待文竹悠悠转醒时,身上却是轻快了许多,额上覆了条湿巾,传来阵阵凉意,她睁开眼,看到了一张安详的脸,正对着她淡淡地微笑.她越过眼前女子,扫了眼周围,却是在自己房中。
文竹立时知道,她是被这夫妻救了,文竹昏过去以前只扫了她一眼,当时只觉此女相貌过于普通,与她夫婿不大般配,此时正眼打量了几下,却越来越是心折。
眼前女子荆钗布衣,却掩盖不住一身淡然的气质,她面上带笑,却给人无忧无喜的感觉,恍惚间,似乎到了寺庙之中,心灵异常宁静下来。
文竹猛地想起,初见到这夫妻二人时,第一眼被那男子的仪容吸引了注意力,第二眼却随即转到了这女子身上,可见这女子丝毫未曾被她夫婿比了下去。
那女子倒了杯水来,凑到了文竹耳边,脸上满是慈和,声音柔和宁静,开口道:“你方才在门口昏了过去,我们擅自把你扶了进来,我家相公略同歧黄之术,给你稍稍诊治了下,应是思虑过度加上吹了些冷风,身体疲劳以致发热,我叫他去左近采些草药来。”
文竹用胳膊撑起了半个身子,那女子立刻体贴地拿过一个软垫放到了她身后,文竹顺手接住掉下来的湿巾,轻声道谢:“我家相公访亲问友去了,此时家中只有小女一人,多亏了二位的援手,不然还不知道要变成甚么样子了。”
那女子淡淡地一笑,便不再言语,对于文竹的感谢处之泰然,看她风淡云轻的样子,文竹确信,对于这个女子来说,救了文竹确确实实地不过是举手之劳,谢亦好,不谢也罢,她一样会做。
如此淡泊的女子,文竹还是第一次见到,心中对她起了三分好感,遂主动攀谈起来,却原来这夫妻二人待儿子长大成人,就把家业丢给了儿子,两个人出来游山玩水,行走四方。
文竹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了,和这个女子相比,居然远远不如,听她说起南蛮烟瘴之地,最深处有那食人生番,在极北的冰寒之地,又曾遇到用冰筑房的土着。
一件件,一桩桩,从她口中说来,都如同家长里短的小事一般,偏偏就是因为如此平淡无奇,听上去才更为可信,平静的叙述中带着一股惊心动魄的刺激。
文竹听的入迷,羡慕不已,暗忖,等赵洛回来,就央他一起,在去边远之地逛逛。
两个人相谈甚欢,却是没有注意这女子的相公已然回返,他腰间挂着药篓和药铲,知晓有女眷不方便入门,守礼地站在门外轻唤了一声,声音柔和,温柔已极。
那女子立刻对文竹露出了抱歉的表情,见文竹略有慌乱,她安详地笑了笑,安慰文竹道:“你且稍待,他应是采了药来,我去去就回。”
她果然出去片刻就回转了来,轻声笑道:“他已经为你熬药去了,顺便做些稀饭来给咱们充饥,擅自动了你家中的柴火米粮,等走的时候,我们会留下些银两。”
文竹生平未曾受人如此恩惠,如何肯要她的银子?当下就撑起身子,笑道:“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姐姐如此却是见外了,何况姐姐所以滞留也都是为了照顾我。”
那女子不再坚持,文竹观她神态,十分确定,等她走时定会留下银两,此人貌似随和,实则固执无比,原则问题绝不肯让出半步。
过了半晌,那男子煮好了一锅小米稀饭,盛了两碗给她们,又拌了一碟泡萝卜,浇上了些许红油,看上去甚是诱人,文竹夹了一块,口感清脆,酸酸的带着一点辣味,吃起来十分舒服,就着这碟泡萝卜,文竹连喝两碗稀饭,还想讨要却被那女子坚辞了,她温柔而坚决,文竹只得悻悻地放弃了。
胃里吃了东西立时舒服许多,过了片刻,那男子把熬好的药交给了自家娘子,那女子端起汤药,一勺勺的吹凉了,喂给文竹吃了,文竹被照顾的无微不至,心中泛起了丝丝暖意,那女子收拾了碗筷就要退下时,文竹扯住了她袖子,央道:“姐姐若是无事,不妨在此多住几日罢。”
那女子放下手中餐盘,松松地握住文竹的手,文竹自然地松开了她的袖子,她把文竹的手塞到了被子里,又为她掖好被角,温柔地看着文竹,理所当然地道:“你还没有好,我当然不能走。”
不能走,她说不能走,而不是不会走,一字之差,文竹心道,好强的责任心。
她放心的合上双眼,药效上来,很快昏昏的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时,她睁眼,又是那安详的笑脸,一双手已经温柔地覆到了文竹地额头上,那女子轻声道:“退了烧呢。”
