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说:“朕也十分想他。只是这以前,他提过好几次建议,朕都没有采纳,可能心生怨望,此番不知肯来不?还得军师你去劝一劝他。”
宋献策说:“任之对皇上一向忠心耿耿,岂会为这点小事挂怀,臣这就去传皇上旨意,将他召来。”
李自成连连点头,于是,宋献策兴冲冲地去了平阳。
李岩自真定退往山西后,便奉令带领本部人马,暂驻平阳,大顺军连连败北,待姜瓖叛变,形势已十分不利于大顺朝了。这以前,若能保守山西、河南等地,有关中为后盾,尚可与清兵周旋,就是南明占有江南,也可成三足鼎立之势,而眼下这局面,只怕连这一设想,也成空中楼阁了,思前想后,李岩在平阳真是度日如年,就在这时,好友宋献策来了。
“任之,你瞧,山人给你带好消息来了。”宋献策一见面,先给他道喜。
李岩此时想见的便是宋献策。这几天,他已暗暗打定主意,并和红娘子商量好,就是皇上不答应,他也准备私自带兵回河南。但这个主意有些冒险,一是这一走,别人会看作背主私逃,乃不义之举;二是前途困难重重,因为这一走,顶多只能带走自己原来的一部份兵,那不过三五千人马,前往河南,未免势单力薄;三是万一消息泄露,皇上派人尾追或堵截,自己将无法应付;打也不能打,逃也无法逃。有此三点,红娘子乃劝他听一听宋献策的主意。
不巧就在这时,宋献策竟亲自来了。宋献策见李岩还在发呆,便说:“你不是有回乡的打算吗,眼下可是天随人愿了。”
李岩闻言,不由向着宋献策深深一揖,说:“谢天谢地,皇上终于同意让我回河南了,没有我兄鼎力相助,岂有今日,真该好好地谢你。”
宋献策说:“山人哪有这么大的面子,还不是靠了陈潜夫、刘洪起。”
李岩忙问起所以然,宋献策把个中细节向他说了一遍,说:“若不是陈潜夫、刘洪起这么一闹,那个人哪会想起你?眼下他亲口对我说了,他很想见你,且露出了让你去河南收拾残局的意思。所谓国乱思良将,你此番去见他,只要奏对称旨,一定会如愿以偿。”
第206节:4 李岩被杀(1)
红娘子在一旁也很高兴,她说:“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搭帮军师,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宋献策笑眯眯地说:“是吗,你红帅要谢山人,山人还真想要,就看你答不答应?”
红娘子望丈夫笑了笑说:“你看你看,他还真蹬着鼻子就上脸呢,好吧,你说,要什么谢礼?”
宋献策望着李岩的脚,说:“山人一生漂泊,也未说过媳妇,那妆郎鞋这辈子是穿不到了,军中发的那种靴子又硬又笨,山人穿了那靴子后,脚越加不听使唤了,所以,别的山人也不想,只想让红帅亲手为山人做一双布鞋,就像任之眼下穿的这样的,鞋帮要结实,鞋面却不要太讲究。”
红娘子不由瘪着嘴一笑,说:“就为了这事,我还以为你要犀牛头上角,大象嘴中牙呢,一双鞋子还不是小菜一碟。”
说着,就要宋献策脱下鞋,量了尺寸,并说:“这几天我正闲着,不出三天,管叫军师有新鞋穿。”
说过这头再说那头,宋献策忽然收住笑容,说:“不过,任之,你也不要高兴太早了,刚才山人已说了,这就是‘奏对称旨’,要知道,那个人是个双料曹操,本来就多疑得很,加之近来事事不顺心,脾气更加不好,你在奏对时要注意,只拣他爱听的话说,不要像平日一样,让我在一边为你提心吊胆。”
红娘子听宋献策这么一说,不由多起心来,说:“是的,任之,你是已经把皇上得罪苦了的,不然他也不会让你坐冷板凳,这回可要信军师的,不要不识相,不然,你就不要去了。”
李岩生恐妻子阻拦,忙说:“皇上若问起,我只就当前形势,说一说自己的看法;不问就不说,怎么会不识相呢?”
红娘子此时处在两难的境地,既怕丈夫出意外,因为她太爱这个丈夫了,又不愿丈夫放弃这个机会,她也看出,李岩这脾气,迟早是要得罪人的,再呆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回头对宋献策说:
“军师,这个人我是交给你了,你可要保他囫囵地去,囫囵地回。”
宋献策说:“这个当然,若任之有个意外,山人有什么脸再见红帅?”
