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吴三桂手中佩剑一挥,两万余人马一齐向大顺军猛扑过来,可当他们来到这些金银旁边时,却不见昨天那种争抢的局面,而是像没看见似的,仍一个劲地穷追。此时,李自成正在后军指挥。他见吴军跟着追过来,人数仍是这么多,且队形不乱,步伍整齐,心中虽然纳闷,但仍不慌。原来他在新乐休息时,便在检讨自己的失败,便在想退兵之计。当时,当他们丢下财物后,吴军争相抢夺,已经乱了阵,只怪大顺军没有把握好这一有利时机,他虽在会上将众将埋怨了一番,但自己也明白,这是宋献策一时的“见财起意”,事前没有很好的组织,若早作布置,一定不是今天这个样子。所以,他在得知吴军在向真定逼近时,便让李锦和高一功率两支主力埋伏于两边,只带少数人马迎敌,眼下见吴军追过来,他便回军来迎,这里李锦和高一功两军齐出,成三路向吴军包围过来。
吴三桂已吸取了教训,事先做了防范——吴军虽然爱财,但看见有人为此被砍了头,他们还是害怕的,所以,李自成虽煞费苦心,吴军却没有上当。
大顺军回身迎战,两边李锦、高一功率主力齐出。此时的大顺军,人人个个都明白,若不杀退吴军,让他们跟进山西,自己没有好果子吃;而吴军则有恃无恐,因为他们明白,后面还有阿济格的大军,一旦他们不支,阿济格一定不会坐视。所以这一仗打得十分惨烈,从中午直杀到太阳偏西,吴军看看不支,便回头来望阿济格增援,但阿济格却好像在恪守诺言,始终按兵不动。
原来阿济格见吴三桂坚持要追,且搬出摄政王来压他,心中有气,巴不得看吴三桂的笑话,打了半天,吴军得不到增援,伤亡越来越多,这里大顺军却越杀越起劲,竟把吴三桂一军截为三段,分割包围,吴三桂更是被困在阵中,左冲右突,就是不得出。
李自成站在高阜观战,见此情形,立刻传旨:有能活捉吴三桂者,封伯爵,赏千金。
大顺军战士闻讯,一个个欢欣鼓舞,奋勇当先,这边郭云龙因保护吴三桂,肩上被砍了一刀,差点落马;而杨坤也手臂中箭,形势十分危急。
阿济格眼看吴三桂不能支了,他也不想让吴三桂死在这里——真的死了,回去也不好作交代。于是,一声令下,乃带着他的两白旗冲过来,与吴军合兵一道,跟大顺军相持。
第203节:3 私议出走(1)
一场混战,杀得天昏地暗。
阿济格站在高阜,手搭凉蓬向前眺望,在滹沱河西岸,有一座土丘,土丘后面,有一顶黄罗伞盖在迎风飘扬。阿济格明白那是李自成在观战,乃派出手下骁将尼堪率一支镶白旗轻骑,向大顺军有黄罗伞盖的地方冲过来,大顺军没有提防,竟由他所向披麾,渐渐杀到了李自成的身旁。
李自成见此情形,回马便走,这里张鼐拚死抵挡,尼堪见此情形,下令放箭,一时飞矢如雨,李自成肩上中了一箭,几乎落马,一边的李锦见皇上负伤,乃带大军增援这边,虽将尼堪杀退,但李锦不敢恋战,乃鸣金收兵。
这一仗,双方损失相近。但清军这边,死伤的多为吴三桂的人马,吴三桂手下大将杨坤、郭云龙且都负伤。吴三桂知道这一切全是阿济格造成的,但也奈何阿济格不得。看形势,再要发动新一轮攻势条件尚不具备,且不说士兵需补充和休整,就是粮草、火药,也待后方接济,加之阿济格已有些离心离德了,他怕阿济格再出几手这样的暗招,只得下令停止追赶,同意收兵。
大顺军终于退入固关,并继续向山西境内从容退却。
3 私议出走
定州战后,大顺军的败象便更明显了,在向山西退脚的途中,掉队的一天比一天多,其实不是掉队,而是开小差,各自寻出路;就是有些身经百战的将官,也流露出畏惧心理,认为满洲的辫子兵不可战胜。
李岩受了箭伤,并不厉害,因为他穿着坎肩软甲,那一箭正射在臂膀上,虽透过了软甲,却入肉不深,经红娘子为他上了金创药、包扎后,除有轻微疼痛,已无大的窒碍,但心中的痛苦却比身上的痛苦更甚。
宋献策本是跟着御营在前头走的,听说李岩受伤,特留在路边等他。
红娘子正为整日哀声叹息的丈夫发愁,见了宋献策很是高兴。自从兵败山海关,大顺军中,人人个个无不垂头丧气,只有这个矮子不改初衷,整天仍是笑呵呵的。所以,红娘子一见宋献策,很是高兴,心想,矮子是一济解药,丈夫和他在一起心情或许要宽畅些。于是,三人并辔而行,红娘子并先起头,说起了当前的战事:
“军师,不知怎的,眼下这仗越打越窝囊,五万多人马,竟被人家三万多人像赶鸭子似的,追着打,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要不是你那句话喊醒了他们,结局会更惨。”
面对女流,玩世不恭的宋献策只能正经起来,摇了摇头说:“今非昔比,那时是叫化兵,无牵无挂,眼下却不同了,谁个身上没有黄白之物?有些人还腰缠万贯,于是,舍命不舍财。”
红娘子说:“这些人,怎么就想不通,竟那么看重钱财,退一万步说,真正打下了江山,这些东西不都是你的吗,怎么就争这一时呢?”