文竹亦觉得身上轻快许多,当下就要洗漱了下床拜谢这夫妻二人,却又被那女子阻止了,她温言软语,明明是商量的语气,却让人无法拒绝:“你再多躺半日好吗?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文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把已经踩到了鞋子的脚又缩了回来,乖乖地躺回床上,又被灌了一碗苦药。
那女子从行囊之中翻出一本书来,就坐在文竹榻旁,安静的读着,文竹药劲上来,又迷糊了半晌,醒来时发现她还在读书,不禁好奇,问道:“姐姐读的甚么书,如此专注,想必很是有趣罢。”
那女子嫣然一笑,也不答话,只把手里的书稍稍合上,让文竹看了看封面,上面赫然三个大字,金刚经。
文竹无语,文家的夫人太太们皆都虔诚事佛,却也没有人能象她一般能把佛书当成小说来看,怪不得她一身恬静淡然,飘然不似俗世中人。
她心中实在喜欢这个女子,忍不住就要出声问她,可否结拜成为姐妹,踌躇之时,外面突地传来了争吵之声,她和那女子二人俱都一怔。
第一百八十四章亲子
赵洛惊怒交加的声音传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另外一个声音却是这女子的相公,略显低沉,自然带上了三分威严:“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朕哪里去不得?你个不孝子,见到父亲还不请安。”
外面沉寂了下来,应是赵洛和赵野对峙中,文竹早已从赵阳那里知晓了这一段过往,再看向眼前女子,目光自然带了几分探究,传奇女子陈阳洛,亦是她名义上的生母,文竹想到方才还想与她结拜姐妹,不禁大为尴尬。
她讪笑两声,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叫什么,按照赵洛那边,应是婆母,事实上又是她的生母,陈阳洛亦是同时知晓了文竹的身份,纵然她心如止水,此时也不禁起了波澜,当年嗷嗷待哺的婴孩竟然这么大了。
她眼眶微湿,见文竹尴尬,温和地出声道:“你不妨跟着洛儿唤我一声娘亲罢。”
文竹的尴尬情绪大是缓解,这两日虽与陈阳洛十分亲近,把她当成自己的娘却还是困难,当成婆母却毫无问题,当即便痛痛快快地喊了句:“娘亲。”
陈阳洛鼻子微塞,略有些哽咽,连声应道:“哎,哎,好孩子。”
文竹见她情真意切,知晓她是借着赵洛的身份想让她唤上句娘亲罢了,真想象不出,当初陈阳洛是如何的坚韧决绝,才会丢下犹在襁褓中的女儿。
这边母女相得,外面一对父子间温度逐渐升高,赵洛铁青着脸,喝道:“你出去,这里是我的家,不欢迎你。”
赵野阴沉着脸,连连冷笑:“好,好,小兔崽子翅膀硬了,连老子也敢顶嘴了。”
闻言不妙,文竹和陈阳洛对望一眼,二人一起出了房门,一见陈阳洛,赵洛立刻现出了欢喜的表情,亲亲热热地唤道:“母后。”赵野的脸却又阴了三分。
陈阳洛一手牵着文竹,一手就来拉赵洛,还没碰到他的衣襟,半路上就被赵野截了去,他握住陈阳洛的手,看也不看文竹和赵洛一眼,专注地盯着陈阳洛道:“咱们也该上路了。”
赵洛上前一步挡在了陈阳洛面前,直面赵野道:“要走你自己走,母后留下了我们一起住。”
赵野终于恼了,他一个巴掌过去,赵洛脸上立时出现五个红色的指印,文竹再也不能冷眼旁观,她凑上前去,轻抚着赵洛的脸颊,怒视着赵野。
陈阳洛亦是恼了,她一把甩开赵野的手,站到了儿子媳妇身边,固执地扭过头,淡淡地道:“要走你自己走,我不走。”
赵野气急败坏,颤抖着手在陈阳洛和赵洛文竹之间来回摆动,终还是定格在了陈阳洛身上,怒道:“是不是因为见了女儿,就不舍得走了?”
陈阳洛默然,脸上一片淡然,大有你枉任你枉,我自巍峨不动的架势。
文竹轻叹一声,这前前任楚皇倒果真是个情痴,往日里冷静自持,到了陈阳洛这里就变得一塌糊涂,若是不舍得走,当年又怎会丢下襁褓里的幼女?今时今日更加不会不舍得了。
赵洛一头雾水,在几人间来回扫视,最后看向陈阳洛,困惑地问道:“女儿?什么女儿?”
