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她说了算。特别是二爷屋里的那个牡丹,姨娘不是姨娘,还管着二夫人的产业。怀哥去了母舅家,她也跟着去,也不在姑奶奶跟前来伺候。
“妈妈懂什么?这样的大家族多半是外强中干,一次分家就不知要分出多少东西去。大房和三房罢了,娶的娶了,嫁的嫁了,咱们这一房,不说远的,近的就有三个要嫁要娶。分出去的倒好些,另立门户,一切规矩都重新定,偏偏咱们是不能够的,还要照着旧规矩来,我虽然还没有看过账目,可这几天看下来,一天的日常用度少说也要一二百两,还不包括下人们的四季衣裳,要撑着门面谈何容易?”
一席话说得张妈妈哑口无言,贺家才真正是外强中干,面上瞧着风光,实则早就亏空了,幸而贺三老爷闯出了名堂,贺氏的嫁妆很体面,而贺家其他几房,姑娘出嫁的嫁妆都拿不出来,还要算计着姑娘的聘礼拿出来用。
张妈妈是跟着贺三夫人管过几天账的,听贺氏这样说,就算韩国公府的情形不一样,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贺氏不过随便说,根本就没细想,她只是不想分家。至少现在还不想,远远瞧见韩睿龙飞奔而来,贺氏暗暗咬咬牙,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来,快速迎上韩睿龙,完全没了主意似的,道:“二爷不好了,大老爷要分家,把太夫人气得晕过去了!”
分家的事儿,韩睿龙前儿就知道,此刻见贺氏的模样,只觉她唯恐天下不乱,脸色冷了下来,低斥道:“伯父最是重孝礼,少在这里起哄浑说!”
没想到迎来韩睿龙厌恶的话语,贺氏愣了愣,生生把胸膛里升起的火气压了下去,提着裙摆追着韩睿龙道:“眼下容兰的婚事还没说定,还有两位小叔子,我毕竟年轻,倘或分了家,上面没有长辈,这些事儿我如何能料理的来?到时候只怕是叫外人看了我们家的笑话去。”
“分家不分家不是你我说了算,容兰是我妹妹,母亲不在,她的婚事自有我和父亲做主。”说罢顿住,居高临下斜眼盯着贺氏,似笑非笑道,“是你不想分家?你为什么不想分家?”
那目光却好像能将人穿透!贺氏只觉脸颊好像被人扇了一耳光,喉咙里仿佛卡着一块巨石,她咽不下去,吐不出来,难受的忍不住浑身发抖,半晌才睁大眼睛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韩睿龙冷哼一声,“我娶你是不想让祖母着急,你最好看清楚自己的位置,你担心管不好家里的庶务,我自会找人打理,两位兄弟的婚事,也费不了你多少心!”
说罢扬长而去,贺氏愣在原地,想到前天韩睿龙低声下气朝自己道歉的情形,还有刚才他说话的神情、语气,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在脑海里来来去去地徘徊。忽然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好像全部被夺走了一般。
她忍不住晃了晃,张妈妈忙扶着她,这一切都是那天张妈妈没留意到,贺氏跑去荣恩轩惹出来的。可已经惹出来了,贺氏走到这个地步,只能想办法弥补,张妈妈忙劝了几句。
贺氏回过神,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快速地冷静下来,反手紧紧捏住张妈妈的手腕,那力道几乎让张妈妈承受不住。
“你去找人打听打听,为什么二爷也同意分家?”
韩睿龙是个男人,要娶要嫁外头是男人管,里头却是女眷管。贺氏也了解一些韩家的情况,知道姜氏或者刘氏都恨极了自己那个已经去世的婆婆,二房的事儿她们都不肯出面。就像自己,也是由太夫人庶出媳妇刘氏出面的……
想到这里,贺氏脑袋有一个想法冒出来,太夫人必然比她更了解,没分家指使姜氏,姜氏都能推脱了,但还能指使刘氏,如果分了家,太夫人还指使谁?
不可能没有一个女性长辈的在里面主持大局,姜氏和刘氏不肯的话,那就只有太夫人自己了!
分了家,太夫人也会住在韩国公府,而不是随着大老爷搬出去。所以韩睿龙才那么理直气壮地说,他会找人打理,难道这个人就是太夫人?