宋献策笑了笑,忽然说:“红帅是过来人,见的世面多,你说说,世上什么人最容易胀死?”
红娘子多久没见军师,面对大顺军兵败如山倒的局势,心中着急,也想与他正经聊几句,不想矮子却顾左右而言他,她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回头望丈夫笑笑,说:
“军师又没正经的了。”
宋献策却作古正经地说:“红帅怎知山人这话就不正经呢?告诉你,最容易胀死的是饿得最久的人,时时饥肠辘辘,见了面前的山珍海味,能不穷吃饿吃?唐朝的诗人杜甫就是这样,一叶扁舟,漂至耒阳,在船上绝粮,耒阳那个姓聂的县令很喜欢他的诗,送了他许多牛肉和酒,饿得头昏眼花的老杜于是饱餐一顿,结果,一代诗圣,竟胀死在船上。唉,这种人,一生饿得苦,到头总算作了个饱死鬼,也值。”
红娘子不由瞪了他一眼说:“老宋,你真刻薄,也该饿死。”
李岩于一边解嘲说:“这种人,饿不死。”
红娘子不解地问:“怎么饿不死呢?”
李岩说:“这些年,他浪迹江湖,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腰悬一个葫芦,口谈阴阳二理。就凭一张口,养活一个人,只要自己吃饱了,全家都饿不死。你说说,他凭这张嘴,到哪里不混饱肚子?”
第204节:3 私议出走(2)
红娘子听丈夫如此一说,勉强笑了笑,却说:“他倒真是这样,可大家呢?”
一提到大家,李岩便不由自主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宋献策听李岩叹息,乃回头对他说:“任之,你叹什么气呀?”
李岩摇摇头,苦笑着说:“没什么,没什么,我伤痛。。”
宋献策亮着一双狡猾的小眼睛,笑着说:“不是伤痛,是心痛。”
李岩说:“你不是我肚内蛔虫,怎知我心里事呢?”
宋献策说:“我不但知你心痛,还知你另有打算。”
李岩不由望了他一眼,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宋献策终于正经起来,他说:“这以前,山人不就对你说过吗,世上事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不是旁人可勉强的,你为他叹息,为他心痛,他不一定会认真反省,还是那个梁武帝说得好,自我得之,自我失之,又何恨也。”
李岩说:“假如年初他能接受你我的建议,假如在居庸关……”
话未说完,就被宋献策不耐烦地打断了,说:“事实没有假如,造化不容翻悔;经验为什么可贵,就是因为经验有了,机会往往就没有了。世间事若依你这么假如下去,还有完没完呢?”
李岩被他抢白,心灰透了,坐在马上,懒洋洋的,只一声递一声地长叹。
宋献策看在眼中,说:“任之,算了吧,何不谈谈你的虽然但是?”
李岩莫明其妙地说:“我有什么虽然但是?”
