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小学离吕多多家不远,走路过去只几分钟就可以了,吕建民乘着酒意,气哼哼地跑到学校,站在学校的教学楼前,叉着腰,中气十足地爆喝一声:“吕多多,你给我死出来!”
当时正在上课,整个学校都静悄悄的,吕建民一声爆喝,连玻璃窗都给震动了,全校师生都听见了。吕多多正在上作文课,听见这声怒喝,吓得打了个哆嗦。语文老师疑惑地看着吕多多,吕多多举手站了起来:“老师,我爸爸来找我了。”
语文老师也早就听到那一声震山吼了,同情地说:“那你出去吧。”
但是吕多多却不敢动,她知道自己一出去,肯定就是一顿打。吕建民已经在学楼下破口大骂开来:“吕多多,你这个畜生,你还不给我滚出来,等我找到你了,你就别想活了!”
吕多多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走到走廊上:“爸,我在这里。”
这时已经有很多老师被惊动出来了,有老师跟吕建民说:“这位家长,你的小孩在哪个班,你直接去他班上找他,别在这里大喊大叫,影响了其他的学生。”
吕建民瞪着那个老师:“我教训我女儿,关你什么事。”说完又朝吕多多吼,“赶紧给我死下来!”
吕多多赶紧从楼上下来了,她不敢走到吕建民面前,而是躲在一个老师身后:“爸,你找我什么事?”
吕建民说:“你弟弟没吃饭,你就跑到学校来上学了,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哭,你这个姐姐怎么当的?”
吕多多缩着脖子说:“我拿了蜜枣给他吃了,他自己不吃。我上学也叫他了,他自己不来的。”
吕建民鼓起充满血丝的双眼:“他不来,你也别来。我儿子不上学,女儿上什么学,一个赔钱货!走,回家去,退学!不上了,退学!”说着就来揪吕多多。
吕多多赶紧躲到另一个老师身后:“不,我不退学,我不回去!”
老师们赶紧过来阻拦劝说:“这位家长,有话好好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吕多多眼里都是泪水:“我爸妈今天中午打架,把饭菜都砸了,大家都没饭吃,我弟弟肚子饿,他不愿意上学,我就先来学校了。”
老师们闻言,都觉得吕建民简直不可理喻,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这么重男轻女的人,说什么儿子不上学,女儿就不能上学。一个老师说:“这位家长,你要讲点道理。孩子不愿意来上学,是因为没吃饭,那是你们当家长的失职,怎么能怪他姐姐呢。她照样也没吃饭,自己饿着肚子来上学,已经非常懂事了,你怎么还能责怪她。这可要不得!”
吕建民瞪着眼珠子:“她是姐姐,难道不该照顾弟弟吗?自己跑来上学,让弟弟坐在地上哭,有她这么当姐姐的吗?你们学校就这么教的?那我还送她上什么学,走,赶紧跟我回去算了。”
大家一看吕建民开始胡搅蛮缠起来,好几个老师都摇着头。这时吕多多的堂姑出来了,看见吕建民,连忙过来拉:“三哥,你在这里做什么呢?找多多有事?”
大家一看这学生家长是学校老师的亲戚,都跟吕老师说:“吕老师,你赶紧劝劝你哥,别在这里闹事了,学生还要上课呢。”
吕老师听大家七嘴八舌将事情经过说了,连拉带拽拉着吕建民:“三哥,走,有什么事上我办公室说去,别在这里闹。多多,你也跟姑姑来。”
一场闹剧,在吕老师的劝说下终于收了场。吕多多虽然最终没有退学,但经过这事,她彻底出名了,同情的有之,取笑的有之,还有调皮的男生学着吕建民的口气:“吕多多,你给我死出来!”