那分家还有什么用?分家对她来说,只有一个好处,二老爷作为公公,不可能找人盯着她,太夫人不在府里,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早些生个儿子。有了儿子,就是和韩睿龙夫妻关系不和睦,也不可能把自己怎么样。她一定会成为一个贤惠大度的好妻子。
何况,那时候怀哥自然而然由她抚养,现在年纪小,还没有定型,韩睿龙不会时时刻刻都在家里,那个孩子自己不动声色想把他教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府里向着怀哥的,她也可以一个一个慢慢地收拾了。
问题是,太夫人在府里的话,太夫人可以理直气壮的盯着她,可以摆出老太君的身份压制她。别说怀哥,就是玉姐儿也养在她身边。
贺氏越想越急,匆匆赶去寿禧堂。
太医给太夫人把了脉,太夫人一副气若游丝被气得半死的模样,太医却一点儿也不紧张,只是嘱托别受气,静养调理,还用太夫人常吃的那方子调理就好。
说白了,太夫人自己也预料到了。只是想着二房几个孩子,哪怕不成气候,也不能不娶媳妇不嫁人。二房还有那么多事儿要操心,分了家姜氏和刘氏更不可能管了。贺氏不够稳重,才进门就和丈夫闹脾气,真正不知道让太夫人说什么才好。
分家也有分家的好处,一家子住在一处,本来就有矛盾,貌合神离呆在一块儿也觉得别扭。
太夫人满腹惆怅,百转千回,望着窗棂子外蓝澄澄的天空,听见脚步声,立即冷声道:“谁也不见,都出去。”
如意为难地看了贺氏一眼,一副早就告诉了你的模样,希望你别为难做奴婢的。
贺氏陪着笑脸,探着身子朝里头道:“是孙媳贺氏。”
太夫人没好气地道:“你来做什么,休提分家的话,直到你们不提了,再来见我!”
“孙媳才进门,对府里什么事儿都不熟悉,听说分家也唬了一跳,幸而祖母体谅孙媳,否则孙媳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太夫人听她这样说,语气才缓和了一些,道:“进来吧。”
贺氏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其余的丫头婆子皆留在外头候着,如意给贺氏到了一杯茶,贺氏便寻了个借口打发如意出去。见床边矮几上的茶杯空了,起身拿了空茶杯亲自去煨水的炉子前重新续了一杯。
回到床前,看着闭目养神的太夫人,发自内心般道:“孙媳已经知道错了,原是和三弟妹开了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却惹出这样的事儿来,让太夫人伤心……”
太夫人见她把责任都拦在自己身上,反倒觉得她更有大家闺秀的度量,脸上的神情又缓了缓,语气也柔和了几分,道:“不是你的过错,他们想分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贺氏满脸自责:“却是孙媳不懂事,才闯下这样的祸端来。孙媳想来,容兰妹妹,五爷、六爷的事儿,我作为嫂子是该出头,可孙媳毕竟还算年轻,才进门还没一个月,什么都没来得及熟悉一二。二爷是男人,若是让他管后院的事儿,可置我与何地?既然如此,又何苦娶了我来?”
说罢眼眶儿就红了,眼泪跟着落下来,哽咽道:“原是几年前我年幼不懂事,在王府冲撞了三弟妹,可就算三弟妹因此怀恨在心,也不该……这府里上上下下少说也有一二百人,突然间全部让孙媳来管着,孙媳不是能人,就算是能人,也未必能做到……”
说完带着深深的悔意,朝太夫人道:“孙媳自去三弟妹跟前陪个不是,请求三弟妹谅解。”
一席话不知不觉就把分家的责任全推到安静茹一人身上。太夫人眼珠子动了动,贺氏知道她心思活了。
太夫人忍不住回想安静茹进门这几年发生的事儿,一开始文文静静从来不冒头,但很快就得到姜氏的全部信任。短短四年光景,老二媳妇死了,怀哥娘没了,她手里的权利越来越大,主持中馈,还管着外头的庄子、铺子。二房越来越不如从前,老三一家也与她同声出气,就连欧阳倩临死托孤,想到的人也是她。
以前没有认真地想,如今想来太夫人惊出了一身冷汗,分家,当然不止她才有这个想法,刘氏早就有了这样的心。但刘氏如何敢提?就是老大媳妇也不敢提,但若不是安静茹想法子让姜氏说动老大,老大如何会找老二商议?
太夫人目光一寒:“我也待她不薄,她怎么就这么忘恩负义,也不想想若不是我点头,她如何能进韩家的门!”