宋献策再次亮着他的狡猾的小眼睛,望着李岩说:“以你的抱负,以你的雄才,应该有个人的想法,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李岩心有所动,却不作声。宋献策又闲闲说道:
“昨天有消息说,南明兵部尚书史可法派人四处招降,大顺军派往山东的招抚史、三品制将军董学礼已被南明招抚过去了;另有消息说,河南的故明官员陈潜夫、土豪刘洪起乘机起兵与大顺军为敌,他们杀害了我们派在当地的官吏,宣布效忠南明,河南可是你的故乡啊。”
李岩没有接腔,却是蒿目凄凉——他何尝没有想法,何尝不思念故土,还在北京,李自成最后向他问计时,他就想到了河南,那里是战略要地,想当初,大顺军在陕西处处受窘,就是在进入河南后,才蓬勃发展起来的。眼下李自成想经营关中,以那里为据地,谋求东山再起,那么,要守陕西便必须先守河南,以自己对那里情形的熟悉,若是回到河南,真是蛟龙入大海。但当时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明白,李自成对他已有成见,加之大顺军将领之间彼此的防闲,他不能不慎重。
宋献策又说:“河南与陕西毗连,河南不保,潼关危矣,还说什么经营关中呢?这可是一个堂堂正正的脱身的理由。”
李岩见左右护卫都离他们远远的,身边只有一个红娘子,便说:“既然你已看出来了,何不助我一臂之力?”
宋献策想了想,说:“你呀,该防的你不防,我当初多次提醒你,要你少说为佳,可你总当耳边风,现在人家对你已多心了,可不能再执迷不悟,好在现在你已受伤了,这些日子不如借此请假,先缓一阵再说。”
李岩于是连连点头。
直到进入山西,李自成才缓了一口气。不想才安定了几天,警耗噩音,不绝于缕——先是踞守大同的姜瓖叛变了,且杀害了大顺军派在大同的节度使韩文铨,投降了多尔衮;接着,又反了代州。此两处不守,山西北边门户洞开,这时,太原附近的州县:榆次、太谷、定襄等地的故明官吏乘机起兵,响应姜瓖,杀害大顺军地方官,一些逃往深山的土豪、绅粮也纷纷组织团练与大顺军为敌,李自成及众文武在太原尚未得到好好的休整,警报频频,竟然手忙脚乱。
刘宗敏伤势渐痊愈,乃带兵攻灭了太原四周的反叛,李自成刚刚喘了口气,却又接到留守长安的大将田见秀的密报,谓张献忠进入四川后,出兵北上攻掠汉中,而清兵又在北边集结,有从内蒙鄂尔多斯南下攻陕北的可能。
第205节:3 私议出走(3)
李自成看着这些警报,生怕老家有失,乃留前明降将陈永福守太原,自己驻跸陕西韩城,准备将主力也往陕西撤。
这天,他又接到两份密奏,一份说崇祯帝的堂叔福王在洛阳被杀后,他的儿子、第二代福王朱由崧已南逃到南京,被那里的故明官员拥立为帝,改明年为弘光元年,弘光朝的兵部尚书史可法想恢复故明承天、襄阳两府,乃催督武昌的左良玉向这两处靠拢,有进攻的迹象;另一份则仍说河南的事——自陈潜夫、刘洪起起兵后,豫省的残明势力死灰复燃,就像当初反明一样,眼下则纷纷起兵反大顺,大顺军派在那里的官吏十不保一,再不派兵增援,中原恐不能为大顺所有了。
李自成看到这两份密奏,心中闷闷不乐,这时,宋献策正好在他身边,宋献策见皇上脸上冷冰冰的,似能刮下一层霜来,乃问起原因,李自成把手中的密奏往宋献策怀中一放,口中喃喃地念道:
“河南,河南可不能丢啊。”
宋献策匆匆看完密奏,说:“皇上所虑甚是。中原位居中心,四通八达,凡欲争天下者,必先控制中原;而豫北的彰德、卫辉、怀庆三府不但拱卫晋南,且南屏洛阳、潼关,地位更是重要,若河南不保,不但山西更加危险,且关中也难守了。”
李自成叹口气说:“山东、河南两地,朕皆派有官员镇摄,没有料到他们去后,不但未能抚绥百姓,招聚流亡,为朝廷效力,居然连本土也守不住,才短短一个月,局势竟翻过来了。”
宋献策说:“这以前派往这两地的官员,不过是一班降官降将,他们有的与姜瓖差不多,贪图富贵,罔知大义;有的却又因循守旧,不知变通,辜负了皇上殷殷嘱托。”
李自成叹息说:“姜瓖之叛,李任之早已提醒过,说此人不可靠,可惜朕没有采纳,就说这河南,那次朕看他也是欲言又止的,怪只怪朕没有接着问下去。”
宋献策乘机进言说:“李任之眼下在平阳养伤,皇上何不将任之召来,听一听他的看法。”
李自成说:“朕也十分想他。只是这以前,他提过好几次建议,朕都没有采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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