4 李岩被杀
李岩和宋献策赶到韩城时,李自成正准备督率大军往长安撤。
先是北边警报频传:姜瓖降清后,在他的劝诱下,唐通也跟着于府谷投降了清朝,府谷位于陕西与山西交界处,屏障陕北,府谷不保,清兵便可南下攻榆林,若榆林不守,延安府便危险了,那里可是自己的老家,岂能放弃?
于是,李自成一边将已是风雨飘摇的山西交与陈永福,一边调大军准备守卫榆林,自己则加快了撤往长安的速度。
眼下这局面,真是天天都有不利于己的消息传来。李自成捉襟见衬,只能忙着拆东墙补西壁。一人沉思之际,不由也常想到李岩的规谏,想起自占领长安以来,说奉承话的多了,也只有这个李岩肯说直话,且每次几乎都说到了点子上。心想,这个人还真有些眼光,若当初就信他的,先清藩篱,再窥堂奥,待关中巩固,河洛澄清,再南下收拾江南,以江南之财赋,养西北之甲兵,那时基础牢靠,兵力雄厚,横行天下,谁能与之争锋?
可惜这一切都成了过去,悔也迟了,眼下越想越觉李岩是个人才,只怪自己当初没有听他的,才导致局面越来越不可收拾。他就这么盼着、想着,李岩终于赶到了韩城。
李自成对李岩的到来十分高兴。此时,他驻跸韩城县衙,一听他到了,马上在后堂召见李岩与宋献策。宋献策陪着李岩进来,向李自成跪拜,李自成一把扶起他,并拉着他的手说:
“任之,朕这些天很想你,也惦记着你的箭伤,应该早好了吧?”
李岩见皇上还在关心自己的箭伤,不由感到惭愧,其实,他的伤不重,不值一提。忙说:
“谢皇上关怀,臣那点小伤,算不得什么,皇上有事,只管差遣,臣万死不辞。”
李自成对这回答很满意,他赐李岩和宋献策分坐两旁,又说:“任之,看来你当初的建议是对的,我军北上是过于急躁了些,且没有料到满鞑子会从中插一杠子,就像走棋一样,一脚棋没有走好,便处处被动,闹成眼下这个不利局面。
第207节:4 李岩被杀(2)
现在不但山东丢了,河北丢了,山西垂危,就是河南、鄂西北也告急。朕看冀鲁已是鞭长莫及了,但河南却决不能再有闪失。你是河南人,在那里口碑很不错,朕想派你回河南去,不知你可有把握收拾局面?”
李岩不意皇上不等自己开口,就先把派回河南的话说了出来,心中不由高兴,马上说:“皇上所虑甚是,河南地处中原,地位重要,尤其是豫西北三府,与晋、陕两省息息相关,眼下那里局面堪忧,若一旦有失,洛阳、潼关都有危险,臣是豫省人,对那里山川形势、风土人情虽不说了如指掌,但有利条件确比他人要多一些,何况臣妻曾在豫东一带起事,那里至今还有许多杆子知道她的名字,皇上既然派臣前去,臣一定不遗余力,组织百姓,打击豪强,召聚流亡,拱卫我大顺,把那里的局面恢复过来。”
李自成一听,颇壮其言,于是又问道:“派你去河南,朕是放心的,也相信你们夫妻一定能打开局面,但不知你要带多少兵,还有什么其他要求?”
李岩一想,眼下正是用兵之际,既要拱卫陕北,又要防守太原,纵观全局,皇上能抽出的机动兵力不会太多,但他明白,自己这一去困难一定不少,手中兵越多,把握越大,反之,便很难见成效,左想右想,很难开口。
李自成见他在犹豫,便催问道:“任之,你快说吧,多少兵,你说个数,朕尽量满足你。”
李岩一听这话,不由说:“河南眼下土匪蜂起,山头林立,要收拾这班人不难,难的是乘机而起的故明官吏,这班人竖起杆子,便是一面旗帜,且能与江南互能声气,所以,对付他们要难些,臣此去若人数太少,恐很难打开局面——”
李自成说:“任之,你不要说了,再多的人马朕也派不出来,勉强凑个一万到一万五还是可以的,你看,你的旧部有五千人,朕就跟你凑个整数怎么样?”
