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情有点大条,莫为有跳窗的冲动,却见外面飞速掠过的景物渐渐熟悉,确实是快到纪念碑了。
指甲掐进手心,安慰自己不是所有人都不值得信任,不会出什么事的。
莫为看着窗外,过了纪念碑,过了她常去的正宇书店,终于上了二桥。
开车的警察这时才出声:“住在街头还是街尾?”
住街头就直接下江堤大道,住街尾还得在江堤上开好长一段。
“中间一段。你停在桥头,我自己走过去就好了,这边的路我认得。”莫为谨慎地折中了一下。
“街头还是街尾?送你过去,你一个女同志不安全。”
莫为放弃挣扎:“你沿江堤开到闸口,闸口有公路通到下面的居民区。”
车子拐个弯,再拐个弯,乖乖按照她的路线过去。
“对,往右,再往左,有两棵小树苗的那家就是。”
家门在望,莫为完全放下心,在心里措着词,想该怎么说答谢的话。
岂料车刚停稳,她的手才放上搭扣,旁边的人说话了:“小刘,把车门锁上,你下去等我。”
莫为根本不用思考,便想起这冷冷清清的寡情声音属于谁,回头看清他的侧脸,如遭雷劈。
崔如木想收拾莫为想了很久了。
从最开始见面她那不敬的态度,多番调戏,承诺以后只喜欢他一个却又和小男生卿卿我我,到现在她在他身边坐了十多分钟都没认真看他一眼,没认出他——他忍得很辛苦,才忍住了把她脑袋掰开来看看里面装着什么的冲动。
江城高中和这柳巷街,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他倒想知道这小丫头又在耍什么小手段。
崔如木不平静,要抓狂,莫为也没好过。
他留下只手机走了,一言不发;她便也发了狠,不再给他打电话,不再给他写信,也不再去想他。起初当然还会想,想一次她便骂自己一次,骂上几回,她自觉面皮不保,自尊不再,终于也淡了心思。
说起来,倒是有好些日子没再想他了,她打算以后要再有机会碰面,一定假装不认得他。
于是,两个人各怀心思,别扭着,都不肯说话,僵持不下。
他们的气氛紧张诡异,时间却并不畏首畏尾,仍迈着大步大摇大摆地往前跑。
莫为埋着头,抱紧书包,越来越沉不住气。
她说喜欢他,他嫌弃她是个孩子。
她以为他在等她长大,其实他完全没当她是回事。
她想着大学了交个男朋友,以后见到他就当不认识,他却像中国的原子弹,在那样贫瘠的年代横空出世,毫无征兆地就在她业已无声的世界炸起蘑菇云。
就因为她喜欢的多一点,而他不在乎,所以伤心的只是她。
莫为想得浑身颤抖,勉强控制住冲他哭喊的可怕欲望。
大概终于有一个神看到了她的无力,让她的手机在她失控前响起。
莫为忙不迭地接起,听到表姐焦急的询问。
清清嗓子,笑着安抚:“末班车抛锚啦,我正往家里走呢,有人一块儿,没事没事,再有十多分钟就到啦。”
崔如木瞥一眼,黑色的外壳,不是他给的那只。
莫为刚刚收线,手机就被崔如木抢了去。
又不是他的,被抢的人恼怒不堪:“还给我!”
抢劫犯手法熟练,品性无赖,将她的手机按得哔哔啵啵响:“越来越能说谎了,我就等二十分钟后再放你出去。”
“你……坏人!”莫为扑过去,要抢回所有物,捍卫隐私这块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土,得像捍卫钓鱼岛一样坚决强硬。
崔如木稍往窗边一侧,莫为便扑了个空。
他有些遗憾地发现,通讯录里并没有暧昧的称呼存在,于是拨了自己的号码。
莫为刚刚再鼓起的牛蛙之气岔了行经之路,扑棱棱汇聚到她眼里,双眼便瞪得老大,想不到他会以这么无耻的手法拿走她的电话号码。
崔如木把还在唱歌的手机塞到她书包的侧包里,给她扯个僵硬的笑:“坐好,我们说会儿话,十分钟后放你。——嗯?你想二十分钟?”
慑于淫威,莫为只好满腔心酸地重新坐端正,但不再看他。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好像又帅了些,她再看两眼怕控制不住。
说会儿话?
说什么?
说她现在还喜欢他不?
说她过去两年有接着想他没?
还是说他扔只手机却不见她后来更是一个电话没给她打是什么意思?
