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们还有很多开心的时刻啊。”傅昭阳将莫莫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我不觉得委屈,也不觉得不开心,真的。”
“可是,如果当初我没有问你那句话,”她攥着傅昭阳的围巾,声音轻颤,“或者如果是楚羚先问了你,你还会选择我么?”
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他说:“会。”
虽然是莫靖言想要得到的答案,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斩钉截铁。他的迟疑不到一秒钟,但在她心里仿佛已经过了天地失色的一世纪。
她一瞬间觉得自己虚弱乏力,但仍从傅昭阳温暖的怀抱里挣开,喃喃道:“我累了,我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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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飞鸟已过
大二上学期的功课颇为繁重,宏观经济学、公司法和合同法、概率论与数理统计等几门必修课同时兵临城下,期末考试前众人严阵以待叫苦不迭,终日奋战在图书馆和自习室里。如此一来,女生们八卦的热情也不再高涨,寝室里难得出现了持续多日的浓厚的学习氛围。
莫靖言内心多少有些庆幸,她和傅昭阳约定,在期末考试结束之前不要见面,也不要有任何讨论争执。此时她不想向朋友陈述自己和傅昭阳之间的龃龉,也不愿去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她甚至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坐着,让习题和公式填满自己的头脑。
好在期末时期如同人人自危、兵荒马乱的战时,没有人留心到她一反常态的沉默。
她不想引起周围人好奇的打探,于是通过高中同学在邻校预定了回家的学生票,考试结束当天下午坐着公交车去取火车票。老友有些讶异,问她为什么不在本校预定,和男友一同回家。莫靖言随口扯了个理由,说傅昭阳的导师临时接了项目,实验室要留下来工作到年前,所以她决定和高中同学结伴而行。
她在夜里乘车返校,独自坐在空调巴士最后一排,热烘烘的暖风吹得人昏昏欲睡。她倚在窗玻璃上,看着繁华街景自眼前寂静无声地掠过,心中疲累而空洞。耳边反复响着不同的声音。
“我希望你想清楚,对傅队,是真的了解和喜欢,还是偶像一样的崇拜和迷恋。”
“你又有多理解昭阳,多在乎他的爱好和梦想呢?”
“我相信对于昭阳而言,攀岩队是他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你一样也是……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在最在乎的两者之间做一个选择呢?”
以及她心中不断出现的那个问题,为什么你放弃了那么多,我也放弃了那么多,我们之间还是有很多不开心呢?为什么一切都和我最初想象的不一样呢?
下午出发前莫靖言翻看了BBS中的个人文集,找到了Gazelle(羚羊挂脚)的存档,她收录的多是介绍攀岩和野外知识的文章,但也有一个目录,叫做《飞鸟集》,其中收录的所有文章用的都是同一个签名档,写着“天空中没有飞鸟的痕迹,但它已飞过”,文章多是描述天气景物的小文,写着“寒冬未至,一阵秋风后,落叶的聚会便已匆促散场”一类短短的几句话。也有引用的诗句:
“我说不出这心为什么那样默默地颓丧着,是为了它那不曾要求,不曾知道,不曾记得的小小的需要。”
“心是尖锐的,不是宽博的,它执着在每一点上,从不移动。”
“我们把世界看错了,反说它欺骗我们。”
其中夹杂了一篇,写着:
“今天好友问我,究竟会因为喜欢而崇拜一个人,还是因为崇拜而喜欢。
我告诉她,我分不清。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终将遇到一个人,他出现时你才发觉,如何虚度了此前的光阴;
他离开后,你不知道,如何面对以后冗长的岁月。”
这一篇的签名档与其他不同——“我挣扎着用我脆弱的独木舟去渡欲望之海,忘记我这也是在玩一场游戏。”
莫靖言看完后有些恍惚,她透过最后这个签名档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自始至终,她何尝不是如同参加了一场游戏一般奋力拼搏。而现在疲倦了,累了。她倒宁愿时间停滞在这一刻,就不必奋勇出击,去面对那些需要解决的问题。