陈阳洛终还是跟着赵野走了,赵洛却是因为半路收到传信,得知杨花和卫燎已经离去,星夜兼程地又赶了回来。
晚上,他亲自盯着文竹喝下一碗苦药,接过空碗,又往文竹手里塞了一颗蜜饯,见她吃的腮帮子鼓鼓,宠溺地给她擦了擦嘴角的药汁,轻声道:“他们在你身边我不放心,他们走了我却是更不放心。”
文竹很是理解赵洛的心情,却不好发表什么评论,难道要她说她不舍得那两个混蛋离开?只能拼命地把那蜜饯在嘴里多含上一会儿,赵洛又去为她倒了杯水来,递给她时,状似无意地问道:“他今天那句女儿什么意思?”
不得不说赵洛聪明绝顶,只从陈阳洛急急地拉走赵野就看出了蛛丝马迹,文竹嘴巴一顿,含糊不清地道:“我怎么知道,是你的父母,又不是我的,你都不清楚,我就更不清楚了。”
赵洛探询的眼光在她脸上巡视许久,见她一片坦然,暂时放下了心事,文竹略过他的眼光,转移话题道:“你和你爹爹的关系似乎不是很好?”
一提到赵野,赵洛的脸迅速地阴沉下去,他闷不作声地拨弄着手里的茶盏,半晌过去,文竹以为他不会说的了,他却突然低落地道:“自我年幼记事起,他一见到我就摆了一张臭脸,似乎我是洪水猛兽一般,有几次,许了由头就罚我的被子,执行的宫人下手又快又狠,要不是母亲及时赶到,我一定会被活活打死。”
他顿了顿,抬头望着文竹苦笑道:“我和父母长得都不像,幼年时常常怀疑,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
他回忆往事,脸上露出了几许困惑:“可大哥和母亲生得极像,父亲也很讨厌他,甚至于超过了讨厌我。”
他看向文竹,求证道:“他对我还凶狠些,对大哥却是不闻不问,是不是更讨厌大哥一些?”
文竹摸了摸他的额头,心道,忒可怜的兄弟俩了,都是有爹生没爹疼的,若不是陈阳洛护着,估计都被赵野一起揍死了。
相比之下,文竹要幸福得多了,文章疼爱女儿真个是如珠如宝,几个夫人太太也是甚好相处的。
她轻声劝道:“你爹爹应是有什么心事罢,至少你娘还是很疼爱你们兄弟的。”
赵洛把脸埋在了文竹膝间,喃喃道:“我不在乎了,我已经有你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夫妻两个正说着话,传来了三长两短的敲门声,二人同时坐起身,这是和家里约定的暗号,若有急事就叫送信人如此敲门。
赵洛立刻站了起来,拦住了文竹道:“你等着,我去看看。”
话罢,径直出了房门,片刻回转,手里已是多了一封信笺。
交到文竹手上,她马上拆了来看,赵洛见她面色越来越是凝重,不禁问道:“什么事?”
文竹抬起头来,看着赵洛,凝声道:“妙儿离家出走了,留书说去寻她的父母。”
第一百八十五章寻亲
文妙走得腿酸,刚一进城,再不肯多行一步,两只脚交换着站立,嗔怪道:“还不把坐垫拿出来。”
一旁的文武头上顶了个包,肩上扛了两个包,双手各自又提了一个小包,就连腰上也系了个包,闻言立刻放下手里的包,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
文妙皱眉看着他乱翻一气,出言指点他道:“我记得在你腰间那个包里了吧,你说这个软,绑在腰间不累。”
文武恍然大悟,一拍额头,立时解下腰间的小包来,解开了,里面却是一个五彩锦鳞缎面的坐垫和一个同样花色的腰靠,另外还有一双捶腿的木槌。
文武轻车熟路地把坐垫放在了地上,文妙褪下鞋子,雪白的袜子已经有些灰白,她伸出右手轻轻揉捏,文武熟练地拿起木槌给她捣着另外一只小腿。
这里离城门不远,进进出出的行人甚多,文妙一身淡绿绫罗小袄,发上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钗,一头秀发用两个连环金扣巧妙地束了起来,虽然点缀不多,却让人一眼看出她家境富裕,文武粗布短打,甚是鲁钝的样子,又一副跟班的架势,偏偏他是个男子,这一对组合立时吸引了不少行人驻足围观,交头接耳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