反正,她没什么说的,又不是她想说话。
与她何干。
过去都是她叽叽喳喳地说,他鲜少说很长的句子,这次她似乎占了主动,一定要保住主场优势。
为此小小的逆转,莫为忽然高兴起来。
崔如木见她脸上神情变幻,可这女孩儿的心思又不是物质构成原理,按照规律排一排就行。
“高考结束了?”
“嗯。”
“考上理想的大学了?”
“嗯。”
“录取到喜欢的专业了?”
“嗯。”
“好久没挨训了?”
“嗯……嗯?才不是!”
被诓了,莫为诓不回去,只能死命瞪回去。
他却笑得开怀,低低的笑声像是次声波武器,影响了她的心率,让她头晕眼花,几乎癫狂。
崔如木被瞪得多了,也不甘心,右手迟疑了一下,终究伸出去,抚上她右颊;又觉得不妥,转而替她把长发梳到耳后,又收回来。
他觉得这样就妥帖了,莫为一颗奔向二九妙龄的芳心却乱了,乱得跟原子弹爆炸后的长崎一样,废墟一片。
他却连废墟都不放过:“可可。”
声音温柔得像夏夜的风。
莫为立时疯了,狠狠推拉车门:“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你这是非法监/禁!坏人!”
边和车门较劲边哭,崔如木看不下去,长臂一伸,将她揽回来,收纳在怀里。她那些又推又打的动作,在她那里是拼尽全力,搁他面前,舒活筋骨都不够。
正是因为这无能为力和心急如焚,所以才写了那样一首诗给他?
他忽然有点开窍了,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她柔软的发,低声唤她:“可可,可可……”
第15章 第十五章
莫为很久没哭过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对这种天崩地裂式的感情表达法情有独钟。挣不过崔如木,她嚎了两声便作罢。她不哭了,他手上便松了劲儿,于是,擦了眼泪从他怀里扭出来时,看到他脸上十分明显的惊愕之色。
两人大眼瞪小眼,瞪到崔如木无奈投降:“我正想十分钟之后你还不停下来可怎么办。”
莫为哼一声,扭身去推车门,然后想起车门是锁了的:“崔如木,我要回家!”
样子极刁蛮,可声音脆生生的,尤其是“崔如木”三个字,咬得他心痒痒的。
崔如木也不跟自己过不去,握着她腰身把她拖回来:“什么时候开学?”说着,他拿左手将她脸上残存的泪痕擦掉。
莫为只觉面上糙糙的感觉倏地蹿进脑子里:“关……”喉头发紧,她把他手拿开,再接着说,“关你什么事!”
崔如木被她抓着两根指头,这感觉……很好很熟悉,十分高兴,逗她:“不想回去了?”
莫为再哼,甩开那两根手指,扭头和黑乎乎的窗户瞪眼。然后察觉腰上的手臂,一根根掰了他手指,推开,哪儿来回哪儿去。
这一串幼稚的举动惹得崔如木心头舒爽无比,之前喝的酒也不那么令他难受了。
莫为等了会儿,没动静;莫芷馨倒是又打了通电话来。好说歹说没让她出门,莫为再和崔如木较劲儿时就没那么有兴致了。
“我要回家,崔如木……崔如木,我要回家!”
“什么时候开学?”反正着急的不是他。
“……”
“什么时候开学?”
“九月份。”她的主场优势是多么脆弱啊。
她答了这话,崔如木便站起身,绕过驾驶座,按了仪表盘上的某个按钮。他从右边绕过去的,腰带轻轻擦过莫为左颊,那冰凉的触感叫她瞬间不自在起来。她开门要走,又被揪回来。
“我请一个月假,待在江城陪你。”崔如木制住她无声的挣扎,在她耳边低声安排着。他本是想让她安分点,但这举动在莫为那里着实暧昧,以至于她轻微颤抖起来,“现在一年只能请一个半月假,新年要回家。你明天什么时候有空?”