坐在车上,她感受不到苦涩和疼痛,只是被无穷无尽的疲累笼罩着。傅昭阳在暖黄的路灯光线下挺拔的身姿,明明暗暗的面孔;她带着酒红色粗棒针毛线帽,和他在露天晚会的广场上拥抱着;他们在拒马河下牵着手,看夜空中绽放的烟火……一幕幕随着窗外的霓虹划过脑海。
似乎又听到傅昭阳说,“我不希望你想太多。我希望你能一直都简简单单,快快乐乐”。
然而从何时起,她不再简单快乐,她多疑,她妒忌,她已经变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莫靖言在冬夜温暖的大巴上轻声抽泣,她拉高衣领和围巾,将自己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她一脸悲伤的表情。
回到宿舍,发现傅昭阳已经等在楼下。他神色也有些憔悴,蹙眉问道:“莫莫,怎么你买了回家的票也没告诉我?如果不是我问你的室友,还不知道你明天就走了。”
她缓缓开口,“我想,我们还是分开回去比较好。”
“不要再怄气了,好不好?”他的语气依旧温柔,甚至带了一些劝哄的味道,“有什么问题,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我们之间,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
“要说的都说过了。”她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不,不是你,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我根本就没有别人那种坚定执着,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要求你,我更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她抬头看着傅昭阳,眼中波澜不兴,轻声道,“到此为止吧,我真的累了。”
那一天两人长久地拥抱着,光秃秃的树枝将灯光切割得凌乱破碎,在他们身上投射出斑驳的影子。夜风渐冷,莫靖言的脸颊被泪水浸湿,露在外面的一半有尖锐的刺痛。
她听见傅昭阳低沉的嗓音变得浑浊,轻声问着:“这不是分手,对不对?”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好吧,无论如何,你答应我,下学期我出野外的这段时间里,你不能被别的男生追走。”傅昭阳抚着她的头发,让话音里勉强带上笑意,“就算,是个缓期执行,可以么?”
莫靖言心中酸涩,紧紧抱着他,点了点头。
第二天上午莫靖言要去火车站,正检查行李时接到邵声打来的电话,问她几点的火车。他在楼下等着,说受了傅昭阳的委托,替他去送站。
邵声打了个哈欠,“要不是昨天晚上喝酒时答应了老傅,我才不起个大早来当苦力呢。”
“昭阳哥他人呢?”
“喝多啦,还睡着呢。”邵声看了看表,“还有时间,要去告别么?”
莫靖言摇了摇头,“不去了,让他多睡会儿吧。你也回去接着睡好了,我没多少行李。”
“算啦,都答应老傅了,怎么能食言呢?”邵声接过她的背包,“我还好,喝得不多,就是昨天连拽带抗把老傅弄回来废了不少劲儿。”
莫靖言赧然,“对不起,连你也受累了。”
“我看你俩是瞎折腾。”邵声瞟她一眼,“期末考试很容易是吧?有闲心折腾是吧?”
“没有啦……”莫靖言撅了撅嘴,“不和你说了,和你说你也不懂。”
“算了,我也不想听。”他摆了摆手,嘟嚷了一句,“昨天老傅喝多了没少念叨。你们两个,就是幸福来得太容易,不懂珍惜。”
莫靖言不禁反驳,“谁说我不珍惜?我只是……”
“只是什么?”
“不知道,说不清楚。我就是觉得什么也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所以,停下来缓一缓。”
“这些事儿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分不出对错的。你要知道什么事、什么人对你最重要,其他的都是小困难小问题,努力克服一下就好。”
莫靖言轻哂,“说得好容易呢,好像你战胜了多少坎坷似的。”她好奇心起,仰头问道,“那说起来,什么人对你最重要啊,你又遇到了什么困难呢?”
“不、关、你、事!”邵声扫了她一眼,一字一顿地说。
一路上莫靖言几次提起,都被邵声搪塞过去。在地铁上,她托着下巴,幽幽地叹了口气。只听坐在身边的邵声也轻叹一声,低声说道:“你不觉得,自己的决定太草率了么?不管怎样,都不应该说出‘到此为止’这样的话来。我认识昭阳多少年了,从没见他那么难受。也许最开始他的确当你是妹妹,但事到如今,你在他心中的地位,还需要别人来证明么?”