幸亏此时吕多多已经上六年级了,她在取笑和捉弄声中度过了自己小学的最后一段时光,以致于毕业之后,她再也没有回过这个小学母校。
整个暑假,吕多多又要回乡下奶奶家。吕程程和吕玲玲对她去奶奶家非常不满,因为吕多多一走,家里的家务活就都落到她们俩身上了,要做饭、要打扫还要洗衣服,这对两个从小指使惯吕多多的懒鬼来说,是相当痛苦的。
吕程程说:“多多,你走了,谁来洗碗?”她的手是舞蹈家的手,那可是绝对不能沾油污的。
吕多多说:“爷爷病了,奶奶让我去帮忙照顾爷爷,要不你去?”吕多多的爷爷二次中风,已经瘫痪在床了,吕奶奶一个人给老伴翻身困难,所以叫了孙女儿去帮忙。
吕程程想起爷爷奶奶那个阴暗的土坯房,黑洞洞的屋子,前赴后继的蚊子,顿时打消了念头,转头对吕玲玲说:“多多走了,我们俩分工,我做饭扫地,你洗碗洗衣服。”
吕玲玲不干了:“我不!我做饭扫地,你洗碗洗衣服!”论娇贵,从小备受吕建民宠爱的吕玲玲比吕程程更甚。
“不行,我老师说了,我的手不能泡多了水。”吕程程下学期就要上初三,正准备报考本省的艺校。
吕玲玲眼珠子一转,看到了吕多多身后一直不出声的吕银凤,顿时眉花眼笑:“多多去奶奶家,银凤不去,叫银凤洗碗。”吕银凤已经快九岁,足够做家务的年纪了。
吕程程也反应过来,赶紧将吕多多身后的银凤抓了过来:“多多去帮奶奶忙,你去干什么?在家里不许去!”
吕银凤脖子一缩,抓紧了吕多多的衣服。吕多多赶紧护着妹妹:“不就洗个碗吗,有那么难吗?你们还是当姐姐的呢,真好意思。”她的两个姐姐一向懒得出奇,从来都是能躲则躲,把事情推到别人身上去,甚至懒得连自己的衣服都不愿意洗。
程春兰是个勤快的女人,不是有句话说,家里只要有一个勤快的人,其他的人就会变得很懒,这话基本属实。也有句话说,只要妈妈勤快,女儿基本都会很勤快,这话就没有上句话那么靠谱了,至少在吕家,四个女儿中,只有吕多多是个勤快的人,因为她不舍得让妈妈一个人劳累,总是能帮则帮了。吕银凤比另外两个好点,那是因为她想着要帮吕多多的忙。
吕程程说:“反正你们两个不能都去奶奶家,只能去一个。要不银凤去,你就别去了。”
吕玲玲开口叫程春兰:“妈,我想暑假里给银凤补课,但是多多要带她去奶奶家玩。”
程春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银凤你就别去了,好好在家呆着,二姐教你功课。”
吕银凤无助地看着吕多多,吕多多说:“我也能教她。”
吕程程说:“你不是要去照顾爷爷吗,哪里有时间?再说你的成绩比玲玲好吗?别不会教,教错了!”
吕多多被堵得没话说了,她的成绩确实不如吕玲玲,尤其是数学,她花了很多功夫,都只能维持在中上水平。就这样,吕程程和吕玲玲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听凭差使的苦力,吕多多撇下含着泪水的吕银凤,只身去乡下了。
第六章 爷爷的忠告
吕多多在乡下的这个暑假,过得异常艰难,爷爷二次中风,让本来就行动不便的他彻底躺在了床上,就连说话都变得模糊不清,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顾。这几年爷爷身体不便,活动少,身体也发福了不少,所以瘫痪之后,他的身体变得异常沉重,这对瘦小的奶奶来说,搬动他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
吕奶奶只有吕建民一个儿子,吕建民赔完车祸款之后,在亲朋的劝说下,终于还是出了门,远去云南谋生去了。吕多多还有三个姑姑,但是在农村,老人养老都是指望儿子的,有儿子,就没有让女儿养老的道理,女儿回来照顾几天是几天,但不可能长期照顾。所以吕奶奶一看孙女儿放假了,就赶紧叫回来帮忙。
夏日天热,爷爷躺在床上很少翻身,背部和屁股上都开始长褥疮了。多多来了之后,每天和奶奶合力将爷爷扶起来,给他翻身,然后给他擦澡,按摩,防止再长褥疮。空闲下来了就陪爷爷说话,虽然爷爷说的话都需要靠猜测才能知道他的意思,但是多多的贴心还是让老人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得到了一些安慰。
一个暴雨过后的午后,空气变得凉爽起来,吕多多拿着大蒲扇坐在床边给午睡的爷爷扇风,一边扇一边打瞌睡。一声隐隐的闷雷从远处传来,那是积雨云飘到别处后发出的声响。爷爷抖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多妹儿。”他的声音有些模糊,但是多多却听出来了。
多多惊醒过来:“爷爷,你醒了?热不热?”说着赶紧打扇。
老人摇了摇头:“不热。你爸回来了没有?”后面这句话突然说得异常清晰。
多多吃了一惊:“没有啊,爷爷。你想我爸了?爷爷你的病好了?说话都清楚了。”
老人闭了闭眼睛:“他什么时候回来?”