太夫人也不想想,姜氏并非那般没主见的人,怎么可能全听儿媳妇的话?气得又是一阵咳嗽,唬得门外的人急忙奔进来,贺氏忙帮着太夫人顺气,如意略显责怪地看了贺氏一眼。太夫人慢慢缓过来。
冷笑一声道:“果然小门小户,和那老三媳妇一样,没有远见,只会惦记眼前的东西。”
容兰的婚事连连推脱,可不是想着不分家容兰的嫁妆要从官中出,非要等到韩睿龙娶了贺氏,现在娶了进门,就提分家的话。
太夫人越想越气,不知不觉也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了安静茹身上。
贺氏见目的达成,暗暗地弯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来,因怕人察觉,忙收住了。
夕阳下,几位爷们在前面,姜氏等媳妇、孙媳妇皆远远儿站着,如意面色阴沉地从正屋里出来,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太夫人说,如果没有打消分家的念头,不见任何人。”
说完朝女眷看了过来,安静茹分明感觉到如意的目光是停留在自己身上的,不由得蹙了蹙眉头。迎上去时,如意已经将目光收回了。朝大老爷等人福福身,复又进了屋。
众人满是担忧地望着正屋,安静茹和卢氏几乎同时叹了口气,没想到分家这么难。
暮色渐渐沉下来,大老爷朝众人道:“你们都先回去。”
这情形怕是站多久也见不到太夫人的,姜氏嘱托了一句:“小心,别着凉了。”
大老爷点点头,和二老爷、三老爷仍旧留在院子里,其他人各自回去不提。
韩睿华也是半下午就赶回来的,晚饭谁也没胃口吃,只有半懂事不懂事的朝哥儿,规规矩矩一口一口扒着碗里的米饭。偶尔看一眼板着脸的父亲大人,生怕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惹了爹娘不高兴。
等他吃完了,安静茹便让林家媳妇带着他下去洗澡,倒了茶送到韩睿华手里。门外传来说话声,安静茹扬声问,品翠在外头回道:“是吉祥姐姐过来了。”
韩睿华站起身道:“你们说话吧,我过去看看父亲。”
等韩睿华走了,安静茹忙叫吉祥进来。安排春香去倒茶,吉祥却四处看了看,一副有话单独说得模样,品翠察觉,就道:“奴婢去帮林妈妈的忙。”
春香道:“茶壶里没水了,奴婢去小厨房烧些开水来。”
不多时,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安静茹请吉祥坐下。吉祥脸上略带慌张,笑道:“三奶奶不用客气,奴婢说几句话就走。是如意姐姐让奴婢给三奶奶带来的……”
遂将如意听到的支字半语简单地说了一遍,虽然不全面,但也足够明白贺氏都说了什么。安静茹忍不住叹口气,苦笑道:“我还真摸不透她的心思。”
吉祥担忧地道:“三奶奶还是堤防一些,太夫人对您……”
或许贺氏和太夫人是同一种人,安静茹感激地道:“谢谢你,不管她怎么样说我。等分了家也是各过各的,谁也碍不着谁。”
只是眼下看来,只怕很难等到太夫人松口。安静茹面上镇定自若,其实心里也暗暗着急,今儿是第一天,没有结果,万一就这么不了了之,那就真的只能等太夫人百年后了。
和贺氏同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那日子还真不好过。
吉祥见安静茹一点儿也不生气的样子,想到贺氏这般编排她,太夫人还被贺氏说动了,心里就生出几分同情来。正色地道:“如果那边有什么动静,奴婢定然立马过来告诉三奶奶,就是奴婢不能过来,也会打发人过来说一声。”
安静茹十分感动,想来如意、吉祥这么帮她,也没有要求过什么回报,不禁湿了眼眶,点头道:“谢谢你们了。”
吉祥轻轻摇了摇头,“奴婢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吉祥走后,安静茹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怔,见赵嬷嬷进来,忍不住问道:“你知道二奶奶不想分家的理由么?”
心里有答案,可就是觉得可笑。贺氏怎么可能糊涂至此?就算不服气,就算自己死了,她现在又能如何?她已经是韩睿龙的继室,韩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还有什么气是不能出的?
韩睿龙也算是重感情的人了,就算没办法做到恩爱,那也能相敬如宾。
“姑奶奶不是已经有了对策,还担心什么?王妃那里也答应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