莫靖言委屈不安,心想,完了,作为昭阳的铁哥们,少爷一定用他那张快嘴说的我无地自容。
邵声并没有讽刺讥嘲,而是语气温和,“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你想想楚羚,想想左君……如果,你重视对方,希望他开心,自己退让一步,牺牲一点,又有什么不可以?”
“我就是做不到,所以,所以觉得很害怕。”她心中惶恐,求助似的看着邵声,“我怕自己就是一个自私、胆小、刻薄的人,那可怎么办?”
“不是的,莫莫,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些负面情绪。所以我们一点点克服,一点点成长,变得越来越强大。”
“希望如此吧。”莫靖言长吁了一口气,“你觉得,自己足够强大了?”
“或许,是吧。”邵声微微侧头,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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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下)
开学两周后,傅昭阳和邵声等几个研究生同学随导师一同去西南地区实习考察,莫靖言的生活一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而情侣之间轶闻的传播速度,令其他一切消息黯然失色,并且在道听途说的过程中飞快地演绎出若干大相径庭的版本。
同寝室的姑娘们颇为莫莫抱不平,但也觉得她的决定过于突兀,思睿比她还心急:“你小说还是电视看多啦?你累了,到此为止,总有好多人不累,前赴后继。小心一眨眼,男朋友就变成别人的啦。”她正在电脑上看金城武和梁咏琪主演的《心动》,指着屏幕说,“你看你看,一旦分开,搞不好过几年他就娶了别人,你再回头,后悔药都没得吃!”
梁雪宁也劝她要再三考虑,说:“怎么能遇到一点问题就逃避?难道莫莫你心里就不留恋么?”
莫靖言语气平和,“我只是觉得,这已经不是我所期望的感情了。”
“一对佳侣成了怨偶啊……都怪楚羚!” 思睿哀叹,双手捧心学着电影里的台词,“如果相识是缘分,那分手是不是也是注定的呢?”
“我倒觉得,如果莫莫有楚羚那份执着劲儿,她和傅队也不会分开了。”蒋遥一针见血,“莫莫你现在如果不是在怄气,那就是根本不重视这份感情。”
自己究竟有多重视这段感情,多想念傅昭阳,莫靖言并不想仔细探究。她安于内心的宁静与放松,似乎那些烦忧都轻烟一般消散了。生活平静地如同一泓潭水,没有半点涟漪。偶尔想起大一入学时满怀憧憬的自己,只觉得那种天真活泼实则来自不谙世事的懵懂。她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老了一点点,再不可能无忧无虑、单纯快乐地喜欢一个人。
对于感情的事,她绝口不提。也有出色的男生追求,尝试着邀她吃饭看电影,无不铩羽而归。
思睿还在帮她留心着攀岩队里的动向。四月份楚羚的班主任去国外开会,她逃了三天课,加上一个周末,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去看望傅昭阳,回来时还带着在当地和他一起攀岩的照片。思睿威逼利诱,让何仕以向大家普及野外岩壁知识为由,借了几张照片回来。
经过一番辗转,分开几个月后,莫靖言在楚羚的照片上再一次看到了傅昭阳的身影。他有些晒黑了,卷高了袖子,和几位朋友并肩站在峻峭的石灰岩岩壁下,南方青翠的草木从石缝间顽强茁壮地探伸出来,他的脸上依旧是平和煦暖的笑容,看不到一丝阴霾。
莫靖言无奈地笑笑,心中喟叹,这才是他真正的快乐吧,放开手,果然两个人都轻松一点。
思睿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心中有些担忧,轻轻推了推她肩膀,“你没事吧。我就是想提醒你,再不努力,傅队可真就晚节不保了。”
“我还好啊。”莫靖言看了看照片中站在傅昭阳身边的楚羚,她笑得灿烂开怀,“我不打算和她争了,也不想和任何人作比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