多多越听越心惊,爷爷是知道她爸去云南的,而且并没有说他要回来啊,他怎么老问她爸呢,便摇摇头:“不知道。爷爷,你是不是想让我爸爸回来?”
老人没有说话。
多多说:“爷爷,你等会儿,我去叫奶奶来。”老人闭了闭眼睛,表示同意。多多突然又想起来,奶奶今天上街去了,还没回来。
多多只好说:“爷爷,奶奶不在家,她到街上去了。”
老人突然眼角渗出浊泪,把多多吓了一跳:“爷爷,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老人猛地抓住多多的手,非常突兀地说:“多妹儿,你爸爸不喜欢你,不要紧,你要对自己好,你是好孩子,会有人喜欢你的。”
多多的心突然觉得有些恐慌,爷爷突然变得口齿清醒起来,而且说的这些话,仿佛在交代什么似的,她慌乱地点点头:“我知道,爷爷。”
老人说完那句话,又把目光转向门口:“你奶奶呢?”
多多拿开爷爷的手,赶紧跑出去找来了隔壁的邻居大爷和伯伯叔叔们,果然,就在大家都赶到的时候,吕爷爷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再也说不出话来了。邻居们都说:“吕爹爹快不行了,大家赶紧准备后事。”
爷爷走得很突然,除了多多,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奶奶当时上街看孙子去了,她感觉老伴身体快不行了,儿子不在家,便想把孙子接回去,让老伴看最后一眼,但是吕金龙并不愿意去奶奶家。奶奶很失望地回来了,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阻在了路上,没来得及赶回来,到家的时候,爷爷已经去世了。
吕爷爷去世的时候非常凄凉,儿孙都有,但是给他送终的却只有他从小带到大的孙女儿。还是自己带的有感情啊,大家都这么感叹。
吕建民接到消息,连夜从云南赶回来奔丧,吕多多的妈妈和姐姐弟弟妹妹都回来了,除了吕多多和吕银凤,其他几个孙子孙女都没流过眼泪,他们跟爷爷没怎么相处,没有多少感情。吕多多哭得最伤心,她知道,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那个疼爱自己的爷爷了。
这个暑假是吕多多人生中挫折最多的一个暑假,先是最爱她的爷爷去世,接着是与自己心仪的学校失之交臂。
吕多多一心想报考本县最好的中学——育贤中学,所以毕业填志愿的时候便填了育贤中学。她填志愿之前就打听过,如果考不上育贤中学,也不会落榜,会按片区把她划分到镇上的中学。
成绩出来后,吕多多的成绩离育贤中学的录取分数只相差了一分,但是就算是一分,也是落榜,当然也不是不能上,只要你交上一千块的建校费,就能录取你。一分一千块钱,给重视教育的家庭来说,咬咬牙也就给交了;如果是吕玲玲,她跟吕建民撒个娇,一哭二闹三上吊,没准也有一丁点可能给交的。
但这事落到吕多多头上,那就别指望了。吕多多知道自己不可能上育贤了,就压根儿没跟父母提过这事。当通知书发下来的时候,吕多多呆住了,她居然被划到了全镇最差的乡中学。
乡中学是镇里一所位于农村的中学,听说那儿的学生都住在教室里,一屋子几十个人,床上都是跳蚤和臭虫;吃的是水煮萝卜和白菜;学生基本都是来自全镇考不上育贤、镇中和县二中初中部的学生,爱学习的没有几个;老师们的教学水平也不能跟别的学校比,每年考上高中和中专的学生不会超过五个。
自从拿到通知书,吕多多不知偷偷抹了多少眼泪,而两个姐姐都有些幸灾乐祸。吕玲玲瘪着嘴说:“自己没那个本事,考什么育贤。我都没敢报呢。这下好了,只能被打到乡里去了。以后爸爸就不用操心她的学费啦,等初中一毕业,就可以出去打工了,赚钱供我上大学吧,等我出息了,我会感激你的。”这事她几乎每天都要念叨几遍,跟刀子似的戳着吕多多的心。吕玲玲甚至连自己的衣服都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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