莫为恨恨地盯着他:“晚上十点之后。”
“在精诚商厦做什么?”循循善诱。
“上、课!”咬牙切齿。
车里光线一般,路灯光落了少许进来,照得她一张俏脸明明暗暗的。
崔如木笑一笑:“好,到时候去接你下课。”边说边顺着她头发轻轻抚摸。【木头尘:抠鼻,传说中的顺毛咩?】
说罢,他松了手,胸前的衣襟又擦过她鼻梁,替她打开车门:“现在你回去吧。”
瞧瞧,这话多可恨。
莫为到底没忍住,踢他小腿一脚,飞快地钻出车厢。
柳巷街是莫芷馨在住,临时租的地方,为了躲郭剑。
莫为已经是大姑娘了,她想,表姐只是和表姐夫吵架了,闹离家出走呢,虽然没把小外甥一起带走有点令她费解。
那个可恶的表姐夫,一个月都没找到表姐的藏身处,实在太笨了,还麻省理工的物理学博士呢。【木头尘:忍不住继续出镜,崔博士膝盖还好不?】
不过,能再和表姐日夜相处,莫为很开心,没多想什么。
莫芷馨也在江城高中教书,教数学,但性子可比教政治的莫明慧有趣得多。人又漂亮,脾气还好,耐心十足,待莫为只有那么好了,以至于一看到莫芷馨就能雨过天晴的状态,在莫为身上持续了好多年。
莫为始终坚信,莫芷馨这样的女人,得不到世上最好的,那是天理不容。
洗了澡擦着头发出来,莫芷馨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莫为小心思上来,踮着脚,悄无声息地从后扑上去,附赠一声阴惨可怖的“哇”。
没想到一直笑如春风的表姐,这时候却正抽噎。
莫为就此僵在莫芷馨背上。
过了好一会儿莫为才反应过来,腾地翻下身,几乎连滚带爬地从沙发后翻进沙发里。这动作难度系数蛮高,亏得三年都没缺席过柔道班,腿又长,才没摔到地上。
莫芷馨被她滑稽的动作逗得破涕而笑:“你多走两步会长肉啊。”
莫为看看她,又看看电视屏幕,里面正播着某档人气极高的节目——不外就是一些人把心酸拿到摄像头下给旁人当笑料。
今天上演的是夫妻离婚争夺孩子抚养权的狗血剧情。
莫为脑子一转,心头生出些不妙的联想:“姐,你是不是……”
“可可,你是从谁的车上下来的?”莫芷馨变脸神速,打断莫为的话。
莫为倏地想起崔如木,之前的搂抱和低语瞬间清晰起来,比正发生时都要清晰,脸一下子热了。莫为在亲近的人面前并不善于撒谎,嘿嘿地笑,低着头不肯说。
莫芷馨摸摸她粉嘟嘟的脸,轻叹道:“可可,好好保护自己。”
莫为诧异地抬头,莫芷馨又笑了,十分宽容却极为无力:“可可,我现在才知道小姑说的有多正确,你一定要听你妈妈的话。”
莫芷馨那语气,莫为第二天上课都还在回味。
“小老师小老师,这个辅助线应该怎么做?你帮我看下。”
莫为收回心思,跑过去,给高一的小朋友讲几何题。
讲完了,小朋友开始说别的:“你今天一直发呆走神,大老师扣不扣你工资?”
莫为真想摸他脑袋,但这是个男孩子,又把手收回来,回想莫芷馨给她讲话时的笑脸,照着送了一个给男孩子:“不会,我又没消极怠工。”
晚上的课莫为请了假,于是,下午五点钟便可以离开精诚商厦。给崔如木说的时间是十点,让他威胁她!
莫为窃笑着,和正牌老师们告了别,幸运地在电梯合上前冲进去,下到一楼时脚步欢快得几乎是蹦着跳着的。
然而,等她蹦出商厦大门,一下子就傻眼了。
大喇喇停在临时停车区的揽胜上挂着的,可不就是昨晚那张军V打头的牌照。
就她愣神这两秒,驾驶门打开,崔如木走出来,冲她温和地笑,还亲切地招了招手:“可可,上车。”
莫为此刻的心情,大约可以和一个眼睁睁看着到嘴的巧克力飞走的孩子的相媲美。
为了挣回相对于那块巧克力的福利,莫为点了茶餐厅的海碗拉面不说,还点了最贵的甜点和冰淇淋。崔如木只笑看着她,包容又宠溺。
还是在君山时的那家茶餐厅,还是免费供应现煮红茶和鲜榨橙汁,餐厅的环境仍旧悠闲静谧。
只是,崔如木没再板着脸划掉甜点和冰淇淋,以教训的口吻,要她先吃碗拉面再说。
但莫为对他仍很没好气,他越是一脸讨好她就越来气,埋头喝橙汁。
过一会儿,崔如木放过来一个盒子:“戴上给我看看。”
莫为抬头瞪他:“干嘛?”瞟一眼,自己答了,贿赂。
若说两年多以前莫为这个表情看崔如木,崔如木还觉得不耐烦,认为小孩子不好伺候,现在可完全不一样了。
崔如木越看越想笑,因为心头舒畅。——反正只要是跟他闹别扭,她什么表情都让他浑身通泰,合不拢嘴。
于是,他自己把盒子打开,取出小巧的绿水晶苹果项链,倾过身,张开臂,直接挂在她脖子上。
可惜了,她没穿昨天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