李岩心中想的也是这个数,忙点头说:“皇上若能给臣两万人马,臣一定不负皇上厚望。”
当下,李自成立刻下旨,让李锦拨兵。
李岩与宋献策退下,自去为河南之行作准备,其实,宋献策未尝不想回河南,但他不能提,一提便很显眼,让人怀疑他们是事先串通好的,他于是一再叮嘱李岩,去河南后,可不要把他忘了。
这里,李锦却匆匆来见皇上。原来李锦已奉令北援榆林,眼下皇上让他分兵,心里本就不自在,加之他对李岩有成见,不愿让他一人带兵在外,所以,接到皇上手谕后,立刻跑来阻拦。
“皇上,你怎么有时也犯糊涂呢?”李锦自恃为皇上亲侄子,且追随李自成最久,所以,在无他人在场时,说话十分随便,眼下他开口便有责怪之意。
李自成一怔,说:“怎么啦?”
李锦说:“李任之出身世宦家庭,本来就眼里没有我们这些泥脚杆子,数次阻挠大计,尤其是进入北京后,更是行为乖张,专门与我们对着干,眼下我们走下坡路了,好多人都不辞而别,这班人要走也就让他们走算了,可李任之不比他人,他一向自认为有抱负、有作为,将来必有大造化,你让他带兵去河南,且让红娘子也跟去辅佐他,这不是如虎添翼,放虎归山吗?”
此言一出,立即提醒了李自成,不由想起了在撤出北京时,李岩那不识时宜的谏阻,想起了他对前明官员的宽仁,不由站了起来,以拳击掌,说:
“这倒也是,这倒也是,不过——朕让军师将他找来,且当着军师的面答应他了,若翻悔,只怕有些不便。”
李锦说:“这有什么不便,军情瞬息万变,当然要随机而定,派他去就去,临时收回成命了,他敢不遵旨?至于那个宋矮子,他与李任之早就串通一气了,我们不能不防他吃里扒外。”
李自成一听,不由连连点头。
李锦退下后,已是快掌灯的时候了,李自成又一次将李岩请到了后衙,这一回,宋献策没有奉召。
李岩不知皇上为什么又请他,以为还有什么重要事情交代,于是,恭恭敬敬来到后衙,静听皇上训示。
第208节:4 李岩被杀(3)
李自成让李岩坐在自己下手,然后让左右摆上酒菜,并亲自为李岩把盏。李岩见皇上单独赐宴,以为这是为自己饯行,既高兴,又有几分惶恐,心想,看来,皇上已在认真捡讨自己的失误了,开始虚心纳谏了,于是,过去对李自成的那种知遇之感不由又重新回来,一时真不知要如何表达自己的忠心。
酒过三巡,李自成叹了一口气说:“任之,朕悔不该没有采信你的建议,以致连连失算,今日这局面,已是大不如前了,眼下好多人都失去信心了,有的离朕而去,有的甚至反目成仇,但不知你有何看法?”
李岩明白,这是指明朝的一班降官降将,他们投降后,对李自成大肆歌功颂德,李自成被他们哄得乐不可支,牛金星组阁时,对他们无不加官进爵,不想眼下他们却趁大顺兵败,一个个溜之跑也,李自成这么一说,他不由感慨系之,乃娓娓言道:
“那些人,多为功利而来,有势则从,无势则去。当时因人成事,不得不焉,眼下不辞而别,这只能说明他们背信弃义,鼠目寸光;再说,这些人在大顺军中,毫无威望可言,就这么一走,并无妨大局,臣敢说,只要我们局面一好转,他们又会乖乖地回来,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李自成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又说:“眼下满鞑子猖獗,我军屡败,局势于我已十分不利,任之认为可有挽回余地?”
李岩说:“至于眼下局势,依臣看来,虽不利于我大顺,但也不是完全不可收拾,当年楚汉相争,高祖连连败北,但他采用韩信之谋,乘楚汉相持于荥阳、成皋间,派韩信率军击魏破代,背水一阵,大破赵军,连下燕、齐,占据黄河下游之地,终于击败项王。臣看眼下这局面,也可与当年楚汉相争差可比拟,满虏兵锋虽锐,但入关后立足未稳;南明偏安一隅,文恬武嬉,不思警省,这些都是有利于我大顺的,但等臣在河南站稳脚跟,安抚流亡、整顿军备,到时与晋陕联成一气,重整旗鼓,将旧山河从头收拾,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李自成很是高兴,又与李岩满斟一杯,并双手相敬说:“任之,有你这话,朕就放心了,不过眼下满虏兵锋甚锐,吴三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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